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珠光宝气很快将明语的思绪拉回来,她看着几匣子的珠宝首饰险些花了眼。大眼眨了眨,把匣子全部合上。
“外祖母,这些太贵重太多了,我不能要。”
卢氏轻轻打开最近的一个匣子,随手从里面取出一支珠钗插到明语头的上。乌黑的发配着珍珠的润泽相得益彰。
“这些东西都是我的陪嫁,以前我想着一半给璎珞做嫁妆,一半给你娘做聘礼。后来你师父出事了,你娘也出事了……这些东西就只能放在库房里蒙尘……我娘家无人,百年之后这些东西都会便宜别人。好在老天开眼,还能把你送到我身边。这都是你娘你师父的东西,如今全都归你了。”
一滴泪落到珠钗之下,滚进明语的发间。
明语吸了一下鼻子,从匣子又取出一支簪子插到自己的头上,含着泪问卢氏,“外祖母,您看我戴这个好看吗?”
“好看…好看。”
卢氏擦拭着泪水,一把将她抱进怀中,哽咽道:“我的明姐儿戴什么都好看…戴什么都好看…外祖母必不会让人再把你害了,我一定会亲眼看到你嫁人,风风光光的把你嫁出去…”
安嬷嬷微草金秋几人齐齐动容,各自抹着泪水。
明语能明白她们的悲伤,却又无能为力。为转移话题,她说起另一件事,便是那簪珠阁老板送她宝石头面的事情。那位三爷也说是报恩,可是她既不知外祖父如何帮助过对方,也没有见过对方的面,实在是心里有些揣揣。
眼下一示意,微草将头面拿出来。
“那位三爷说的也是报恩,当时我情非得已收下此物,心里一直不安。敢问外祖母,我是否应该把东西还回去?”
卢氏的目光看向那头面,无论用料还是做工都可称得上是精品。她年纪大了,将来明姐儿出嫁后又没有娘家可以倚靠。若真有人为报君侯爷的恩,明里暗里的替明姐儿撑腰,也不时为一件好事。
“你若是觉得不安,何不亲自上门道谢见一见那人,也可从他的话语里探知一二。要真是诚心报恩,留下东西便是。如果是心思不纯之人,你立马断了他的念想。”
明语深觉有理,表示会去见一见那位三爷。
主仆离开东厢房后,安嬷嬷把心里的不解问出来,“那人是好是坏暂未可知,姑娘再是聪惠也不过是个未出阁的姑娘,老夫人何不亲自替姑娘掌个眼?”
卢氏摇头,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当我不想事事替她谋划周全吗?可是我不能那么做。我都这个岁数,不知哪天就去了,护不住她一世。趁着我还在,多教她一些识人处事的道理。将来我走了,她在这世间也能安身立命。”
“老夫人…”
“哭什么?人固有一死,不死那岂不成了老妖精?死前还能有个外孙女承欢膝下,我已经很满足。待到那一日,我就能和我的璎珞团聚…”
安嬷嬷擦干眼泪,扶着她进了屋子。
明语得了卢氏的点拨,两天后再次去了簪珠阁。
簪珠阁掌柜姓胡,胡掌柜自是记得她,一看到她立马把人请到二楼,还说他们东家吩咐过但凡她来,首饰随便挑。她心想,就冲这句话,那位三爷报恩之说应该是真的。
不光有首饰可挑,且一应招待很是隆重。精致小巧的点心,香气氤氲的君山银毫,不用说也知道那位三爷对自己这位恩人之后的看重。
她在等人的同时,胡掌柜已到了后院的起居室。
起居室里有一位男子,约摸三十七八的年纪。身形高大健壮,长相棱角分明很是英挺。他似乎很是忐忑,不停地看着衣服在身上比划着。
“你看,我穿这件怎么样?”
胡掌柜几时见过自己这位东家如此郑重,也摸不清东家的心思。想了想,指了一件滚银边的月白色暗纹袍子。
“这件显年轻,东家不如穿这身吧。”
男子一听,连忙摆手,“不可,这件太过轻浮不够稳重。”
“那这件朱色的如何?”
