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方才做了一个梦。”
“嗯?”
他终于抬了眸,看着她。
她整个人裹在大氅中,鸦青色的大氅衬她皎如明月。她把自己裹得很严实,除了一张小脸,什么都没有露出来。
便是这样,他一想到那件小衣,血气直冲。幸好火光给了他掩饰,他红透的脸在火光中并不显得突兀。
“什么梦?”
“一个很奇怪的梦的,我梦到自己的前世,死得并不是很体面。是你给我收的尸,还请高人设了道场为我超度,让我投胎到一个好人家。我记得你我初见时,你有几次差点要我的命,是不是因为前世里我欠了你的,所以你是在向我讨债…”
他眸光一沉,快速走到她的身边。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时,一只大手探上她的额头,疑惑地锁着眉,又探了一下。
“没有发热。”
她突然笑了,“我没有生病,我真的做了一个梦…”
“梦而已,别乱想。”
“你怕我乱想什么?你是不是怕我翻旧账,毕竟当初你真的差点把我掐死了。如果那时候你把我掐死了,我欠你的是不是就还清了?”
他眉头锁得越发的紧,垂眸不语。
如果有可能,他希望那些事情都没有发生过。
“是我的错。”
她惊讶不已,堂堂武安侯居然会认错。她可是记得清楚,他这人向来自负,第一世里她从未见他向任何人示弱。
罢了,前尘往事。无论是他欠了她,还是她欠了他,总归是今生他们又纠缠到了一起。
“谢谢你能赶来救我。”
否则明天她还真不知道怎么办?衣衫不整,连鞋子都没有穿,还是一个女子。且不说她能不能走到有人的地方,便是真遇到人,也不一定是好事,谁知道那人会不会临时起歹意。
就算在这里等人来救,也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到那个时候。
他望了过来,说起救她的缘由。只因他办完公务准备回京里,路过庄子想道个谢,不想锦城公主情急之下,请求他出手相助。
“我娘肯定很着急?”
“公主殿下确实很急。”
他看着她,用眼神询问,难道她没有怀疑此事是公主做的吗?公主是后娘,那庄子又是公主的陪嫁。她是继女,在庄子里被人掳走,公主的嫌疑是最大的。
“不会是她,她视我如己出。”
她一向通透,看人识骨能辩奸恶。她说公主不会害她,那此事就定然不是公主做的。
“你…是怎么习的水性?”
上一次,她救小郡王时,他知道她会水。那时距离短,他以为她只是简单的习得水性。这一次,那么宽的江面她都能游到岸,这绝对不是一般的会水。
她眼神迷离起来,自己的第二世备受父母疼爱,衣食无忧。她是独女,爸爸妈妈的掌上明珠,从小她就对游泳极为感兴趣,后来进了省游泳队。闲暇时,她只有一个爱好,那就是做饭。
显然,这两个技能在这一世都派上了用场。她恍惚觉得,一切或许真是冥冥之中有安排,她之所以学游泳爱做饭,恐怕就是为了这一世。
“我们庵堂的山下,有一条河,名为离河。我常常偷偷下山,看到别人凫水,然后学会的。”
这个解释并不是很合理,能有这样的水性,绝对不是跟别人学凫水就能学会的。他敢说,便是顶尖的杀手暗卫,都不一定有这么好的水性。
解释很牵强,他像是信了,没有再问。
关于她如何跳水的事,他半个字都没有问。她想他看到自己身上只有中衣,会不会想到什么不好的事情。
既然他不问,她觉得也没什么说的必要。
其实他已经知道了,那两个人被他一吓,什么都说了。他当时听到她为脱身,居然跳舞给那两个人看,恨不得将那两人的眼珠子都挖出来。
事实上,他确实这么做了。等审问完,把那两人的眼珠子挖出来,挑了手脚筋,丢到江里喂鱼了。
衣服烤干后,他走出山洞,让她换上。
经过这一番暖身,她手脚都恢复灵活,很快把衣服穿好,外面裹着他的大氅,唯一不足的是没有鞋子。
大氅拖在地上,看不见她的脚。她跟在他的身后,走得极慢。夜很黑,她的夜视没有那么好,根本看不见脚下的路。
突然她“哎哟”一声倒在地上,脚心处的疼扯着心一般。
他快速回头,一把将她扶起。
“怎么了?”
