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壁立千仞,无欲则刚。”邵瑜朝着花影说道。
花影闻言,稍稍想了想,胆怯之意消散,又想着自家师父可是被人当座上宾请进来的,当即抬头挺胸,倒显出几分无知者无畏的气势来。
楚荀将邵瑜等人安排进会客的花厅坐着,又吩咐下人们小心伺候,接着便去了后院。
邵瑜师徒常年待在山里,身上穿着的道袍上,还打着不少补丁,衣服甚至比五个劫匪出身的药奴还要差一些。
而楚家就连下人,穿着都是整齐统一的衣服,上面没有丝毫缝补的痕迹,这些无不显示着楚家的财大气粗,但即便如此,楚家的下人,在侍奉邵瑜师徒的时候,依旧礼貌周到,没有显出半点轻视之色。
下人身上提现着主家的规矩,邵瑜心下点点头,如今楚家是楚荀大伯那一支当家,这般规矩严整,显然这当家人是个厉害的。
邵瑜等了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之后,楚荀方才返回,只是他神色中难免有几分气馁,见了邵瑜方才说道:“家中如今请客甚多,因而待客的宅院有些不足,道长至此,本该好好安置,但如今却只能和旁人挤一个院子了。”
邵瑜皱了皱眉,看了花影一眼,他们大男人倒是好安置,只是这个时代人言可畏,花影若是和一群大男人混住,只怕会影响她日后的前程。
楚荀见了邵瑜的神色,立马说道:“道长稍后。”
说完又风风火火的跑了出去,待一盏茶的功夫过后,才气喘吁吁的回来了,开口便道:“先前是在下疏忽了,花影小道长若是不嫌弃,不妨先与我堂妹同住。”
邵瑜点了点头,这般安排甚好。
师徒分开之前,邵瑜还给她布置了不少任务,如今花影还小,到底是愿意修行还是还俗嫁人,等她想清楚了再决定,但无论如何,她都得有一技之长傍身,因而邵瑜在教导时,便以教导医术为主。
楚家的宅院很大,花影由婢女引着去了内院,而邵瑜等人由楚荀陪着,七拐八弯的到了一处十分偏僻的院子里。
院子里树下坐了两个中年文士打扮之人,其中一人见得来人抬头看了一眼,见楚荀和邵瑜等人全都风尘仆仆的模样,也不甚在意,又低下头继续观察棋局。
而对弈的另一人,却笑了笑,说道:“来新人了,还是位道长。”
邵瑜朝他点了点头。
邵瑜等人分到了三间客房,楚荀打开房门,见里面样样规整,显然打扫得极为妥当,心下也松了一口气。
按理说自家儿子的救命恩人上门,当爹的总要见一面问上几句,偏偏楚家这位二老爷,不仅避而不见,反而觉得楚荀在撒谎,任凭楚荀将邵瑜说得多么神,楚二老爷却一心认为邵瑜是个招摇撞骗之徒,甚至想要将邵瑜师徒打出去,楚荀苦苦哀求,方才换得了这三间客房。
楚荀满脸歉意,又反复叮嘱了院子里的下人几句,这才回了他自己的院子。
邵瑜梳洗一般之后,这才有功夫和院子里的两位邻居打招呼,先前不打招呼的那个叫王桦,而笑着说话的叫冯念,这两位都是楚府的门客,只是全是不受重视的那种,冯念心态尚好,王桦言语间却颇有怨气。
邵瑜摇了摇头,很快倒是弄清楚这两人的情况,冯念倒是个可交之人,而王桦却显然不是个能成大事的。
这两人本以为邵瑜的情况和他们一样,待听闻邵瑜是因为救了楚家的公子方才入府,两人立马都是精神一振。
“在楚家待了这么久,在下对于楚家之事,倒也有两分了解,楚家如今是大房当家,但因为老太太尚且在世的缘故,压着不许分家,家主心怀宽广礼贤下士,而那位二老爷倒显得有些狭隘了。”冯念言语还算客气,但这样说就差指着说二房碍事了。
王桦虽然觉得自己不得志,但对家主没什么怨气,只将所有的责任归咎在小人挡道上面,因而对冯念的说法也十分认同,甚至说道:“道长既然对二公子有救命之恩,想来等家主归来,定然要请见一番的。”
邵瑜笑了笑,说道:“如今生逢乱世,贫道一个方外之人,倒没有什么青云之志,此番下山,只是想竭尽所能救世而已,因而见与不见,倒无甚要紧。”
邵瑜虽这样说,但冯念和王桦两人脸上俱是一副不信的神情,王桦甚至冷哼一声,说道:“道长一个出家人,难道还生怕在下占了你的便宜不成?”
