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做得很好,”十四阿哥翻了翻账册,眉头皱成一团,“这户部倒真是个无底洞啊,这么大的窟窿,就是赵申乔,怕也是回天乏术了吧。”
“回禀主子,”达尔布躬身拱了拱手,“这账册还只是希福纳在任期间留下的。据奴才们打听,户部如今依然年年亏空,各地交上来的税银都是拆了东墙补西墙挪出来的。赵尚书眼下也只能勉力应对,尽量加大追缴力度。只不过,若真想补上户部的窟窿,京里地方恐怕都得伤筋动骨一番才行。”
“怪不得皇阿玛如此头痛,”十四阿哥放下手里的账册,“这本子交上去,最起码能让皇阿玛心里有点儿数。你们这几天盯紧一些八哥他们,都哪家的人参与了进来,务必给我记牢了。等希福纳荷包里的银子掏得差不多了,咱们也就可以收手了。”
“奴才们领命,”两人行礼告退。站在门口的吕大公公,摇着手帕目送两人离开。
十四阿哥独自坐在书桌后,看着那本账册,拧紧了眉头。
五月十六,圆明园
隆科多换了最普通的侍卫服,跟着傅鼐一起进了圆明园。
四阿哥正站在葡萄架下的一溜木栅栏前,那里挂了只鸟笼,里面是一只五彩斑斓的鹦鹉。
“微臣给王爷请安,”隆科多被带到四阿哥身后,躬身行礼。
“起来吧,”四阿哥转过身,示意傅鼐拿走鹦鹉。
傅鼐躬身上前拎着笼子离开,四阿哥带着隆科多一起沿着葡萄架往前走。
“皇阿玛有意让赫奕代替满笃执掌工部,”四阿哥抬手揪下一段葡萄藤,“这个人不好拉拢,老八那边也在往他身上使劲。”
“赫奕不会轻易涉及党政的,这人的心思都在山水书画上,”隆科多答话道,“若八阿哥想强人所难,只会适得其反,王爷大可不必担心。”
“那就好,”四阿哥带着隆科多穿过葡萄架,前面是一汪鱼池。
“畅春园的防守不算严密,”隆科多两手插在袖子里,微微低下头道,“微臣正想奏禀圣上,增调卫队过来,加强汛守。不知,王爷有没有什么打算?”
“本王信得过你,不需要其他打算,”四阿哥没有回头,隆科多却躬了躬身。
“皇阿玛现在一年里有大半时间都住在畅春园,畅春园的安全确实不能忽视。看皇阿玛有意调哪里的卫队,提前透个消息出去。”
“王爷的意思是——”隆科多扬起眉梢。
“这饵下得对了,才有那贪吃的老鼠闯进来,”四阿哥站在金鱼池边,遥遥地望向对岸,“皇阿玛年纪大了,有时候,难免疑神疑鬼。”
“微臣明白了,”隆科多低头拱手,“请王爷放心。”
晌午时分,梧桐院
苏伟坐在梧桐树下的石桌旁打算盘,小英子也坐在一边看账本。
“师父,咱们预备进购蜀绣的一万两怎么没了?”
“我挪到府里了,”苏伟头不抬眼不睁地道。
小英子左看看右看看,抻着脖子到苏伟耳边,“师父,咱们王府最近很穷吼?”
苏伟抬起头,一个脑瓜蹦儿敲在小英子脑袋上,“穷不穷是你能说的吗?知道府里穷,以后就少吃点儿!”
“啊!”小英子筋起鼻子,“师父也太小气了,外头一家铺子、两家铺子的开,回头还不让徒弟吃饱。”
“铁公鸡,铁公鸡!”
“就是,铁公鸡,”小英子莫名其妙地接了一句,突然觉得不太对。
“傻瓜,傻瓜!”
