诗玥抿了抿唇,将弘晖死死搂在怀里,希望自己的体温能让这孩子好受一些。
原本漆黑的荒野中,亮起了点点火光,苏伟一行人被团团围在了草堆后。
苏伟手上还拿着火枪,可惜已经没了火药,不过,曹卓却没有因此而高兴。亮起的火光中,所谓的家眷们露出了真面目,精致的披风下是丫头的装束,而十几个人中更没有一个像是四贝勒的子嗣。
“苏公公,好计谋啊,”曹卓手上的马鞭握出了声响,苏伟扬了扬嘴角,一鞭就抽了过来。
“苏公公!”库魁被三四个人按在地上,一只手被一个胖子狠狠地踩着。
苏伟摸了摸脸上火辣辣的鞭痕,看了曹卓半晌,“你知道你是在为谁办事吗?”
“我当然知道,”曹卓扬了扬头,手中的鞭子又垂了下来。
苏伟吐出一口血沫,看着曹卓的眼神带着嘲讽,“那你知道你办砸了吗?”
曹卓身子一紧,捏紧马鞭的手半天没动,苏伟偏头看了看身后的小丫鬟们,往曹卓跟前走了一步,“储位之争,岂是你们这些小官能参合的?何舟是个白痴,你比他聪明不到哪儿去。”
天微微擦亮,京城朝阳门刚刚开启,一队人马便由长街而来,奔城郊急急而去。与此同时,良乡县城的城门也刚刚打开,两个一身尘土的人磕磕绊绊地闯进了城内。
张保的马车内哭声一片,弘晖的疹子起的很快,天见光时已经烧得浑身滚烫。
“停车,停车”伊尔哈敲着车门,哭着喊道“快停车啊,弘晖快受不了了!”
“弘晖,弘晖,”茉雅奇在耿氏怀里挣扎着,耿氏只一味地抱着她,自己却是满脸的泪。
张保回头看着车里的情况,又看了看近在咫尺的城门,一咬牙又扬起了马鞭。
“张保!”张起麟在出京的队伍里率先看到了赶车的张保,张廷玉、常赉等人连忙勒紧马绳。
两伙人汇合在一处,张保将马车交给张起麟,“赶紧送阿哥回府医治,我带着其他人去良乡。”
“好,你们小心,”张起麟领着几个人架着马车回京。
张保、张廷玉等又一路往良乡疾驰而去。
另一头,良乡县城,听了小英子、丁芪的禀报,四阿哥面色惨白,“苏培盛往哪个方向走了,他带了多少人?”
小英子满脸的鼻涕眼泪,和着一头的灰尘,呜呜咽咽地道,“师父就和库魁,还有几个受伤的侍卫,剩下的就是絮儿她们。师父说他们要往三阿哥的庄子跑,让张公公带着主子们顺官道直接回京城。”
“主子,奴才这就带人去保护小主子们,”傅鼐从旁拱手道。
四阿哥抿了抿唇,点点头道,“好,你带几人去追张保,剩下的人跟我去找苏培盛。”
“贝勒爷,这可使不得,”作坊的管事闻言扑通跪下道,“奴才带人去找,您不能去,危险啊。”
“闭嘴!”四阿哥目光森寒,“这码子事儿跟你们没关系也就罢了,要是有关系,爷让你们全家陪葬!”
张廷玉、常赉的队伍率先遇到了追赶张保的傅鼐,一行人汇合后,又调转马头去找四阿哥。与此同时,此一事已惊动了良乡知州、顺天府尹,大量差役、甲丁开始拘捕这伙胆敢谋害皇嗣眷属的贼寇。
四阿哥带着自己人顺着庄子往三阿哥庄子的路来回找了三遍,都没找见人,眼看着天又要黑了。四阿哥一天滴水未进,常赉、张廷玉都急得好似热锅上的蚂蚁。
“主子,您好歹吃点儿,要不身体受不住的,”张保端着托盘道。
“我吃不下,”四阿哥坐在路边,一只手死死地抠在膝盖上,“你让他们快点吃吧,吃完跟爷再去找,这回咱们往东走一走。”
“主子,”张保扑通跪下,“您吃点儿东西吧,好歹喝点水啊。奴才带人去找,奴才一寸一寸地找,一定把苏公公带回来!”