“也不可,颜色太亮。”
男子皱着眉,选来选去选中一件藏青无任何绣花的袍子。换好看左看右看,又让胡掌柜仔细认真替他看看,是否有哪里不妥的地方。
胡掌柜暗自纳罕,他们东家莫不是有成家的心思了?如此想着,又觉得不太像。若真是有那个心思,为何穿得如此老气?
男子不知他的心中所想,换好衣服后深吸一口气,昂着头僵直着背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去了前面的铺子。临近二楼时,整理了一下衣袍,然后深吸一口气大步迈进去。
第22章 报恩
明语看到他进来,先是吃了一惊。她原以为会见到一个年近半百的老者,没想到是个如此精气神十足的中年男子。只觉对方无论长相还是气质并不像个商贾,反倒像是一个习武之人。
他相貌堂堂英挺不凡,走路虎虎生风。瞧着很是面善,她立马心生好感。
她打量他的同时,他也看清楚她的长相,仅是那么一眼,他快速低头。一种难以言喻的感情充斥在心间,酸酸胀胀不知是想哭还是高兴。
真像啊。
她长得真像她的母亲,那个尊贵的侯府嫡长女。
“我是忠勇侯的外孙女,您就是三爷吧?”
声音不像,大小姐声音清脆字字铿锵,只要一开口就是众人瞩目。而她的声音软糯平常,语气像清风一样,不徐不缓。
男子正是向南山,人称三爷。他轻轻一掀袍子坐到对面,背挺得笔直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很平静,却忍不住不时瞄过去,想看清她的模样。
明语从他挺直的背和放在膝上的手,感觉出来他似乎很不放松。她眸色微闪,琢磨着或许他是顾忌男女大防才会这样。既然如此,不如长话短说,于是把那套头面往前一推。
“这套首饰太过贵重,我思来想去很是不安。我外祖父帮人之时,定然从未想过别人会报答。三爷有感恩之心,心里念着我君家的恩情已是难得,旁的便不用多做些什么。”
向南山放在膝上的双手握成了拳,声音低沉,“我送出去的东西,从来没有收回来的道理。明姑娘要是觉得过意不去,往后参加宴会时常佩戴我们簪珠阁的首饰,替我们宣扬一二便可。”
明语很是惊讶,想不到这个三爷如此有生意头脑,居然知道打广告。可是创意虽好,然而人没有选好。她一个父不详的姑娘,纵使母亲出身再高也不可能混进贵女的圈子。簪珠阁若真想在京中闯出名号,可选择的人多的是。
“三爷应知,我的身份实在是上不了台面巾,并不适合替你们宣传。不过我觉得你的法子不错,是个可行的路子。”
向南山的心猛地一缩,闪过尖锐的痛。
是的,她的身份尴尬,连外室女私生女都不如。真正的世家是不会请她去做客的,便是寻常的庶女,只怕都不屑与她过往密切。
她年纪尚小,看得却是如此通透。比起同龄的姑娘们,她的懂事真叫人心疼。他记得她的母亲,那个骄傲的侯府嫡女,永远都是明朗大气受人尊敬的模样。而她,竟然是这么的谨小慎微。
他何尝是要她替自己宣扬什么,不过是换个说法而已。
“无妨,生意不是一天做大的,所谓润物细无声,指不定哪天就起了作用。”
明语笑了一下,她看出这位三爷的真诚。话都说到这个地步,她要是再把东西退回去,只怕善缘没结下,还落了隔阂。
“既然三爷这么诚心,东西我便收下了,只不过下不为例。您尽管放心,但凡是我有机会露脸,势必会抓着机会替你们簪珠阁宣传一二。”
“如此,谢过明姑娘了。”
向南山从袖子里拿出一枚玉佩,递给明语。明语惊讶地看着他,并没有接过来。他望着她的脸,不自觉地眼神躲闪。
他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个下人。便是在梦里,他不敢看大小姐的脸。眼前的少女,和大小姐生得真像,像到他觉得自己无比的低贱,不配和她们相提并论。
“这玉佩你收着,凭着这枚玉佩,凡是珠记的东西你都可以随时取用。”
明语低头看去,玉佩之上隐约可见珠记二字。这东西太贵重了,如果她是一个贪心的,有了这玉佩足可以搬空他所有的家产。
到底是什么样的恩情,值得他以身家相报?
