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飞镜这些日子一直没有放下过自己的学业。
即使现在已经被云家认了回来, 即使最近发生的插曲太多,她也依旧保持着图书馆里通宵整晚的作息。
说实话,在连续接受了周海楼、陆纵和严铮青等人号称道歉, 实际上更像打扰的交流后, 云飞镜就更是习惯用图书馆来镇定心绪了。
掌握在手里的知识是实实在在的, 也让她感到万分的踏实。
那是一直以来, 云飞镜从握在手里的第一天起, 就不曾被她背弃, 也从未背弃过她的东西。
特别是在转学一中, 结识林桓, 回到云家后,事情就变得多了起来。
云飞镜虽然会分心在其他事情上, 但每逢夜晚的时候, 她会进入图书馆, 加倍地把自己学习的时间补回来。
她想, 她这一生都会热爱学习。
……
在期末考试之前,无疑还有另一件事更要紧。
在云飞镜的眼中,这件事的分量, 甚至还要超过她当初计划转学一中的重量。
那就是,她妈妈云婉要迁坟了。
自从云飞镜被认回云家后, 云笙就一直都想把云婉迁回云家的祖坟。
云婉从前落入怒江之中,和她的孩子一起被卷起波涛滚滚的汹涌江水后,云家和周家就一直都在找她。
不同的是,十六年后,尽管知道日子越久,找人的希望就越渺茫,但云家依然在锲而不舍地寻找。
而周靖则黯然地、理智地停止了这种行为。他甚至给云婉立了一块衣冠冢。
——可见亲生的妹妹,和娶回来的妻子,到底还是不一样的。
尽管周靖表现得如斯深情,尽管在云婉失踪后,周靖整整十七年都没有再娶,也没有过暧昧的传闻,
这件事把云笙云笛两兄弟恶心得死去活来,特别是在周靖假惺惺地劝阻他们,让这两位大舅哥“冷静一点、正视现实”的时候。
那一次别说云笛没忍住,甚至连云笙都和他动了手。
别说十年,就是二十年三十年,只要没动静,云笙云笛这两个哥哥就要一直找下去的。
周靖这个做丈夫的先给人盖坟算是怎么回事?他和云家说了吗?
他是没想过,万一云婉活着,还是已经心里觉得,云婉就这么死去算了?
——他这是咒谁呢?
最后衣冠冢被云笛亲自到场盯着,硬生生给拆了。云家兄弟和周靖又一次不欢而散,虽然同样都在a市,但几乎从不交集。
这两家联姻不成,最终反目成仇的结局,也惹来了不少旁人的唏嘘。
只是双方虽然彼此之间关系不好,但对于此事,都整齐划一地闭口不言。其他人决计没办法从他们这里得知任何消息,只能私下里传些零碎的闲话,从此也就算了。
现在云飞镜被人回云家,云婉作为云家的幼女,也该叶落归根。
云笙对此事重视异常。
最开始,因为云飞镜刚刚回到云家,为了稳定她的情绪,云笙并没有上来就提这个事。
按理来说,他是长辈,又是云婉的亲生哥哥,现在更是云飞镜的监护人,对这件事有着完全的决策权。
但为了云飞镜心里更好过,他和云笛都愿意等久一些。
直到感觉云飞镜已经习惯了云家的环境,对她的亲人也没有排斥,云笙才把这件事和她说了说。
对云笙而言,云飞镜不仅仅是小妹的女儿。
他自己没有孩子,碍于妻子的体质,也大概率不会再有亲生儿女。
让云笙看来,云飞镜虽然叫他“舅舅”,但在云笙心里,实在是和他的亲生女儿也没有什么两样了。
所以他虽然早就请人看好了几个良辰吉日,却等到觉得云飞镜能接受了,才挑选了一个最近的日期。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件事,他也给了云飞镜选择。
——于是现在,是云飞镜经过思考,自己拨打出了那个电话。
云婉的骨灰改到云家安葬的事,可以不告诉周靖,却不能不通知周海楼。
那毕竟是她血脉相连的亲生儿子。
云笙尊重她的意见,告诉云飞镜这件事他可以代为告知。但经过考虑,云飞镜还是觉得,在这件事上,她要亲自告诉周海楼。
至少在母亲在天之灵的面前,她和周海楼之间不要有争吵,也不要有僵持。
电话响了两三声才被接通,周海楼的声音听起来恹恹的:“喂?”
“是我。”云飞镜淡淡地说。
电话对面的周海楼当即就是一个激灵:“云飞……妹妹?”
云飞镜被这个称呼叫得胳膊上泛起一层鸡皮疙瘩。
她从前也被人叫过“小妹妹”,但周海楼把这个称呼和宋娇娇联系得太紧密的,云飞镜听到后,条件反射性地就有点泛恶心。
但这一回,云飞镜没有否认:“有件事要告诉你。”
周海楼当即紧张而殷勤地跟上:“什么事?有什么是我能帮你做的吗?你尽管说。”
云飞镜想了想,格外破例问了一句:“你的手好了吗?石膏拆了吗?”
