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早就知道?”玉襄顿时瞪大了眼睛,忍不住有些嗔怪道“你都不告诉我!”
“我知道许多许多事情,如果你想知道的话,我都可以告诉你, 只要你给我时间。”
月神好像从不动怒。他的语气仍是淡然,但措辞却显得很是情深意重,反而叫玉襄有些不好答应了。
好在无论是作为一条蛇,一位大妖,还是一位神祇,月神都不大清楚人类感情的微妙之处,因此他并未在意她的沉默,只是继续道“他想娶慈蜜。”
这个回答,是玉襄唯一没有想过的。
她愣了一下,甚至都忘记了情绪低落道“可是慈蜜不是,和普光王子两情相悦吗?”
“那并不重要。”月神歪了歪头,“他只是想娶她。”
言下之意就是,他并不需要她爱他。
说到这里,他看着玉襄微蹙的眉头,本想问,“你觉得这样不好?”,却又顿了顿,改了语气道“你觉得这样不好。”
玉襄下意识的反问道“难道你觉得好吗?”
月神看着她,语气很平和“狮群若是迎来新的狮王,第一件事便是咬死所有不是自己孩子的幼狮,母狮无能为力,也鲜少复仇,不久后便会和杀子仇人继续繁衍后代;狼群生下幼崽,如果母狼觉得狼崽太过虚弱,就会亲自将其咬死,而狼崽若是可以长大,狼群便会咬死最弱的狼,为它腾出位置。”
“公螳螂□□完后,便会被母螳螂一点一点吃掉;公象为了□□,常常不惜将母象压至骨折;为了族群延续,许多种群中若是失去了雌性或者雄性,则会在剩下的族群中,自动转化出一位异性……”
月神看着她道“你觉得它们的做法也都不妥么。”
“不……可是,动物和人怎么能一样?”
“人也是动物的一种。”月神道“没有什么不一样的。每一种动物,都有自己生存的方法,这种方法本身没有好坏,也没有善恶。好或不好,善良或邪恶,是评价它的人判定的。那么你判定它不好,我判定它没什么不好——它到底是好还是不好?”
说到这里,他顿了顿,困扰道“抱歉,我又询问了你。”
月神竭力恪守承诺的样子,让玉襄虽然仍因为毗沙摩的事情心存疑虑,却还是忍不住笑了笑。
她这几日搜集了许多关于日神和月
神的讯息,知晓此地民众在赞颂日神与月神的颂词里,有着这样的一句话“……不可对太阳说谎,因为在月亮底下,一切虚伪都无法掩藏。
欺瞒神的渎神者将被放逐地狱。
神洞察一切真相,因此在神面前,不可伪装……”
许多流传至今的神话故事都有一个固定套路婆罗没有分辩谎言的能力,于是经常被人欺瞒,导致歹人获得赐福,在人间为非作歹,然后被月神看破拆穿,婆罗愤而惩罚——经常是将人一口吞下——人间重归太平。
所以这一整套颂词就是说,“不可对太阳说谎”,因为他总是被骗;“在月亮底下,一切虚伪都无法掩藏”,但月神有着看破谎言的能力;“因此在神面前,不可伪装”,所以不要动歪脑筋,不然最后一定会被吃掉!
可月神所谓的看破谎言,也并没有那么可靠。
如果神真的能洞察一切真相,他就不需要通过反问的形式来判断真伪,而是直接得出结论了。
曾经有一个故事,讲述的是敌国的祭祀潜入贺摩,成为了月神最宠爱的代言人,但她最后背叛了月神,险些剜去他的心脏。
“……月神问她你是否愿意成为我最忠诚的祭司。
那可怕的女人信誓旦旦,俯首称臣。她瞒过了神明,也瞒过了自己的心……”
玉襄想,这说明月神的测谎能力并不是毫无疏漏的,假若一个杀人凶手发自内心的认为自己是无辜的,那么即便是月神,也无法让他承认自己的罪行。
想到这里,她不禁好奇的瞥了一眼月神的胸口,虽然他很少穿着衣服,不过银白的长发散落在肩膀上,垂落胸前,很难瞧见心脏处是不是真的曾有过伤疤——就算当时有,过了这么多年,想必也痊愈了吧?
这应当是月神的黑历史,若是当面打探,不免有些失礼。
玉襄连忙敛住心神道“但你之前还说毗沙摩的心中,布满阴霾……这难道不是不好的事情吗?”
“这只是一个事实而已。”月神看了她一眼“无所谓好或不好。”
“世间万物都有其生存之道,命运自会做出它的选择,然后众生承受自己所种的结果。杀人的必被他人杀,害人的必被他人害,诅咒者必被他人诅咒,玩弄他人感情者,也必将被人抛弃。”
“你如此担心……”他说“是担心,自己也会被他欺骗么。”
她担心这个吗?
玉襄想——她从不曾真正的信任毗沙摩,她知晓他一切的恶行与野心。
她绝不会像梵深王子一样被他欺骗。
她也会分外警醒,不会像普光王子一样,被他利用。
“不……”玉襄道“只是,我不能放任他继续如此。”
虽然月神说,生存之道,无需评价,适者生存,说的如此轻描淡写,超凡脱俗,可这样的看法,是否因为他并不是人类,所以可以“旁观者清”?
