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阿哥脚步稳健地走进了朝堂,冲康熙爷叩头行礼,“请皇阿玛降罪,儿臣一时贪睡耽误了时辰,险些误了朝会。”
大学士马齐见状从朝臣中走出,冲康熙爷一拱手道,“启禀圣上,雍亲王昨夜整夜都在内阁与朝臣议事,只怕力有不逮,这早晨才耽误了时辰。”
“是啊,皇阿玛,”胤祥也站出来道,“四哥病体初愈,辅一回朝就一夜未睡,身体上肯定有些吃不消,还请皇阿玛不要追究了吧?”
“臣子误朝实在有失体统,哪能说不追究就不追究了呢?”
“就是,昨晚在内阁有多少大人呢,又不是只雍亲王一个……”
朝臣间有了反对的声音,也有跟随马齐和十三阿哥一起求情的,乾清门内顿时热闹了起来。
康熙爷微微皱眉,扫视一圈后,轻咳了一声,大殿内立时安静了下来。
“好了,胤禛起来吧,”康熙爷摆摆手,显然全没有追究的意思。
四阿哥谢恩后起身,站回了自己的位置。
一道视线若有若无地落到了四阿哥的脸上,四阿哥转头看去,正对上八阿哥微笑的眉眼。
郊外茅草屋
重物落地的声音伴随着一阵呛咳。
苏伟捂着被猛踹一脚的肚子跌在了墙角,赵祥二人欢呼着叫喊,却被梁毅回头狠狠一瞪。
苏伟一声嗤笑,满脸的淤青都没挡住他面上浓浓的嘲讽,“八阿哥也是黔驴技穷了,费那么大力气绑架我一个奴才不说,手底下的人还都这么白痴!”
梁毅面上一黑,上前又是一脚,苏伟侧身护住头脸,肩膀一阵剧痛。
“苏公公,我的耐心可是快耗尽了,劝您还是省省力气吧,”梁毅咬牙切齿地道。
“嘴长在我脸上,我愿意说什么说什么,”苏伟撑着胳膊靠到墙上,“你们主子都不敢杀我,我还用得着怕你们几个狗腿子?”
梁毅眼冷如冰,狠瞪着苏伟道,“谁说我们主子不敢杀你?不杀你不过因为你还有用罢了!”
苏伟眉眼微动,面上没露出多少神情,心底却翻起了滔天巨浪。
八阿哥抓到他,却没有刑囚他,没有逼问他,只是简单地关着他,已经让他十分不安了。
如今从梁毅这儿透出的信息,他几乎可以肯定,八阿哥抓他并不是想从他这里得到什么有关四阿哥的消息,反而很可能是想直接利用他作为对付四阿哥的筹码。
这说明什么,这是不是说明八阿哥已经知道了?
苏伟皱紧眉头,垂在身侧的手不自觉地攥紧了身下的稻草。
梁毅见苏伟不再吭声,以为他终于怕了,这才重重地哼了一声,转身走出了茅草屋。
京城,
四阿哥好不容易从皇宫脱身而出时,已经到了下午。
巴彦和傅鼐的行动很快,带着王府侍卫几乎排除了所有苏大公公在生意上的对手。
“几个铺子的掌柜都说,苏公公这两年在京里的名声很好,几乎没什么死对头,更想不出来哪家会干出绑架苏公公这种事的。”傅鼐对刚刚回到王府的四阿哥禀报道。
四阿哥站在软榻前,视线落在炕桌上的果盘里,一时竟然有些怔怔的。
傅鼐又想说话,却被张起麟抬手制止。
两人等了片刻,四阿哥才缓慢地坐到软榻上,从果盘里捡了个白水梨握在手里,“既然不是生意上的,那就是朝里的了。”
“王爷怀疑?”傅鼐上前一步。
四阿哥握着白梨的手猛然用劲,果肉横飞,“胤禩!”