“不,”四阿哥有些恍惚,抬头茫然地看着远方,“他在等我,他在等我去找他,我得亲自去,你们找不到他的。”
入夜,良乡县城外成片的火把,差役甲丁们在抓捕贼寇,四爷门下的人却依稀知道,他们的首要目的是找到那位苏公公。
“主子,咱们已经偏东六里了,”常赉骑在马上,举着火把看向四周。
“再往东走,”四阿哥晃了晃头,止住眼前的眩晕,勒紧马绳继续向前。
张廷玉与常赉对看一眼,连忙喝令其他人跟上。
这一晚,没有下雨,天上繁星朗月,却可惜身在旷野的人没有一个抬起头去看。
“主子,再这样走下去不是办法,”张保纵马到四阿哥身旁,伸手扶住四阿哥微晃的身形。
四阿哥咽了口唾沫,嘴唇已经干涸,“他们没有进三哥的庄子,肯定是中途被抓了。那帮人办砸了事儿,不敢回京,又不能上官道,只能一直往东走。苏培盛在他们手上,肯定会想办法干涉,咱们再往东走,就离京郊的大粮庄不远了。”
“主子说得有理,”张保眼睛一亮,“苏公公总有急智,一定会引他们往大粮庄去的。”
天色微亮,曹卓一行人压着苏伟、库魁在林间小路穿梭,絮儿几个小丫头,磕磕绊绊地几乎走不了了。
“你们有点怜香惜玉的精神行不行?”苏伟瞪了那个推得慕兰差点摔倒的侍卫一眼。
“你住口!少给我耍花招,”曹卓一鞭子朝苏伟挥过去,苏伟生生受了,转头冷嘲道,“都已经走投无路了,还硬着头皮抗。我说你们这些跟班的才奇怪,到现在还跟着他,回头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你闭嘴,”曹卓刚又想动手,身后却传来一阵马蹄声。
“快走,快走,”曹卓招呼着从属加快速度。
苏伟撇着嘴,慢腾腾地走到女生堆里,“快什么快啊,你这老弱残兵的,跑得过人家兵强马壮?找个地方先躲一躲还差不多。”
曹卓回头瞪了苏伟一眼,四处看了看,却见林外不远处是一片农田,农田间有几座农户看地的小屋,还冒着炊烟。
“走,咱们去那儿!”曹卓一扬马鞭,率先奔小屋而去,苏伟暗暗地抿了抿唇角,跟着往那处田地跑去。
第186章 弘晖
康熙四十三年
十月
放在二十年前,苏伟是无论如何不会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刀架着脖子,带着一身的伤走在一条前途未卜的小路上。
虽然曹卓为了逃避追捕,如苏伟预料般带领众人进了四阿哥庄子的地界,但接下来该怎么办,苏伟心里还没有切实可行的计划。这一片田地已经收割完成,地垄间除了成堆的打谷草,几乎是一片空旷。
“苏公公……”絮儿突然轻唤一声,向苏伟身边靠了靠。
苏伟回头看看她,猛然想起絮儿跟着诗玥来过京郊的庄子,遂赶紧安抚道,“絮儿别怕,咱们到屋子那儿就能好好歇一歇了。”
絮儿抿了抿唇,垂下肩膀,点了点头。
苏伟暗吐了口气,继续跟着人往前走,却见不远处的草堆后转出了一个牵着骡子的小男孩儿。为首的曹卓慢慢地将手按在了刀柄上,苏伟一颗还未落定的心立马又悬了起来。
谁知,小男孩好似根本没在意他们,牵着骡子自然而然地绕到了另一旁,摇头晃脑地与众人擦肩而过。苏伟紧皱着眉头,脑子里加速旋转着合适的逃生计划,却被小牧童远去渐起的歌声拍成了幸福的二傻子。
“小嘛小二郎,背着书包上学堂,不怕太阳晒,不怕风雨狂……”
苏大公公发誓,这绝对是他活了前后两辈子,五十多年间听到的最好听的一首《小二郎》。
一行人走到田地间的小屋旁,未见农夫,但烟囱里还冒着热气。曹卓蹙着眉头正犹豫,苏伟身后的絮儿突然说话了,“那个,这位大人,我,我——”
苏伟被絮儿的突然发声惊出了一身冷汗,这女孩儿平时看着心思不坏,只是太过单纯。但兴许是性子未经磨练,容易紧张冲动,之前在良乡外也是因为她的惊叫,引来了曹卓等人。苏伟实在是怕,这次她会再露马脚。
“你想说什么,”钮祜禄氏的侍女慕兰拉了拉絮儿,“咱们在人家手里,还是安静些好。”
“我……”絮儿看了看慕兰,脸色微红,“我想如厕,忍不住了……”
侍卫中有了不怀好意的哄笑,絮儿的脸更加红了,苏伟脑中却是一清,转头对曹卓道,“喂!姑娘们都走了一路了,怎么着也该方便方便了。你好歹也是朝中官宦,总不至于这样为难一帮女孩子家吧?”
曹卓瞪了苏伟一眼,看了看闷着头的絮儿,转身对两个人道,“你们领着她们去,不许走远了!”