苏伟腾地回过头去,一个鸟笼子就挂在不远处的长廊下。
“哪里来的傻鸟?”苏公公怒气冲冲地走过去。
“你才傻,你才傻,”鹦鹉蹦跶着冲苏伟叫,翅膀支棱起来,一点儿不怕人。
“哎,是只鹦鹉!”小英子绕着鸟笼子转了一圈,捡起根树枝逗它玩。
“谁把鹦鹉挂在这儿的?”苏大公公拍了鸟笼子一巴掌,鹦鹉冲他一连气儿地打鸣。
“是爷让傅鼐拿过来的,”四阿哥正好走进院门,“园子里的花鸟房买回来的,看着挺机灵,你就留着玩吧。”
“王爷驾到,王爷吉祥——”刚还傻瓜傻瓜的鹦鹉突然伸长了脖子冲四阿哥叫唤了一通吉祥话。
苏大公公登时长了眼睛,回头拍了小英子一巴掌,指着鹦鹉道,“看见没,好好跟人家学学,这傻鸟以后就给你照顾了。”
小英子拎着鸟笼子呆在原地,苏伟跟着四阿哥进了书房。
“这阵子多留点儿银子也是对的,”四阿哥坐到软榻上,伸手把苏伟拉到自己身边,“不只是咱们府里缺银子,其他府里更缺,否则也不会把主意打到希福纳身上。”
“各个府里都开始大举培养势力,拉拢宗亲权贵,”苏伟拄着榻沿儿,盯着自己的鞋尖,“是不是万岁爷那儿真的有什么不妥了?”
“现在还不至于,”四阿哥一手揉了揉眉心,“皇阿玛刚敲打了一批,怎么也还能安静一阵。不过,眼见着主上日薄西山,下头的臣子们又怎能不各做打算?都是迟早的事儿罢了……”
苏伟回头看了四阿哥一眼,四阿哥弯了弯唇角,伸手抚了抚苏伟的背,“你也不要想得太远,咱们还是摸着石头过河呢。今日朝上听皇阿玛的意思,会在畅春园避暑,回头让人去把福晋和弘昀他们也接来吧。等牡丹亭的花开了,爷就上折请皇阿玛饮宴。”
“那我让人把一方楼附近收拾出来,”苏伟晃荡着两条腿,“那边临着后湖,风景好,也凉快。”
“你安排就是了,”四阿哥阖眼躺下,片刻后呼吸就平顺下来,只一只手还放在苏伟腿上。
苏伟看了他一会儿,让小英子把账本拿来,自己靠着垫子算起账来。
五月二十日
四福晋和年氏带着两位格格和几个小阿哥到了圆明园。
四福晋住进了一方楼,年氏住在朗吟阁,茉雅奇和伊尔哈住在竹阔楼,三位小阿哥则被安排进了五福堂。
“这附近都邻着后湖,”张起麟特意带着几位小主子在四周逛逛,“夏天甭管天多热,屋里都很凉爽。再往南走就是牡丹亭了,这几天都在修建花枝。听苏公公说,下个月王爷上折请万岁爷来,就在牡丹亭饮宴。”
“那阿玛平时都住在哪里?”茉雅奇一手牵着弘时,又让丫头们看着四处跑的弘盼。
“回大格格的话,”张起麟恭敬地弯了弯腰,“王爷大多住在湖心岛的清晏阁,平时也会在清晏阁东北的梧桐院看书。”
“长姐,长姐,你快过来看,好大的鱼!”伊尔哈领着弘昀站在湖边往湖水里看。
茉雅奇领着弘时过去,湖面上登时泛起水花。
“主子们要看鱼,前头就是金鱼池了,”张起麟笑着凑上去,“金鱼池那边建了水榭,夏天赏鱼最好不过了。”
“那咱们就过去看看吧,”茉雅奇也怕几个小弟弟在湖边没个深浅,拉着伊尔哈往金鱼池的方向走了。
跟着伊尔哈的秋欣落后一步,放低嗓音对张起麟道,“张公公,今儿怎么没见我二哥过来呢?”
“哦,苏公公今儿跟王爷去畅春园了,估计得午时才能回来,”张起麟笑着对秋欣解释道。
秋欣了然地点点头,又赶紧快步跟上了伊尔哈。
朗吟阁
凌兮走到窗前扶住年氏,放轻嗓音道,“小主不要太担心了,依照二少爷信中所说,他已经通知王爷了。有王爷在京里帮忙,万岁爷应该不会追究的。”
“我怎么能不担心?”年氏被凌兮扶着,“就二哥那擅作主张,任意妄为的个性,就算这次逃过了,那下次呢?”
