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秋寒陷入了一种非常纠结的情绪之中。
他若是去了上阳门,身份暴露了,那才真叫自投罗网。但玉襄的血,却让他没法置之不理,一走了之。
而这时,那商队中忽然有人迟疑的朝着这边,颤抖着喊道:“老祖宗?是您吗?”
他们居然还活着——在修士的斗法里,即便没有人刻意针对,余波也足够把他们活埋进风沙里了。
但他们虽然不少人灰头土脸的,却好歹捡了一条小命。
玉襄一时间没反应过来,却见樊湘君扭头望了过去,好像很清楚是怎么回事一般,淡定的点了点头:“是我。”
玉襄:“……咦?”
“这是樊家的商队。”樊湘君解释道:“樊家为我立了牌位供奉。这是他们第一趟走往西边的商路,求过我保佑一二。我本来就准备过来看一眼,刚好师尊收到了你的信,便让我来找你。”
说到这里,他不知怎么的语气又猛地提高了,“玉襄,你……唉!”
“樊师兄莫要责怪玉襄。”这时,风夕瞳睁开了眼睛。她虽然战斗力还没恢复到三成,但寻常走路已经没有问题了。
她慢慢道:“是我没照顾好她。”
樊湘君却摇了摇头,只皱着眉头,以恨铁不成钢的模样看着玉襄道:“此事与千星谷无关,与风师妹也无关。”
见气氛一时沉重,樊家商队的领头人显然极会看人脸色,连忙出面打圆场道:“在下樊七,今日不仅有幸见到了老祖宗,还得到了三位神仙般的真人相救,真不知是几世修来的福气!商队之中虽然皆是些红尘俗物,但有些却也别有趣味,樊家人可不能有恩不报,几位真人若有兴趣,不妨看上一眼,挑选一二?”
风夕瞳看着玉襄,白秋寒也看着玉襄。玉襄低着头没说话。
见状,樊湘君顿了顿,叹了口气,终于柔缓了些许语气道:“……去看看吧。你不是最喜欢这些凡间的小玩意么?”
玉襄还没开口,那领队便极有眼色的朝着身后呼喊开了:“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卸货!”
风夕瞳看了一眼玉襄和樊湘君,拽着不想走的白秋寒朝着商队走了过去。
这商队虽然是凡间商户,却与樊湘君颇有渊源,就算是给他一个面子,也得过去瞧瞧。再说,他明显与玉襄有话要说,无论怎样,他们毕竟是一个门派的,有些事情,就算是最好的朋友,也没法插手。
果然,他们两人一走,玉襄就开口了:“……我做错什么了?大师兄你为什么这么生气?”
樊湘君原本就身形高挑,此刻居高临下的望着她,语气难掩失望:“你下山前,我都对你说了什么,你可还记得?”
玉襄皱着眉头,努力回忆了一会儿——
【玉襄,我希望你此行是为了得到解脱,而并非逃避。行遍万里河山,终于看破红尘,方是解脱,若是因为求而不得痛苦不已,所以避而不见,不过是自欺欺人,反而会心魔更盛,道心失守,修为再难寸进。】
【玉襄,师兄希望你此去,能够真正的得到大自在。】
她再三确认没有与其他师兄的嘱托记混后,谨慎的回答道:“我记得。”
樊湘君气道:“那你又是如何做的?”
“我……”玉襄莫名其妙,一片茫然道:“我没做什么啊……”
樊湘君叹道:“你还不承认——你分明是故意以身涉险,想要引起师尊注意。”
玉襄:“???”
“你就是想让师尊担心你,关注你。”
玉襄:“我……”
“方才我赶到之时,你是不是以为是师尊亲至?”
“不不不,不劳烦他老人家出手,大师兄你来就够了。”
“你未曾失望么?”
“我没有!我瞧见是大师兄,心里不知道多么欢喜!”
樊湘君盯着她,定定的望了片刻道:“口是心非。”
玉襄感觉自己顿时又有理说不清了。
“你就为了这个生我的气?”她当即气道:“我说了不是!你又不信我,我不跟你说了!”
她转身朝着商队跑去,决心要挑好多好多东西走,叫大师兄心疼死!
——虽然他根本不在意。
但玉襄也没其他法子能发泄自己对他的怒气了。
第十七章
修行中人,力有尽时,但若是不被打扰,灵力运转不息,恢复的也很快。
玉襄喘了几口气,虽然身体酸痛,双腿疲软,却还是顺利的跑到了好友身旁。
他们站的地方,面前的货物都是漆器,风夕瞳和白秋寒漫不经心的挑选着,明显并不是很上心。
玉襄却一眼看中了一个朱红色的首饰盒。
那是一个漆器。漆色温润,以螺钿薄片铺出了一片繁花锦簇,正是有名的祥瑞图案——喜鹊登枝。
在阳光下,那些螺钿折射出莹润华丽的光彩,精致不凡。
白秋寒一见她的目光落在那首饰盒上,便问道:“你喜欢这个?”