郊外茅草屋
时间很快到了傍晚,低矮的茅草屋里又是一片昏暗。
苏伟靠在墙边,身上四处都在隐隐作痛。窗外偶尔传来梁毅几人的对话声,苏伟仔细听了听,都没什么有用的消息。
“不知道京里怎么样了……”
苏伟揉揉肿痛的肩膀,此时他已经没办法再像昨天那么镇定了,“张保他们能稳住胤禛吧。他应该能镇定下来,干大事的人嘛,可不能太冲动……”
自言自语了良久,窗外突然传来了马蹄声。
苏伟一下清醒过来,侧耳细听。
来的是一辆马车,停在了离茅草屋不远的地方,梁毅似乎是跑着过去的。
苏伟已经有了猜测,却还是不太敢相信,但很快他听到了赵祥几人的“给八阿哥请安”。
“哼,还真看得起我这个小人物啊……”
苏伟“呸”地一声吐掉一根稻草,撑着胳膊又往上坐了坐。
冰冷的墙面传来坚实的触感,木门被人由外打开。
梁毅端着烛台走在前面,披着斗篷、面色仍然有些虚白的八阿哥随后而入。
第431章 命
康熙四十九年
十月十一, 傍晚
闪烁的烛火让昏暗的草屋内明亮了一些,苏伟撑着墙面,踉跄地站起,冲八阿哥微一俯身, “奴才身体不便,不能给贝勒爷行大礼了,还请贝勒爷恕罪。”
八阿哥眉心微皱, 侧头看了一眼梁毅, 梁毅垂下了头。
“是这帮奴才不懂事了……”
八阿哥缓步走到木桌旁坐下,“苏公公也是我们这帮皇子身边的老公公了,哪能随便动用私刑呢?”
苏伟敷衍一笑, 心道:这人真不会说话, 你他娘的才老呢!
“多谢贝勒爷宽宥, ”苏伟露出一副憨厚的样子, 指了指木桌旁的另一条长凳,脸上带了些乞求的意味。
“苏公公过来坐吧,”八阿哥嘴角含笑,倒是意外的宽容大度。
苏伟连忙挪着步子蹭过去,他腰上挨了好几脚,现下看起来走路都十分费劲了。
梁毅将烛台放到了木桌上,又提来了茶壶, 给八阿哥倒了碗热茶。
“主子,山野之地也没什么好水,您将就着暖暖身子吧。”
八阿哥微微点头, 又扬手让梁毅给苏伟也倒了一碗。
苏大公公是不跟他客气的,径直接过茶碗,热乎乎地灌了大半碗下去。
“公公身体可有大碍?”
八阿哥翘眉看着苏伟,眉眼间满是打量。
“没事儿,没事儿,奴才这皮糙肉厚的,怎敢劳烦贝勒爷操心?”
苏伟放下茶碗,笑的一脸谄媚。
“不过,贝勒爷既然屈尊来这儿一趟,奴才也就斗胆问一声。”
苏伟咽了口唾沫,肩膀微微缩起,“不知到底奴才犯了什么错,惹怒了贝勒爷?贝勒爷想要惩治奴才,知会慎行司一声便罢了,何必如此兴师动众呢?”
“苏公公多虑了,”八阿哥端起茶碗轻抿了一口,“不说苏公公行事一向周全,就是真的犯了错——”
八阿哥抬起头,冲苏伟淡淡一笑,“我这个做弟弟的,也不能对兄长护佑了这么多年的心上人动怒啊。”
“!!!”
八阿哥的话犹如一道晴空霹雳,吓傻了守在一旁的梁毅,也彻底浇灭了苏伟心中最后一丝侥幸。
“什么心上人?贝勒爷,您别吓唬奴才。之前跟我们王爷传那些乱七八糟流言的,是个叫万祥的,不是奴才啊!”苏伟瞪圆了一双眼睛,满脸的惊恐和不可置信。
八阿哥却应声一乐,将手里的茶碗慢慢放回桌上,“苏公公的反应真是奇绝,一句话就将自己和四哥都摘个干净。看来,我今天这一趟倒真是跑对了。否则,仅凭梁毅他们几个,哪里会是苏公公的对手啊。”
苏伟盯了老神在在的八阿哥半晌,脸上的惊恐如潮水般缓缓退去,“贝勒爷真会说笑,如今满身伤的可只有奴才一个人。”
梁毅此时是半生也不敢吭了,只能偷偷地向后退一步,再退一步。
“别的也就罢了,”苏伟扬起头,话语里也再无谄媚之意,“左了,奴才已经落到了贝勒爷手里。只是,贝勒爷想利用奴才牵扯王爷,不说这个点子已经老掉牙了,单说奴才一个又老又丑的太监,我们王爷想要什么样的没有?就凭您空口白牙的一句话,谁会相信呢?”