“哪有小主说的那么严重?”凌兮弯着唇角给年氏倒了杯茶,“二少爷是做大事的人,难免不拘小节。再说,这次也不是二少爷不听军令,不是那个岳提督先一步擒了匪首吗?二少爷见任务已完,直接带兵回了驻地也是人之常情啊。不过是那个川陕总督鄂海看咱们二少爷不顺眼罢了。”
“军令如山,不管什么理由,二哥这次就是错了,”年氏蹙紧了秀眉,又不安地站起身原地走了走,“不行,你跟我出门,我要去等王爷回来。”
第348章 鹦鹉学舌
康熙四十八年
五月二十日,圆明园
年氏带着凌兮到了清晏阁外头,小英子连忙迎了上来,“奴才给小主请安了,王爷估计还得等一会儿才能回来。”
“无碍的,”年氏冲小英子笑了笑,“我也正想在这附近走走。”
“那奴才给您带路吧,”小英子弓着腰向前,年氏轻轻点头,扶着凌兮的手臂走在后头。
“清晏阁的这座岛,正好在圆明园的中线上,风景也好,王爷平素都爱住在这儿,”小英子指了指湖边的方向,“咱们南面是前湖,北边是后湖,前湖那头都还没修缮好,若是修好了,中央的大殿正好跟清晏阁隔湖相望,那边就是王爷会客和处理政务的地方了。”
“这园子建的讲究,”年氏微微弯了弯唇角,又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青瓦屋脊,“那处小院建的别致,傍湖而居又绿荫掩映,一看就是个适合居住的地方。”
小英子眼神一闪,不动声色地低下头道,“那处院落称梧桐院,附近种的都是梧桐树,王爷白日里爱在那处看书。”
“原来是这样,”年氏目光微垂,“凤凰非梧桐不栖,这院子的兆头也好。”
“奴才是不懂这些,”小英子憨厚地笑了笑,“进了圆明园,只觉得哪哪儿都漂亮,能借着主子们的光在这儿伺候,那真是几辈子修来的福气。”
凌兮掩唇一笑,瞥了一眼小英子道,“李公公什么时候这么会说恭维话了?跟苏公公平日的作风倒是不大像了。”
“诶,让姑娘笑话了,”小英子引着年氏到湖边的亭子里坐下,“我哪能跟我师父比啊,什么时候该说什么话,他老人家是最清楚的了。同样是心里话,我师父说出来,主子们听了就体贴顺耳,换到我这儿,那奉承劲儿是藏都藏不住。说到底,也只能怪自己功夫不到家,这笨嘴拙舌的毛病一时半会儿是改不掉了。”
年氏轻飘飘地瞥了与凌兮搭话的李英一眼,目光暗了暗。
这个李英整日跟在苏培盛身后,看起来很不打眼,可没想到,如今说起话来竟是滴水不漏了。
“王爷驾到,王爷吉祥——”一个突兀的尖利嗓音在几人身后响起。
年氏慌忙站起身,却见湖面上一只小舟缓缓而来。
“还真是王爷回来了,”凌兮奇怪地四处瞅了瞅,“可刚刚是谁喊的这一句啊?”
小英子微微蹙眉,往挂在阴影里的笼子上看了一眼,“小主勿怪,是奴才养的鹦鹉,这鸟也是看人下菜,离王爷老远就开始喊吉祥话。”
“真的?”凌兮眼睛一亮,顺着小英子的指点往树下看去,果然挂着一只五彩斑斓的鹦鹉。
“你去看看吧,鹦鹉学舌,这鸟最是聪明了,”年氏意味深长地看了凌兮一眼。
凌兮了然地福了福身,往树下走去。
鹦鹉见到有人来了,一连气儿地开口道,“傻鸟,傻鸟,拔光你的毛!”
凌兮脸色变了变,捡起根树枝儿逗弄鹦鹉,“你还会说什么啊,说几句好听的来。”
“铁公鸡,铁公鸡,穷鬼傻瓜!”鹦鹉原形毕露,竟说不着调的话。
凌兮从旁边的食盆里捡了颗葵花籽递到鹦鹉嘴边,“来,说说你最近学到的,说好了,这个才给你吃。”
鹦鹉瞪圆了绿豆眼,看看葵花籽,又看看凌兮,竟好似颇为犹豫的样子。
“这鸟被教坏了,除了王爷,见谁都不说好话,”小英子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凌兮身后,年氏还站在湖边,等着王爷的船靠岸,凌兮却莫名地感到颈后一寒。
“姑娘还想听它说什么?”小英子把手伸向鹦鹉的脖子,“这鸟儿平日里都养在外头,会说的话少。”
“啊!嘎!嘎——”鹦鹉突然扑棱起翅膀,拼命挣动的身子却怎么也逃不开脖子上紧锢的手。
凌兮脸色蓦地一白,往后退了一步。
小英子面无表情地转过道,“姑娘还要听什么?你说,我看它会不会。”
“不,不了,”凌兮转头看了一眼年氏,年氏并没有注意到这边,“我就是想逗逗它,它不会就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