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萍儿喘了两下气,她被泪水浸得模糊的视线反复飘忽,最后终于像是找到主心骨一样定格在云飞镜纤瘦的背影上。
“根本不是我要抄!”陈萍儿心理底线崩溃,终于指着云飞镜的方向尖叫起来,“纸条是要传给她的!对,本来是云飞镜要抄!”
云飞镜在阅读理解的小题末尾画下一个句号。她不耐烦地甩了甩笔,心想,果然来了。
她虽然大半注意力都放在考试卷子上,但陈萍儿脑子简单,设下的局也不复杂。
从陈萍儿被抓住的那一刻起,她就明白对方考前那一句挑衅般的“你给我等着”,原本是想落在哪里。
不过就算是陈萍儿,大概也想不到考场里怎么会突然出现一只马蜂,以及世上居然还有“幸运丸”这种黑科技吧。
王启航老师依旧在慢悠悠的问问题。作为一个胖子,他音域很宽,每次说话时仿佛有音箱从胸腔里共鸣,因此嗓音居然还很好听。
“哦?你的意思是团伙作弊?那你说的这个云飞镜是谁?”
陈萍儿可能以为自己已经成功把云飞镜拖下水了。一听王启航的问题,她不假思索地伸手,朝着自己右前方的云飞镜一指:“她!”
云飞镜面无表情地把笔合进笔帽里,发出啪嗒一声脆响。
她正等着王启航老师过来问她,没想到王老师只是随意地往她的方向回了个头,然后就挥了挥手:“先写你的。”
听他漫不经心的声音,大概从一开始就没把陈萍儿的那堆鬼话当真。
云飞镜错愕地眨了眨眼,下一秒钟竟然感觉有一点想笑。
也不知道这次是因为幸运丸保佑,还是王启航老师本来就是这么有个性、有智慧又有意思的人。
曾经在图书馆里刷过的一沓沓数学题,如今终于鲜活地跳到云飞镜眼前,变成了这样一个白面团子一样可爱的胖老师。
胖老师笑呵呵的,面相像个弥勒。他不紧不慢地一句句逮着陈萍儿问:“哦,那是这个同学叫云飞镜——你前面这个同学叫什么啊?”
陈萍儿支吾了两下,没说出来。
“你左边的同学叫什么,你知道吗?”
被点到人头的“左边的同学”惊恐地抬起头,看了这位笑面虎老师一眼,神色居然非常肖似名画《呐喊》。
这次陈萍儿只能发出一个模糊的单音节。
等王启航老师挨个问过陈萍儿身边一圈儿人的名字,又没得到陈萍儿的回答后,他慢悠悠地叹了口气。
“那你这个证词不可信啊。看起来很像你只认识她一个,所以就抓着她来分担火力,是不是?”王启航非常遗憾地摇了摇头,“作弊不是好事情,撒谎也不对啊,这个要扣操行分的。”
云飞镜竖起耳朵,死死地抿住嘴唇,以防自己一个不小心就笑出声来。
陈萍儿的嘴唇哆嗦了几下,即使打了厚厚的腮红,也依然不难看出底妆下的皮肤已经失去血色。
她最后一次哀求地看向王启航。
然后,像是从王启航老师笑眯眯而毫不动摇的脸上读出了什么似的,陈萍儿深深地吸了口气,闭上眼睛斩钉截铁,破罐子破摔地咬定:“就是云飞镜胁迫我扔的纸条!”
她睁开眼睛,眼神中竟然流露出某种亡命之徒般的凶光。
“老师你是外校的,不知道我们这里的情况。”陈萍儿咬着牙根说,“云飞镜想要什么,谁不给她,谁敢惹她?她和校霸的关系那么好,谁招惹了她,脑袋被校霸当西瓜打。她要我这次帮她作弊,我怎么敢拒绝她?!”