八阿哥微微眯眼,嘴角仍带着浅笑,“苏公公是想知道本王手里有没有证据吧?”
苏伟没说话,八阿哥却笑的越发开怀,“真是妙啊,怪不得四哥这般放不开手。本贝勒日常从不把奴才放在眼里,毕竟他们只会奴颜婢膝,谄媚奉承,能有一个稍会办事,懂些眼色的已属不易。像苏公公这般的,只怕是可遇而不可求了。”
“贝勒爷谬赞了,”苏伟垂下眉梢,“奴才只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太监,跟着我们王爷时也才十岁,什么都不会干。能有今天这过得去的模样,那是我们王爷教导的好。毕竟——”
苏伟斜着眼睛觑了一眼梁毅,又看回八阿哥,“什么样的地里长什么样的庄稼,这茅坑修的再人模人样,也是开不出花儿来的。”
“你!”
梁毅已是极度压低了自己的存在感,没想到还是被人当了刀,既埋汰了他,更侮辱了八阿哥。
饶是八阿哥一直云淡风轻,胸有成竹,此时也不得不因这句过于直白低俗的话,稍稍变了脸色,“苏公公尽可逞一时口舌之快。我估摸着再不过半个时辰,你我要等的人就该来了。”
苏伟抠在茶碗边上的手越发泛白,窗外最后一点余晖也渐渐退去,桌上简陋的烛台下滴满了蜡油。
“看来,贝勒爷费了这番功夫,是打定了主意要排一场大戏了!”
八阿哥笑而不答,苏伟又往窗外看了看,“不知哪个有幸做今晚的看客呢?”
八阿哥弯起唇角,“大学士李光地今天正好由直隶回京,算算时间,该过官道了。”
“好人选啊,”苏伟咂摸咂摸嘴,“万岁爷最信任的人,也是朝里少有的不站任何皇子的重臣。不过,李大学士也不是个爱嚼舌根的人,更遑论这种三流班子的戏码!”
八阿哥轻声一笑,“苏公公放心,这戏不好看不要紧,最主要的是四哥的一片情深!”
“说起来,我自己都觉得惊异,”八阿哥上下打量了苏伟一番,“我那个一贯眼高于顶,城府极深的四哥,竟然会为了身边的一个太监,甘冒被人算计的大险,亲自带人出京!”
苏伟抿紧了嘴唇,听着八阿哥带着嘲讽的笑音。
“当属下来报时,我还不敢相信。派了人几次确认,才最终肯定,”八阿哥向前矮了矮头,离得苏伟近了些,“我之所以先甩开他,早一步到这里,就是想看看,你这样一个太监,到底什么地方入了他的眼?”
苏伟没有说话,八阿哥却又凑得近了些。
“宗亲权贵中,好狭弄貌美小童的不少。就是当初二哥,不也因一个哈哈珠子,闹得满城风雨?不过,若真论起来,我这四哥,才是真叫人开眼!”
苏伟下巴一痛,被迫仰起头,直视八阿哥的双眼。
“一个又老又丑的太监,竟然被当成了心头宝,为了寻人,不惜以身犯险!整个王府的美人,都只能在这个太监不在府中时,才能得承雨露,怀上孩子。如此情深意重,若让皇阿玛知道了,若让满朝大臣,天下百姓听说了,我们爱新觉罗的脸,怕是要丢回关外去了!”
八阿哥说完,就要甩开捏着苏伟下巴的手,却被苏伟一把抓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