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岁爷一巴掌拍到了桌子上,“如此重病,老八府上竟然敢隐瞒至今!”
“万岁爷息怒,”梁九功连忙上前道,“皇子染了疯病,传出去实在有损国体,八贝勒府上选择隐瞒也是情有可原。如今,最紧要的,还是给八贝勒治病啊。”
康熙爷胸口剧烈起伏,微微阖目沉静了片刻,才开口道,“老八的病可有的治?”
“回禀万岁爷,疯疾并非实病,最要紧的还是病人的心态。臣等只能辅药以调和身体,能不能彻底治愈,还得看贝勒爷的心绪。”
“老八一直是个多思多虑之人,朕就是厌烦他的心性。如今倒好,竟还惹了这样的病……”
康熙爷重重地叹了口气,“你们为胤禩细心调养着吧,若有变化,随时向朕禀报。”
“是,”王院判俯身领命,拱手而退。
从畅春园回圆明园的马车上,四阿哥靠着车壁的软枕,看着坐在车窗旁的人,执拗地只给他留个后脑勺。
“你那么扭着坐,不累吗?”
车窗旁的人不搭理他,也没转回头。
四阿哥抿了抿嘴角,“这下老八别想再隐瞒病情了,皇阿玛一准已经知道了。一个皇子得了疯病,要是传出去,他下半生的前程也就基本断送了。”
“万岁爷不会让消息传出去的,”后脑勺前面传来这句话,听起来硬邦邦的。
“好了,爷跟你认错,”四阿哥坐起来,想拉人,胸口顿时一阵刺痛。
苏伟听到声音,猛地转过头来,“你不要乱动!受着伤呢不知道啊!”
“好,好,不动,不动,”四阿哥连忙乖巧地靠了回去,“只是呛着点儿烟灰,没什么大事儿。”
“哼,我要是去的晚了,还有的你疼呢!”苏大公公把搭在地上的毯子往四阿哥身上一扔。
“你天天警告我离八阿哥远点儿,怎么你自己不长记性呢?那么大的火,要是出个万一怎么办啊?”
“哪里有那么多万一?爷心里有数的。吃了老八这么多暗算,爷总不能不投桃报李啊?”
“你这报李都报到自己身上了……”苏伟还是生气。
四阿哥笑笑,“胤禩在西花园浑身抽搐的样子,围观的宗亲权贵可都看到了。就是皇阿玛压住了疯病的消息,架不住人们会猜,会传啊。他不是喜好算计吗?那就下辈子都困在那张病床上,慢慢算计吧。”
第487章 宣泄
康熙五十年
七月初
康熙帝下旨嘉赏青海各部愿入藏协战之举, 授正蓝旗满洲都统延信为平逆将军, 负责指挥青海一路进藏大军及内外札萨克随从人员,共二万多人, 护送格桑嘉措入藏坐床。
青海一路大军的粮饷事务,则由巡抚噶什图负责。
七月初三,圆明园
隆科多借着为万岁爷传达旨意的差事, 来探望休养的雍亲王。
梧桐院内,张保、李英自觉退到屋外, 守在门口。
“王爷看起来恢复的不错, 微臣也就放心了。”
“舅舅坐吧, 本王本来也无大碍,只是躲个清闲罢了。”四阿哥把手里的书往软榻上的炕桌一扔,指了指对面。
隆科多拱了拱手后,坐到榻边,“西花园的事, 微臣也听说了。恕微臣大胆,王爷这次的计策, 不, 算不上计策, 王爷这次的行动实在太过鲁莽了。”
四阿哥微微垂下的睫毛轻动, 一手搭在膝盖上摇了摇, “只是一时大意罢了,反正老八也没讨到好。”
“王爷的一时大意,不仅让自己陷入危险, 还留下了无穷的后患。”
隆科多话中有话。四阿哥抬起头,神色渐渐阴沉。
“舅舅这话是何意?”
隆科多直视着四阿哥的眼睛,没有丝毫退缩,“西花园一事到底是因为谁,王爷心里应该比微臣更清楚。八贝勒受了刺激,虽然如今起不了床,神智也不清醒了。但狗急跳墙,若真让他一时发疯,说出了什么,王爷又该如何?”
四阿哥的目光陡然阴寒,隆科多却没在意,继续说道,“王爷平日中意于谁,臣等无权过问,也无意干涉。但是,这个人可以伺候王爷,可以陪伴王爷,却绝对不能影响王爷。若是因为他,让王爷丢了一贯的冷静、谨慎。那这个人,就是不应该存在的!”
房门外,张保、李英守着门户,却都不大安逸。
“我师父又不知道跑哪里去了?这两天,王爷的脸都跟擦了锅底灰似的。”
“行了,别说了,隆科多还……”
“砰!”
张保的话还没说完,屋内就陡然传来了碗盏落地的声响。
房屋内,隆科多从软榻上站了起来,下跪拱手。
“微臣忠言逆耳,但句句发自肺腑,还请王爷仔细思量。”
四阿哥胸口剧烈起伏,手边的茶碗、茶壶都扫到地上去了。
“一派胡言,本王如何行事,不需要别人来教!”
隆科多却不肯就此罢休,仍是抬着头道,“西花园一事,王爷根本只是为了泄愤,您被通州一事的仇怒蒙了眼睛,丧失了清醒。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那一个人。如今,八阿哥病重,事情尚可转圜。可若再有类似的事情发生,王爷走错一步,就可能跌入万丈深渊,再难翻身了!”