“是,”两人拱手领命。
苏伟看了一眼库魁,示意一起跟上,却被身旁的大个子拦住,“你们干什么去?”
“人有三急,我们也走了一路了,”苏伟抬头冲大个子道。
“那怕什么,就在这儿解决呗,”大个子斜了斜嘴角,“正好咱们也看看,公公的那啥玩意是怎么割的,啊哈哈哈……”
旁边的人都在笑,苏伟冷下了脸,转头对坐在地垄边的曹卓道,“这就是你带的人?你还没告诉他们现下是什么处境吧?这些人是不是还以为跟着你有肉吃、有官升呢?”
曹卓瞥了苏伟一眼,脸色阴沉的厉害,“带他们俩去方便,小心别让他们闹出幺蛾子来!”
大个子看了看曹卓,撇了撇嘴一低头,跟个胖子推着苏伟和库魁往屋子后头去了。
“算你命好,”大个子在苏伟身后嘟嘟囔囔道,“你看回头我怎么收拾你。”
苏伟冷哼一声,先一步绕到了房屋之后。凌空一刀劈下来,大个子还来不及叫一声,便如小山般倒在了地上,跟着库魁的胖子见状刚要回头,刀锋已经到了眼前。
几乎与此同时,身后喊声四起,刀剑相碰。
“苏公公,你没事儿吧,”傅鼐一手拎着带血的刀,一手扶住苏伟。
“我没事儿,”苏伟深深地吐了口气,这才发觉身上竟火烧火燎的痛,“絮儿她们呢?”
“苏公公放心,几位姑娘都平安救下来了,”傅鼐放轻了声音。
“那就好,”苏伟有些虚浮地一手撑着墙,眼前一阵眩晕过后,就见拐角一身熟悉的玄青色蟒袍。
“主子,我先带库魁公公去疗伤,”傅鼐适时地一俯身,将屋子后头的一片清净留给了两人。
苏伟勉强地仰着头看四阿哥,却见那人铁青的脸上,两颊已经微微凹陷。
“胤禛,”苏伟伸手,身子便是一晃,好在被四阿哥及时抓住,“你别又教训我,”苏伟把头靠在四阿哥脖颈里,“我都受伤了……”
四阿哥缓缓地吐出口气,一直紧绷着的身子逐渐温软起来,只是箍着胸前那人的手臂越来越紧。
曹卓一行人死的死、抓的抓,曹卓本人伤了腿,又被四阿哥下令抽了四十鞭子,押运进京时已是半条命了。
苏伟等人在庄子里做了短暂的休整,便也匆匆地回了京。此一次,虽说主子们安全回府,丫鬟们也都没事儿,但府上还是折了二十几个侍卫,这些活生生的人命摆在那儿,即便已经安全,大家也难展笑颜。
傍晚,马车到了四爷府,苏伟被扶下车,看着自家的大门,刚想舒口气,就见小英子一路飞也似的跑了出来。
“小英——”苏伟的招呼打到一半,李英却直愣愣地扑到了四阿哥脚下,“贝勒爷,您快去看看吧,弘晖阿哥不好了!”
平地一声雷炸响在贝勒府的上空,苏伟完全不记得自己是怎样跟着磕磕绊绊的四阿哥跑到了福晋院里。只记得,他们刚进门时,一室的哭声与苍白……
福晋抱着弘晖坐在床上,脸上泪痕已干,嘴里轻哼着安眠小调儿,丝毫不顾诗瑶在一旁惊恐的呼唤。
四阿哥一步一步走到床前,福晋抬头看了看他,又低头看了看紧闭双眼的弘晖,轻声道,“爷小声点儿,弘晖睡着了……”
“弘晖,”四阿哥半跪到床前,颤抖着抚上弘晖的脸,“弘晖醒醒,阿玛带你去跑马,带你去射箭,弘晖……”
苏伟站在门口,见弘晖僵直的身子、四阿哥含在眼眶的泪、福晋恍惚的神色,一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
“请贝勒爷、福晋节哀,弘晖阿哥去了,”苏伟俯身跪下,嘴唇几乎失去了全部血色。
一屋的奴才见状,纷纷止了悲戚,带着哭音齐声道,“请贝勒爷、福晋节哀,弘晖阿哥去了。”
“啊——”福晋突然一声长泣,面上血色尽失,仰头晕了过去。
“主子,主子,”诗瑶扑到床前,四阿哥紧闭双眼,硬生生地止住了身子的颤抖,强声道,“叫太医来,叫太医……”
这一天,对于苏伟来说是最不想记得,却深深印在脑海中的一天。
弘晖阿哥的离世,似乎在顷刻间带走了四爷府的所有生气。福晋病倒,两位小格格病倒,西配院里也只剩了李氏、宋氏,勉强主持大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