邵瑜不欲与他纠缠,反而细细凝视着他的面相,开口说道:“这两日居士若非必要,还是不要出门为好,恐有血光之灾。”
王桦却只以为邵瑜恼羞成怒,此时正在说话诅咒自己,立马站了起来,说道:“大家都是攀附权贵的,谁又比谁高贵。”
说罢,愤愤离去。
这一席话直接打翻了一船人,冯念脸上显出尴尬之色,心下暗恨王桦说话难听,上门做清客是为了一展抱负,怎么能说是攀附权贵,这话多难听啊。
“道长勿怪,王先生这人性子直爽,说话无所顾忌,并非有意针对道长。”冯念解释道。
邵瑜笑了笑,说道:“居士性情敦厚,知道自己想要什么,定会求仁得仁。”
冯念虽然和王桦想法差不多,都觉得邵瑜是个假道士,但听对方说的是好话,面上也多了几分高兴。
“观主,您先前说的,能带我去寻亲,如今可还算数?”等到晚间,其余人都快要歇下了,瘦猴方才期期艾艾的问了出来,而其他四人此时也都是一脸希冀的看向邵瑜。
他们眼见邵瑜进了楚府,似乎有常住的架势,因而有此一问。
邵瑜笑了笑,说道:“多则十日,短则三天,便有亲人重逢之喜。”
瘦猴闻言,立马脸上一喜,帮邵瑜铺床的动作更加细致了。
楚府如今养着上百号门客,却丝毫不显吃力之色,甚至每间客院都配备了三名下仆。
邵瑜本就带了五名药奴,也懒得跟那两人抢仆从,五人虽然手笨,但互相提醒描补,也足够将事情做好,因而邵瑜的日子,比王桦和冯念都要舒服很多,那两人以为邵瑜带的药奴是道童,心下有些羡慕,甚至还想着是不是也该收几个徒弟了。
隔日一早,邵瑜清早便爬了起来,用过早膳之后,便拿了一块写着铁口直断的幡子,在五个药奴的簇拥下,浩浩荡荡的出了楚府,去了城中最繁华的一条街道。
邵瑜没有开口,但有五个药奴替他吆喝,在原本喧闹的闹市里,五个药奴一齐呼喊,声音也甚是壮观。
很快,邵瑜的摊位前便出现了不少围观的看热闹之人。
“老道长,你说的可是实话,替人看相却不收半分银钱?”一个中年人跑出来问道。
邵瑜皱眉。
周围人以为他要否定,脸上立马显出失望之色。
邵瑜接着说道:“方外之人,不说妄言,看相不要银钱,但贫道如今这年纪,将将过了而立之年,比你尚且年轻两岁,怎么好称呼一声‘老’。”
邵瑜虽然蓄须了,但可不想被人称呼一声“老”。
那中年人脸上露出惊奇的神色,问道:“算起来,我今年实岁三十二,道长是如何得知的。”
邵瑜立马笑而不语。
中年人见他这般,觉得有些奇异,在旁人的怂恿下,直接坐了下来,说道:“光一个面向,道长还能看出什么。”
邵瑜仔细端详了一番,半晌后开口说道:“你出身富贵,如今高堂俱在,后宅妻妾成群,只是,哎。”
中年人见邵瑜叹息,心里咯噔一下,立马问道:“道长,只是如何?”