云飞镜听到她这串指鹿为马、颠倒黑白的说法,是真的荒谬地笑出声来了。
她重新把笔合上,转向了自己身后左侧的方向。
“不好意思老师,我本来该好好答卷的,但这个话说得也太离谱了。”云飞镜悠悠地叹了口气,“被指控需要她协助我作弊,真的是对我人格的极大侮辱。”
陈萍儿显然已经决定一条路走到黑恶,连双眼此时都烤得发红。
她硬着头皮说:“本来就是!你这是利用别人视觉盲点,以为你学习好就不会作弊。其实你的成绩谁不知道是怎么来的?”
“说得很好。像你这样子,我也不好意思欺负你。”云飞镜嗤笑了一声,“我脱了鞋用脚答卷,和你拿手答的卷子比一比,看谁最后拿的分比较高,你看好不好啊?”
“……”
现实当然不允许云飞镜用脚答卷,她这话明摆着就是对陈萍儿的嘲笑。
陈萍儿方才还白惨惨的脸一下就涨红起来。
王启航老师笑了一下,他的语气像是和稀泥,可话里的内容却仿佛把陈萍儿架到火上烤。
“在考场上怎么能喧哗呢,影响其他同学答题。”王启航把手里的字条展开,“我看看,上面这是什么内容……‘氓之蚩蚩’,古诗文是吧?
”
他笑眯眯地拍了拍陈萍儿的桌面:“来,从你开始,你们两个轮流出来,把这个古文给我默写一遍。先从你来——字条是从你手里流出来,打算传给别人的,所以你肯定全都会,是吧?”
陈萍儿眨了眨眼,果断地说:“我当然都会!”
她心里暗暗庆幸,自己特意找了一首自己最熟悉的古诗文抄,现在还不至于露馅。
但她没料到的是,就在她站起来,马上要跟着王启航老师往外面走的时候,王启航突然一个釜底抽薪,拿起了那张之前一直被她死死按在桌面上,说什么都不肯放手的卷子。
虽然之前已经在别人的卷子上看过了,但王启航依旧装模作样地扫视了古诗文填空的题目一眼。
“啊呀,你们这次考试的卷子好像没有这个诗经内容啊。让我看看名字……陈萍儿,你这个纸条是提前准备好的?”
陈萍儿目瞪口呆,陈萍儿张目结舌。
她那平滑朴素的心眼儿,万万不足以支撑老狐狸的这把套路,当场整个人就蒙了。
王启航老师依旧是那副笑眯眯的和气模样,他把陈萍儿的卷子折了折,拿在手里,稳重地迈开了步子。
“你们刘老师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叫巡考这么久还没回来。来来来,咱俩一起去找巡考。”
王启航走到门口,对全班考生发出警告:“大家就不要作弊了,你们这也看到了,代价太大了。我请隔壁考场的老师帮忙看着点,你们也上点心,啊?”
全班考生点头如捣蒜,没人想在这么可怕的监考老师底下作弊。
何况哪个傻帽作弊要抄语文啊!