周海楼闻言,当即露出了一脸受宠若惊的神色。他声音甚至都有点结巴,听起来简直像是做梦一样:“好了,都好了,石膏早就拆了……”
“拆了就好,我不想她看了难过。”云飞镜淡淡地说。
“周六是个合适的日子,我会和大舅二舅一起,把妈妈的骨灰盒迁到云家的祖坟。”云飞镜平静地问周海楼,“你要来吗?”
“……”
周海楼呼吸一窒,手机另一头传来一声低低的痛呼,听起来像是惊慌之下咬了舌头。
果不其然,他再开口时,声音听起来就有些含糊。
“……妈妈的骨灰盒?”
云飞镜有点诧异:“周先生没有告诉你吗?妈妈已经离开四年了。”
“有的,他,他和我提过。”周海楼慌乱地应了一声,“我会去的,我一定会到,绝不会缺席……你……”
像是想到了什么期冀已久的事情,周海楼的语气一下轻了很多:“你打电话过来,是原谅我了吗?”
“坦白地说,并没有。所以还是希望以后能像陌生人。”
云飞镜冷淡地给出了回复:“但在周六那天,在妈妈面前,我们还是和睦一点。”
周海楼满口答应。
消息既然通知到了,云飞镜就像挂断电话。没想到周海楼好像早有预感,匆匆叫停了云飞镜。
“等等!”他提高了声音,随即又感觉自己这一次音调太大,不由自主地有些心虚,连语气都弱了下去。
“那个……妈妈的事,你要我告诉爸爸吗?”
云飞镜淡淡地说:“我不会通知周先生的,你是否选择告知他,是你自己的事。”
但云家墓园恐怕不会欢迎周靖,甚至可能都不会允许他上山。
云笙大舅在和云飞镜商量这件事的时候,就已经透露出了不想让周靖到场的意思。
周靖要是到场也可以,公共墓地人人能去,他能赶上云婉的骨灰盒从坟里迁出来。
但是等云婉的骨灰迁往云家墓园的时候,周靖就别想上去一步。
云婉今生最大的错误,就是她不幸把终身许给了周靖。
如果不是周靖,她或许如今还是个温柔天真的少妇,亦或者婚姻不顺利,离婚以后单身一人,做全球旅行,但总该是快快乐乐的。
——至少她不会受周靖的牵连,至少她还可以活着。
如今即使一切归于尘土,云笙也决不允许周靖和他的妹妹再有半分纠缠。
周海楼在手机另一头支吾了半天,游移不定,难拿主意。
从那个行为矫正学校出来后,他干脆就没有再回周家,而是在外面找了房子住。
周靖曾经上门来看过他一次,只是被他赶跑了。后来华秘书又过来一趟,还给他请了靠谱的钟点工。
他现在心里梗着一根刺,觉得自己永远都不会原谅自己的父亲了。但是迁坟这件事又事关重大,他实在拿不准要不要和周靖说。
云飞镜不耐烦听他发出无意义的词汇,率先把电话挂断了。
听着手机另一头传来的无意义忙音,周海楼张了张嘴,神色里终于染上了深深的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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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六那天,云飞镜起了个大早。
迁移骨灰盒的事不能在中午办,都是要趁着早晨或者下午。有个说法就是午时的日头最毒,会把人的魂灵给晒散。
她早早就准备好,和外婆、两个舅舅舅母,以及周海楼一起出发。
周海楼大概也是知道自己讨嫌,没有提前一天晚上过来,而是选择早晨来云家和他们会合。
他是自己订了车来的,没让华秘书给他派车。
照这么看来,云婉迁坟的事,他也没告诉周靖知道。
一行人沉默地坐上了前后几辆黑色轿车。云外婆和两个舅妈乘一辆车,云笙云笛两兄弟则成乘一辆。
云飞镜正要钻进大舅二舅的车里,把最后一辆车留给周海楼,却被周海楼轻轻叫了一声。
周海楼硬着头皮说:“我们一起坐最后一辆车吧。”
察觉到云飞镜张开眼睛,正冷冷地看着自己,周海楼不由得露出了恳求的神色。
“你说过的,至少今天,我们和睦一点,都不让妈妈难过。”
“……”
云飞镜把头往相反的方向转开,默不作声地坐进了最后一辆轿车的后排。
周海楼松了一口气,赶紧也紧跟着坐上后排。
他上下看了看云飞镜,强笑着找了个话题:“你今天戴的这个玉……真特别。”
云飞镜今天穿了一身黑裙子,那块裹了金箍,颜色黯淡的玉佩,虽然换了一条黑色的棉绳,但依然和她今天的打扮非常不搭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