“只是你却是命里无儿无女的面相。”邵瑜说道。
中年人脸色大变,他与妻子成婚十余载,但一直膝下荒凉,偏偏他又是家中独子,因而压力可想而知,纳了十来个妾室,但却连一儿半女都不曾有。
但中年男人毕竟是个生意人,也算是见过世面,他从前虽没见过邵瑜,但却见过不少骗术,因而有些怀疑邵瑜时不时提前打听了自己的情况。
虽然心有怀疑,但中年男人心里仍然怀着一丝期望,他心下已经想清楚了,若是邵瑜朝自己要钱,那多半是个骗子,而若是不要钱,那可能就是真的高人,当下便问道:“道长可有解决之法。”
“时也命也,你本该命里无子,但遇到了我,也算有了一线转机。”邵瑜说道。
听着这话头,中年人心下已经有了些许失望,以为邵瑜又是个招摇撞骗的道人。
邵瑜看了中年道人一眼,接着指示人上前来,又细细切了一番他的卖相,接着低声对着他说道:“五日后,恐有大批灾民流入善阳城,到时候你记得在城外开设粥棚布施。”
中年男人十分诧异,问道:“这便是道长所说的转机?”
“你从前虽然没有做什么大奸大恶之事,但投机倒把之事却没少做,间接来说也是害了不少人,损了阴德,只有多行善举,广积阴德,方才有一线生机,这般日后还有可能得一儿半女。”邵瑜说道,接着又提笔写了一个药方,叮嘱道:“按照这个方子抓药,每三日吃一副。”
中年男人得了药方,朝着邵瑜道了一声谢,接着便恍恍惚惚的离去了,中年男人思维混乱的很,要说邵瑜骗钱吧,却连开方的诊金都不要,要说邵瑜不要钱吧,但又要求他去城外布施。
中年男人先是去了医馆,让老大夫看了一眼药方,确认这药方没什么问题之后,方才按照邵瑜吩咐的开了药,但紧接着他心底一突,邵瑜言论中所说的灾民入城,这样的时刻,莫非附近哪里糟了难?
若是往常,中年男人恐怕还想着利用这个机会,囤积一批粮食,以待高价卖出,如今被邵瑜所说的“损阴德”三个字震慑到了,连奇货可居的心思都淡了不少,男人心下想着等邵瑜五日,若是五日后没有灾民入城,到时候再去掀了邵瑜的摊子也不迟。
围观的人见中年男人就这般离去,甚至还没来得及交代一两句,因邵瑜是跟那男人附耳低语,旁人也不知道到底说了什么,只见到邵瑜不仅相了面,还又开了一张药房,真的一分钱也没要,甚至连笔墨纸张的花销都没要,当下本着有便宜不占白不占的心思,全都围了上来,险些将邵瑜的摊子都挤没了。
幸而邵瑜带了五个大汉出门,很快就将秩序维持好,让所有人有序的排队。
道家讲究乱世下山救人,盛世隐居避世,邵瑜如今将自己当免费的坐堂大夫使,遇到身子有毛病的人,看相之余,也给出个药方,在出方之前也言明厉害,乱世人命不值钱,邵瑜本着能救一个是一个的原则,诊治起来不遗余力,有钱人拿了药方心下还想着找坐堂大夫验证一番,而穷人得了药方直接奉若至宝。
邵瑜遇到那种为富不仁的富人,便挑着他们的缺憾,尽力往阴德上靠,引导他们积德行善。
邵瑜的摊子摆到夕阳西下方才停止,摊子前仍然聚集了不少人,邵瑜说了一声明日还来,摊子前的人方才散去。
等到第二日清早,邵瑜开摊不过一盏茶的功夫,摊子前挤得满满当当,大多数人不是找邵瑜看相,而是找邵瑜治病,不管有病没病,都在这里排着队,而后邵瑜跟五个大汉叮嘱了一番,便索性将看相改为义诊,甚至还说了说义诊的规矩,病重者优先,而身体康健者稍后,这般规矩定下来,还有人因为不满闹了下来。
“凭什么,我可是先来排队的,凭什么他们先诊治!”一个二十多岁的男青年喊道。
邵瑜看了他一眼,说道:“本就是义诊,我又不为挣钱,自然是紧着我的规矩来,你若不愿意,不排便是,这条街上多的是能给你看病的大夫。”
年轻男人立马哑口无言,就听邵瑜接着说道:“年轻人火气太旺,平日里还是多加小心,心态放平和些,否则怕是要有血光之灾。”
年轻男人闻言,立马怒气上涌,说道:“臭道士,不诊就不诊,做什么诅咒人!”