“不…这我真不能收…”
他面露苦涩,自己还是太心急了,怕是再坚持下去会把她吓到。万一她以后不来了怎么办?此事还得从长计议,不应急在一时。如此想着,默默收好玉佩。
她看着他的动作,能清晰感受到他情绪的低落。一个中年男子像个努力讨好别人的孩子,那种小心翼翼和卑微让人看了实在是不落忍。
“三爷大义,以后若我要赴宴参加什么聚会,定然会在珠记的铺子里选东西。”
他原本糟糕的心情,因为她的这句话放晴。那复杂的目光欢喜地看着她,想说些什么最终什么都没有说。
到底是男女有别,她不便久留,起身告辞,他亲自送出去。
出了门,就见胡掌柜近前,在他跟前说了几句话,他的脸色立马一沉。瞥见她看过来,很快恢复常色。
纵然知道不会是什么好事,但别人的私事她不好多问,乘车离开簪珠阁。
马车将将行出闹市,就碰到了季元欻。他没有骑马,也是同乘马车。见他停在前方似乎等她的样子,她命车夫停下马车。
掀了帘子,下马车见礼。
季元欻目光晦涩,盯着她的头顶。
这姑娘不是一个乖巧的女子,她向来胆大自有主张。他知道自己说的话她不一定能听得进去,但他觉得自己还是应该提醒一二。
“你方才去了簪珠阁?”
明语惊讶,这男人跟踪她?
“是。”
“你可知道簪珠阁是何人所开,那人是什么来路?”
“我听人叫他三爷,他自己说是要报我外祖父的恩情。”
季元欻冷冷一笑,没听过报恩是送女子首饰头面的。那个三爷尚未娶妻,这姑娘再是胆大也不知世间男子的龌龊不堪,谁知道那人打的是什么主意。
一个商贾娶不了正经世家的姑娘,而她身份尴尬注定嫁不进高门大户。如此说来,如果真是双方有意,亲事未必不能成。
思及此,他心一沉,更是凛然。
“你到底是山上长大的,不知人心险恶,知人知面不知心。他一个未成亲的男人,无论理由多么的冠冕堂皇,与你这样未出阁的姑娘接触便是不对。你可知,报恩有许多种法子。有些心思不纯之人,怕是打着报恩的幌子达到自己不为人知的目的。”
合着他的意思是三爷对自己有企图,这也未必没有可能。毕竟知人知面不知心,谁知道对方的皮相之下是人是鬼。只是方才那位三爷的表现,似乎真的是急于报恩的样子。一想到对方的神情,她的心很是不舒服。
见她犹是懵懵懂懂,他心情越发的烦躁。这个女子知不知道自己的模样,就冲她这张脸,便足以引起有心之人的觊觎。
“你有没有想过,娶你也是一种报恩的法子。”
她惊讶地张大了嘴,怎么也想不到一层。
“侯爷,你会不会想太多了?”
“是我想的多,还是你想得太简单?”
“那…那侯爷也有这样的想法吗?”
这下轮对到他语塞,看着她清澈懵懂的眼神,没有两个字始终说不出口。他故意板起脸,冷冷地道:“我们在说他的事情,你少扯东扯西。总之他的东西你以后不能再收,也不要再去见他。免得日后有人传闲话,吃亏的是你。”
她其实正后悔着,为自己问出那样的话。不是她自己贬低自己,以她的身世便是进侯府作妾都是不够格的。世家大户的妾室不说出身高贵,家世清白却是最基本的。
心里自嘲一笑,所谓阶级壁垒,大抵不过如此。好在嫁人这事她暂且还没有心思去考虚,纵使将来需要考虑,她觉得自己或许会找一个情投意合的寻常人。
他没有正面回答,而是转移话题揭过去正合她意,心里也知道他说的不无道理,这个时代唾沫星子能淹死人。虽是仅见过一面,她隐约觉得那位三爷对自己没有那样的想法,但也不得不防。
“侯爷说的是,我记下了。”
第23章 三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