她凝视着他金色的,阳光一般剔透清澈,却难以看出情感波动的眼眸,和那总是神色淡淡的俊美面容,明明是截然不同的模样,玉襄却忽然感觉,自己感受到了另一种气息。
玉襄忍不住道“你好像我师父。”
“你师父?”月神露出了疑惑的神色,“是老师,还是父亲?”
“是老师。”
“抱歉。”月神歉意的为自己没控制好问句而致歉,然后点了点头道“神本就是人的老师。”
这样的话若是在中原说出来,恐怕要被人训斥大言不惭了,玉襄笑了笑,却又想到了伏凌,顿时就笑不出来了。
月神敏感的察觉到了她情绪
的变化,温柔道“怎么了?啊,抱歉。”
“没事。”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情,玉襄不置可否的摇了摇头,顿了顿,叹了口气,“我师父……修行的是无情道。但是有人曾经跟我说,人非草木,孰能无情。我一直不懂,究竟什么才是无情?刚才听了你那番话,我感觉,也许无情道就是这样的——超脱世外,冷眼旁观……?”
月神评价道“听起来,像是一种苦修的方式。”
他们走到殿内,玉襄在毛毯上盘腿坐下,靠在许多柔软的枕头里,月神袍摆层叠堆落在地,坐在了她的身旁。
“苦修吗?”玉襄看着他,“这种修行方式会很苦吗?”
“这要看他的所求。苦修是为了赐福,是为了解脱,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赐福……
玉襄想象不出师尊或者伏凌寻求赐福的样子。
他们都是那种认定目标,便会亲自达到,而从不会向外人祈求什么的性格。
但解脱……
或许是为了解脱吧?
毕竟,大家修仙都是为了最后的飞升。
可是,伏凌如今修行剑道,修行的一帆风顺,如鱼得水,为什么后来,却会转修无情道呢?
玉襄思索了良久,最终还是决定不妄自揣测。她抿了抿嘴唇道“那我要找毗沙摩谈谈,你不说些什么吗?”
“这是你的生存之道。你做出了决定就行。”
“……”玉襄默然了片刻,突然莫名的感觉有些憋屈“……你好像比我师父还要无情道。”
最起码,她师尊还会管她,训她,可是月神呢,张口闭口吾妻,吾妻,仿佛亲密极了,平日里也十分温柔,但真的有事需要他给予指引,他却似乎一点也不在意,完全放手不管。
完全就是表面功夫嘛!
她抿住了嘴唇,没有说话,月神却像是察觉到了她的不满,开口道“我给你看一个东西。”
见玉襄虽然不悦,却还是投来了视线,他微微歪了歪头,将垂落胸前的长发撩至耳后,露出了胸口处那片白皙紧致的肌肤。
“你是不是想看这个。”
月神的指尖,轻轻的按在了那染着一层殷红的圆晕之上。虽然他平日里那处本来也没有衣物遮掩,可突然如此强调的展现在她面前,顿时叫玉襄脑子哄的一下一片空白,慌不择路的就滚到了毛毯的另一边,呆呆的看着他,却说不出话来。
“应该是这样的。”月神看着她这惊慌失措的反应,困惑的蹙了蹙眉头,却还记得把“不是吗?”这样的问话改成陈述句。“你似乎对我的颂歌很感兴趣,又打量了我的胸口好几眼,所以我想,你应该是想看我的伤口才对。”
“……我……”玉襄张口结舌,忍不住捂住了脸,痛苦道“不知道为什么,被你这么一说,我感觉自己非常糟糕……”
“是因为这会让你联想到的联系方面的事情……”月神下意识的就准备将那句句尾语气上扬的问句问出来,可很快便咽下了那最后的一个“吗”字,顿时变成了一句笃定的“是因为这会让你联想到的联系方面的事情吧。”
那一瞬间,玉襄猛烈地动摇了起来——要不还是让月神继续使用问句吧?陈述句的语气有时候太强烈了啊!
比如说接下来的这一句“你排斥那件事情,告诉我理由。”
如此霸道强硬的语气,叫人实在难以正常回应。可按照月神的性格,他想表达的意思应该是“你排斥那件事情吗?为什么?”
见玉襄迟迟一句话都不说,月神垂下了那银色的纤长睫毛,轻轻叹息“我是繁衍之神……你似乎,
厌恶着我的一切。”
???
明明是她刚才觉得这个人对她只是表面功夫,怎么一转眼突然就觉得反而是她亏欠他比较多呢??
“不是……”玉襄一时语塞,不知道该如何回应道,“就是……就是……”
你还没有体验过?
“你还没有体验过。”
询问变成了陈述,月神突然动了。
他单膝跪在了毛毯上,一手捂在胸口,朝着蜷在角落里的少女俯身而来。
他原本温和平静的神色,看起来毫无变化,可就是忽然便像准备狩猎的蛇一般,显得冰冷而残酷。
他金色的眼瞳中,纺锤形的竖瞳收束的更为尖细。
你需要一个指引者吗?
“你需要一个指引者。”
他苍白光洁的肌肤上,慢慢浮现出闪烁着珍珠般莹润光彩的鳞片。颜色浅淡的薄唇上,悄悄延伸出两枚尖牙。
玉襄猝不及防望住了他的眼睛,那双金色的眼眸深处,像是出现了一个漩涡,能将人的意识摄入其中,叫人头脑一片空白。
她僵在原地,就像是束手无策的柔弱羔羊,只能任人宰割。可就在他即将碰触到她的时候,玉襄却猛地撇开了眼睛,抵住了他的胸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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