“挺好看的。”玉襄道。
不过,她说完,便将目光转开了。
那漆器的确造型别致,不过最多也只能让她多看几眼,还不够让玉襄想要带走。说到底,这些技艺虽然精细,但也还算平常。
见他还欲探究,风夕瞳道:“玉襄喜欢这样充满了烟火气的东西。”
她看似在为他解释,却截断了白秋寒再与玉襄搭话的话头。白秋寒皱起了眉头,但风夕瞳却笑吟吟的望着他,仿佛已经尽释前嫌了一般。
白秋寒面无表情的心想,即便是同生共死了两次,他与风夕瞳大约都只算自己和玉襄同生共死了吧。
他们两个,果然还是相互讨厌。
白秋寒冷哼了一声,没再理她。
最终,风夕瞳意思意思的拿走了一只素雅简约的银簪,白秋寒犹豫了片刻,拿走了方才玉襄多看了几眼的漆器。
他们没见玉襄都拿了些什么,只见她一路走一路拿,几乎将商队从头看到了尾,而没停过往储物手镯里塞东西。
樊湘君站在一旁,不言不语,只是看着。
他悬浮于白莲之上,脱俗绝尘。等他们拿完后,从袖口里拿出了一枚鸡蛋大的湛蓝宝石,交给了樊七,算作补偿。
这等蓝宝石,在人类世界里算是珍稀宝物,但对修道之人来说,灵气驳杂不纯,没什么太多用处。这等“废物”,他身上携带不多,只是想着要来凡间走一遭,以防备用,才在出发前装了几枚,此刻倒正好用上。
修真者不宜大张旗鼓的插手人间之事,可偶尔给些庇佑,并无不可——樊家毕竟是他的出生之族,又以香火供奉多年。
修真者讲究出世,却并不是要人变成铁石心肠,不知感恩与回报的冷漠之辈。
樊七忍耐住激动之色,接过宝石,跪下朝着樊湘君行过大礼,便恭敬的退让到了一旁。
樊湘君望着玉襄道:“拿够了么?”
玉襄把脸撇到一旁,不想理他。
“你若是还生气,不如把这一队货物全部带走。”
“哼!”
“我已让他们去西方多留意女子衣物,到时候会给你带些回来。”
听见这话,玉襄才顿了一下。她心想,这些年大师兄为她带的衣服,没准便是樊家负责准备的,否则以大师兄的直男性格,怎么可能还会为每一套衣服搭配好不同首饰,一套一套整理好送来的?
而一旁的樊七闻言,亦是眉头一动,感觉自己听到了不得了的八卦——这些年,樊家供奉樊湘君,他虽承情,却很少回应。直到他爷爷那一辈的时候,才开始了真正的联系——他要他们每年搜罗女子的衣裙首饰,紧追时代潮流。
不少族人心中都嘀咕,这位老祖宗莫不是少年时女子打扮打扮多了,已经不愿意当个男子了?不少族人甚至在考虑,要不要干脆将老祖宗的神像塑成女身算了。
当然,那尊塑成女像的神像,正准备搬上神龛的时候,自己便裂了——他们不知道,自己若不是樊湘君的亲族,他早就抡着白莲打上来了——如今樊七才知道,原来那衣服首饰,不是老祖宗自己要的啊!
他没忍住又抬起眼睛,偷偷的打量了一下玉襄。
如此,仙凡间的缘分便该尽了。
樊湘君广袖一挥,脚下的莲花瞬间涨大,足以让他们三人随意坐卧。白秋寒最终还是咬牙站了上去,准备跟着玉襄一起,前往大名鼎鼎的上阳门。
在莲花台上,花瓣闭合,将几人包裹在内。樊湘君要先送风夕瞳至千星宗的外围,再返回师门。
一路上,三人皆是闭目调息,临近分别之时,玉襄连忙从储物袋里翻出了一条珍珠手链。
那手链款式很精巧,有一枚嵌着珍珠的指环,用来戴在中指之上。
“阿瞳,给你的!我们这一趟出门可真是惊心动魄,不能不留一些纪念。”玉襄眼睛亮亮道:“我觉得这个很适合你!”
风夕瞳微微一愣,笑着收下了:“谢谢。”
她当场戴上了指环,玉襄帮她在手腕处系好搭扣。白皙如玉的手背上,三道珍珠细链自指环勾连起手腕处的珠链。
珍珠如玉,细链纤柔,尽显女性的温婉柔美,又平添一丝娇俏。
风夕瞳望着玉襄,欲言又止,最终还是什么也没说的朝她挥了挥手,目送她在莲台上远去。
直到那朵莲花已彻底消失在了天际,她才垂下眼眸,自储物手镯里,唤出了一瓶盛着一滴血液的透明水晶瓶。
这是白秋寒的血。
她方才将他拉走时,不动声色的偷偷留了一滴。
咒杀一个人,会留下痕迹,风夕瞳不愿冒险——他身边如今有着上阳门广寒峰的首席弟子,若是追查而来,就非常麻烦了。
更何况,一滴血也远远不够。
但至少,她能下一个禁制。
风夕瞳原本早已想好了要下达怎样的禁制,却在看见手上的珠链时,又微微动摇了。
要改成“不许伤害玉襄”吗……?
但他们前往上阳门,那里高手众多,玉襄的几位师兄又都对她极好,她还有个那样……那样强大的师尊坐镇……
白秋寒是绝伤不了她的。
风夕瞳犹豫了片刻,终于说服了自己。
“以血为引,应咒而去。”她决定不改变自己原本想要下达的禁制。
“……以‘龙’为禁,不可言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