说完,年轻男人转身离开,走了没几步,一不小心撞在一位排队的老大娘身上,直接将人撞翻在地,年轻男人不思道歉,反而气冲冲的说道:“眼瞎吗,不知道看人的!”
他刚说完,旁边一个大汉猛地窜了出来,一拳打在年轻男人的脸上,说道:“是你推了我娘?赔钱!”
年轻男人挨了这一拳,鼻子下立马流出两行鼻血出来。
围观人群也没拉架,全都齐刷刷转过头来,双目灼灼的盯着邵瑜,道长说年轻男人要遭血光之灾,如今才走了不到十步路便验证了,也不知是凑巧还是算好的了。
邵瑜懒得管这场闹剧,轻轻的在桌子上敲了敲,立马有两个药奴上前,一人扶起老大娘,一人拉开打成一团的两个人。
药奴都是练过的,对付两个普通人自然不在话下,很快一场闹剧便消弭于无形。
“这条街可真热闹啊。”方淮英笑着说道。
楚蒙此时正陪在对方身边,沿着街道往前走,心下也有些诧异,这条街道往日虽然热闹,但却觉得不像今日这般,便派下仆前去打探一番。
那仆人很快打探回来了,说道:“回两位公子的话,今日街道上人多,全是因为前面有人义诊之故,这些人都是来看病的。”
方淮英挑了挑眉,看了楚蒙一眼,说道:“没想到善阳城,竟然还会有人行如此善举,我可要去好好看看。”
第91章 渣男道长(六)
虽然事情不在楚蒙的掌握中,但有人愿意在善阳城进行义诊,也是大功德一件,楚蒙作为善阳人,自然也十分高兴。
他这段时间的目的便是方淮英,方淮英高兴了,他楚家的机会就会更大了。
邵瑜那边依旧聚集了一大堆人,只是械斗的热闹才散,此时又来了别的热闹。
两个人抬着一副建议的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人,那人如今正闭着眼睛,一脸毫无血色的模样,而担架后面跟着五六个身着麻衣之人。
“你这个臭道士,开的好药,竟然治死了人!”左边那个穿麻衣的喊道。
围观人群一听,立马散开,往后退了两步,就连原本正在诊脉的人,此时也不愿再诊了,直接说了一句“不看了”便站起身来往一旁的人群钻去。
邵瑜见此,也不强求,反而微微挑眉,饶有兴趣的看着眼前这场闹剧。
“胡说写什么,我家道长乃是华佗在世,怎么会治死人,你这是不是旁的毛病,非要赖在我家道长身上?”瘦猴问道。
那两个穿麻衣的,个个都是一脸横肉,看着就像是不好惹的,其中一人闻言立马横眉,说道:“昨日我娘就是在你这里开了药方,然后抓了药回去诊治,今天晨起,她却躺在床上没了生息,还说不是你们治死的!”
邵瑜没说话,看了瘦猴一眼,瘦猴立马说道:“我家道长诊治开方不是为钱,而是为行善举,怎么会故意治死人,是不是你们抓错了药,或者因为旁的原因?”
“除了你们开错方子,还能有什么理由,定然是你这庸医所致,今日若不给我一个说法,我便砸了你这庸医的摊子!”那人说道。
旁边突然有一人开口说道:“如今天气寒冷,你娘许是因为昨夜保暖不够,也有可能是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