京城,苏氏商行
苏大财东的新商号已经开始挂牌营业,铺面选在了琉璃厂附近。
前后三进的院子很是宽敞,库房也建的很大,商行最近正在筹建自己的商队,来来往往的全是生意人。
不过,饶是有很多需要忙得杂事,苏大财东却一直提不起精神,算个帐都半天拨不动一颗算盘珠子。
张起麟陪着苏培盛出来,看着苏公公心不在焉的模样,也知道这几天他正在跟王爷闹别扭,一时忍不住,坐到桌边问道,“您这是怎么了?西花园的事儿都已经过去了,王爷也好好的,您为什么总躲着不肯回圆明园呢?”
苏伟把一颗算盘珠子拨上去,又拨下来,好半天也集中不了精神,最后还是重重地叹了口气,“你说这次西花园的事,王爷到底是为了什么?”
“为了什么?”张起麟皱眉想了一会儿,“王爷抓了阿林保,知道是谁刺杀的您,肯定生气啊。”
“就因为生气?”
苏伟抬起头,“八阿哥跟咱们的仇怨多了去了,哪一次不让人生气?可你见他什么时候做事这么冲动了?”
“想要报复,方法有很多。这样直来直去的,不是他做事的风格。反倒像个没经世事的小伙子,被谁打了一拳,就要加倍打回去,不去计较得失,也不去顾及后果。要是寻常人家也就罢了,可偏偏……”
苏伟重重地叹了口气,两臂一叠,往桌子上一趴,“我知道他是因为我,可就因为这样,才更加可怕!”
“苏公公,”张起麟往前蹭了蹭,放轻了嗓音道,“王爷这次,或许真的是被情绪左右了。可也不是不能理解的,王爷也是人,也需要宣泄。通州的事,您大多时候都在昏迷,没有看到王爷当时的样子。”
“算起来,我和张保也伺候王爷二十多年了。可是,当我们那晚赶到通州的时候,却是真真切切地被王爷吓到了。什么仪表规矩?什么冷静自持?那一晚,如果您醒不过来,我们真的不敢想象王爷会变成什么样子。”
苏伟趴在桌子上,眉目却没有因为张起麟的话而渐渐平和。
七月初五,圆明园
四阿哥在湖心岛上走来走去,周围的景致很怡人,可赏景的人心情却很烦躁。
张保和小英子跟在后面,想说点什么,却又不敢开口。
毕竟,苏大公公已经连续三天,没有回圆明园了。
“王爷,要不咱们去别处看看吧?”张保终于大着胆子提出了建议。
四阿哥止住了脚步,望着不远处空空荡荡的清晏阁,点了点头,“去菜圃看看吧。”
午间,菜圃
日头高照,四阿哥一行走到菜圃外面时,却听到了一连串的女子笑声。
小英子赶上去推开了栅栏门,不远处的草棚下,两个女子一身短打装扮,背上还挂着草帽,正在看手里的稻苗。
“谁在那儿?”张保高声问了一句。
女子回过身,看清来人,紧忙俯身,“妾身郭氏,给王爷请安。”
“奴婢立夏,叩见王爷!”
四阿哥皱了皱眉,缓步走了过去,“你们怎么在这儿?”
郭氏小心地抬了下头,又慌忙垂了下去,“回禀王爷,妾身闲来无事,听说菜圃这里有水田,就过来看看。”
四阿哥坐到草棚下的木椅上,扬了扬手道,“都起来吧,你手里的稻苗是?”
郭氏被立夏扶了起来,人看起来还瑟瑟缩缩的,“妾身家乡是泉州的,这稻苗是妾身家乡的种子培育出来的,妾身想种种试试。”
“给本王看看,”四阿哥伸出手。
“是,”郭氏恭敬地上前,将稻苗呈给了四阿哥。
“你可知,玉泉稻就是以福建山泉稻米的方法种植出来的?”
“妾身略知一些,山泉水寒,是以要加猪毛、鸡毛催的禾苗茂盛,方能早熟。”郭氏垂着头答道。
“嗯,你了解的倒细致,”四阿哥转着手里的稻苗,“既然培育出来了,就种下吧。本王也想看看,泉州的稻米在京里能有几分收成。”
“多谢王爷,妾身一定仔细照顾,”郭氏又福了福身。
四阿哥点了点头,又突然闻得一股淡淡的香气,“这是什么味道?”
郭氏左右看了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吩咐立夏走去了杏花树下,“是妾身酿的杏花酒,时间还不长,但味道很香,也不上头。”
“正好,”四阿哥往椅背上一靠,“本王正想喝酒,就尝尝你的手艺吧。”
傍晚,田字房
李氏正在屋内挑着新送来的绸缎,喜儿眉头紧皱地走进了房门。
“小主,奴婢刚得了一个消息。”
“什么消息?”李氏瞥了喜儿一眼,“是王爷又出门去了?”
“不是,”喜儿抿紧了嘴唇,“是郭氏。”
“郭氏?”李氏抬起头,“她不是在菜圃忙活那些稻苗吗?”
“是,”喜儿脸上难看了些,“可她在菜圃,遇上了王爷!”
李氏秀眉轻动,却又很快垂下了眼,“那又怎么样?王爷本来就爱往菜圃去,遇上就遇上呗。”
“可是,中午的时候,王爷跟郭氏一起喝了酒,还说了半天话!”
“你说什么?”
李氏猛地抬起头,这下不淡定了,“怎么可能?王爷跟郭氏能说什么话?苏培盛呢?苏培盛在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