王启航对站在座位上僵成一块的陈萍儿挥了挥手:“你过来。”,又顺手按了一下云飞镜的书桌。
云飞镜恰好坐在走廊窗边,又靠近门口,所以现在整个人都被笼罩在王启航老师肥嘟嘟的阴影之下。
王启航弯下腰,胖胖的面饼脸喜庆地如同财神。他笑眯眯地对她说:“到底年轻吧,考场里吵什么吵——好好考试。”
云飞镜睁大了眼睛。
姜还是老的辣,她彻底服了。
第23章 鬼哭狼嚎
世上能在王启航老师笑容俨然, 但是威慑力十足的目光下,依然还坚持和他唱反调的人是很少的。
至少欺软怕硬,甚至不敢单独面对云飞镜的陈萍儿绝不在其列。
王启航老师甚至没用再多和陈萍儿说一句话,也没用伸手碰陈萍儿一下。
他就拿着陈萍儿的那张卷子, 站在门口无声地看着已经哭出声来的陈萍儿。
三秒之后, 陈萍儿不甘不愿地动了。她垂着头往门口走去, 去和王启航一起找巡考老师。
有经验的人都知道, 这代表着陈萍儿作弊一事彻底发酵大了。
在带着人去找巡考老师之前,王启航老师先请了隔壁的监考老师过来监考。那个监考员是个老教师了,眉心有两道很重的刻痕。
她显然这些年什么阵仗都见过, 来了教室一句话也不问, 甚至都没再帮考场里的学生们提提神, 只是弥勒一样往讲台前面的凳子上一坐。
偶尔有同学抬起眼睛来看她一眼, 又很快地低下头去。
得, 这又是一尊能镇庙的大佛。
王启航带着陈萍儿找到了巡考教师, 另一边监考的刘姓女老师也正匆匆地往回走。
不过, 她身后跟着的不是巡考老师, 而是前来救场的教导主任。
两波人正好在半路上撞见,王启航先声夺人, 笑容可掬地说:“刘老师找巡考找了挺久啊。”
刘老师清了清嗓子, 有点不自在地低了下头。
“就是这个学生。”王启航伸手指了一下跟在自己身后三步远的陈萍儿, “咱们六校联考, 本来是个精中求精的事,怎么还能出这种岔子呢?”
被当面毫不客气地这么问了一句,盛华的教导主任脸上也露出一点尴尬的神情。
他脸色一下就沉了下来, 这份火气当然不是冲着王启航。
教导主任疾声厉色地训斥陈萍儿:“太过分了,一点规矩没有!不把考试当考试, 你把学校当自己家吗?你是哪个班的同学,你们班主任是谁?”
陈萍儿一直担惊受怕的心,终于在雷霆暴雨般的斥责中碎成了沫沫。
她捂住眼睛,哇地一声大哭了起来。
教导主任的嘴巴也不闲着。他前面扮黑脸训斥过陈萍儿,后面就笑着和王启航说好话:“王老师,咱们学生办的这个事糊涂啊,辛苦您给抓出来。六校联考是个严肃的大事情,一定得好好处理。王老师受累了,先去职工休息室歇一会儿吧。”
王启航一直笑眯眯的,直到听见教导主任这话,才悠悠地叹了口气。
“我这个脾气啊,看见了就忍不住要管。”
他的语气倒是和气,然而态度却是绵里藏针的坚决。
也不知道这么一个表面笑面虎,内里臭石头的性格究竟是怎么养成的。
教导主任原本有心放陈萍儿一马,这样一来却是不行了。他憋气的牙根发痒,最终还只能摆出一副笑脸来,把人给请到政教处去,慢慢处理这个作弊的问题。
等到了政教处,陈萍儿就更紧张了。
五六个老师把她围着,老师们或者坐沙发或者靠凳子。反正都是坐着,只有她一个人站在最中央,就和受审的犯人一样。
教导主任先训她这个装扮。问她怎么化妆化得跟鬼一样。
其实一般学校里女同学化妆,教导主任看到也不怎么管。但陈萍儿现在这副模样实在是太惊悚了,眼线已经完全被哭花,紫色的眼睛在眼皮上揉成深浅不一的一团,看起来简直像是被人胖揍了一顿。
陈萍儿听了,当即哭得更伤心了。
“哭,怎么这时候知道哭?”教导主任恨铁不成钢地看她一眼,又用眼梢不起眼地瞄了一下王启航。
胖乎乎的王老师显然很坐得住,在陈萍儿撕心裂肺鬼哭狼嚎的背景音里,他还用饮水机和茶叶给自己搞了杯新鲜茶水,正慢悠悠地端着喝。
见教导主任看过来了,王启航放下杯子,脸上依旧笑吟吟的,主动把手里作为罪证的卷子和小抄递了一下。
教导主任拿过来一看,顿时更加气不打一处来。
“你说说你,语文你都抄,你还能干点什么?”
关键是,她抄都抄错了!
小条上面一共就三首诗,没一首是卷子上的。你说你做条就做条了,看到小抄和卷子内容不一样,你就不要拿出来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