“我踩到石头了…好疼…”
他的大手摸到她的脚,一触之下,两人都是心头一震。他的大手温暖而干燥,她不由得缩着脚想躲开。
“怕什么?你怕我和你有了肌肤之亲,就会以此为要挟逼迫你嫁给我吗?在你心中,我难道就是这样一个趁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他的声音冰冷而危险,甚至还有一丝愤怒。
不,她不怕。
第一世漫长的陪伴,已经足够了解他的为人,她不会怕他。在她的第二世,她接受到的是完全不一样的教育,别说是摸个脚,就是男女睡到一起,也不一定会结婚。
她真没有那么在意。
“不是怕,是痒…”
察觉到她不再躲闪,那只大手一寸寸摸着她的脚,从一只到另外一只。没有摸到划破的口子,他脸色好了一些。
“还好,没有伤到。”
原来他是确认自己的脚有没有受伤,还真是误会他的意思了。
他不由分说,将她一把抱起。这女人,鞋子没穿也不吭声。一想到她之前就是这般走到山洞的,心揪在一起。
又想到那两人必是也看到她的足,恨不得把那两人从水里捞起来鞭尸。
明语也不矫情,由他抱着。之前不觉得,现在再走这样的路,每走一步都痛到钻心。既然有人抱着走,她何必逞强。
欠的债多了,反而不愁。
一棵树下,栓着一匹马。
他抱着她上了马,将她护在身前,“睡一觉。”
“好。”
她听话点头,想起那两人说的话,道:“我觉得此次掳我的应该是两拨人,我听那两人说,之前有人吩咐他们不要伤害我。后来又有人让他们把我卖到庆洲去,所以我怀疑如果不是两拨人,也应该是两个人在背后主使。”
他眸底冰冷,在看向她时,转为柔和,“我知道了,你睡吧。”
睡是睡不着的,山路并不平坦,颠上颠下的。加上此时还在他的怀里,他的气息无处不在,她又不是死人,这样还能睡着。
他骑得极快,要赶在天亮之前把她送回庄子,掩盖住所有可能的传言猜测。夜风并不大,奔跑之中却是呼啸而过。
不知过了多久,等她看到天色变灰时,两人终于赶到庄子上。
庄子内,灯火通明。锦城公主一夜未眠,她的眼晴红肿着,就站在大门后的夜风中,像一尊雕像般。
“你听,是不是马蹄声?”
老嬷嬷抹着泪,“公主,您回去歇着吧,老奴守在这里。”
这一夜,公主就这样站着,不知说了多少次听见马蹄声。每一次打开门后都是空无一人,有的只是黑漆漆的夜。
“不,你仔细听,真有人来了。”
锦城公主话音一落,门外响起敲门声。不等老嬷嬷反应过来,她已经冲了过去,抖着手把门闩拉开。
“娘。”
听到女儿的声音,她身体一软,被老嬷嬷扶住。
“明儿…”
锦城公主此时才注意到女儿还被人抱在怀中,明语挣扎两下,抱着她的手臂如铁纹丝不动。季元欻朝锦城公主示意,抱着人进去。
这个时候,纠结这些事情都没了意义。
当娘的眼睁睁看着一个外男抱着自家女儿一直走到内室,然后把女儿放下来,她这才发现,明儿是光着脚的。
“明儿…”
“娘,我没事,等会我慢慢和你讲。”
“好,好,没事就好。”
锦城公主再三对季元欻道谢,并亲自送人出去。路上两人什么话都没有说,季元欻只在告辞的时候说了一句话。
他说,如果明语愿意,他会上门提亲。
就这一句话,锦城公主的心瓷实许多。
送走季元欻后,一面派人去找楚夜行,告诉他东西已经找到,让他马上回来。另一面派人赶紧备热水准备吃食。她交待完这些,看着已经灰亮的天色,长长松一口气。幸好明儿找回来了,要是找不回来,她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得知明儿不见的时候,她的心就像被剐走一块。
那些人好狠,竟然服毒自尽,半个字都问不出来。她派人送了信给丈夫,说有个贵重的东西丢了,让他赶紧过来。
她知道,丈夫一定会来。只是京中离庄子这么远,他来得不会那么快。她有侍卫,也暗中派了人去找。可是再多的安排,都敌不过心中的恐惧。
当季元欻来庄子道谢时,她也不知怎么想的,居然开口拜托他去找明儿。在她看来,多一份力量就多一份希望,什么都没有明儿的命重要。
如今,她只有庆幸。
若不是季侯爷,明儿……
她不敢想,深吸一口气进了内室。
内室里,金秋和微草跪在明语面前,伏地不起。明语觉得这事真怪不上她们,那些人处心积虑,让人防不胜防。
微草很自责,她怪自己没用,怎么被人一打就晕过去了。金秋更自责,认为自己不应该离开主子的身边。她们愿意受罚,多重都受得住。
锦城公主冷色微冷,“都起来吧,先出去守着。”
两人连忙起身,低着头出去。
明语以为娘会责罚她们,目光中带了一些求情。锦城公主叹了一口气,“这事的罪魁祸首不是别人,正是我这个当娘的。是我要带你来庄子上散心的,是我没有清理好庄子里的人,才害你受了这么多的苦。如果要罚,第一个受罚的就是我自己。”
那些人之所以会选择在庄子上动手,就是想把脏水泼给娘。在世人眼中,娘是后娘,天下有几个后娘会真心疼爱原配的孩子。
来庄子散心是娘提议的,庄子也是娘的庄子,如果她真出了事。不光是世人,便是祖母,第一个怀疑的也是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