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都在玩闹,那么多人闷在一间屋子里,她现在想出来换口气。
今日喝了整整七.八壶,这会儿兰沁禾脸上一点醉色都没有。她酒量确实好,可并不是一开始就好的。
经历了不知多少场这样的聚会,她也曾三杯就倒、半壶就吐得天翻地覆,可到了现在,已经再难醉倒了。
过完了今天就是十一月,天气越来越冷了。她自己给自己倒了杯冷酒,抬头看见天上的明月,没有被乌云遮住一丝,是个月明星稀的好天气。
夜晚清冷,但冷得干净、透彻。
兰沁禾提着酒,坐在了走廊的栏杆上,曲起一条腿踩在上边,抬着头在月中找桂影,耳边是秋虫的鸣声。
深秋的这个夜晚,褪去了喧嚣,宁静非常。
忽地,有丫鬟抱着两个卷轴过来,对着兰沁禾欠了欠身,“娘娘,今儿打扫的时候奴婢看见这两幅画有点潮了,您看是扔了还是重新安置?”
兰沁禾回头,“什么画?”
丫鬟依言上前,将盒子打开,露出两个发黄的画卷来。
兰沁禾将酒杯放到一边,拿起一副来缓缓展开。
人像画,伊尹像。
她眼睫一颤,半瞌了眸子,将画卷好放回了盒子里。
“扔了怪可惜的。找个干燥的地方,把它们封好吧。”
“是。”
女子失了力气,朝后靠在了背后的栏杆上。她捏着小巧的酒杯,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脸上没有平日惯有的微笑,眉宇间隐约萦绕着些许的寂寥。
半晌,她轻轻一叹,无人听到。
作者有话要说:1.伊尹,商朝的社稷之臣
2.忠义堂:水浒传里梁山的议事堂;玉麒麟:一百单八将中的卢俊义
第41章
兰沁禾还没来得及打探千岁府的态度,隔日一散值就接到了兰府的消息,兰沁酥病了。
她直接从国子监赶去了兰府,官服都没来得及换,一路进了妹妹的屋子。
进门一股药味,她心下一紧,快步走到床前,就见妹妹闭着眼睛睡着了,双颊泛红,眉尖也蹙着。那张本就妖冶的脸因为发热而愈加娇艳,可偏偏唇上泛白,添了两分病气,显得格外脆弱。
再一摸额头,热度不低。
“回二小姐,中午就已经请过太医了,说是发热,吃两副药就好了。”倚沐给她递茶,被兰沁禾抬手拒了。
“您别担心,每年这个时候主子都会病两次,不过两三天又好了,没有大碍。”
“年年月月这么着病哪能行。”兰沁禾伸手,“把粥拿来,想必她又是一天没吃东西了。”
这话说到了倚沐心坎里,她立即把温好的粥递过来。
兰沁禾俯身,轻轻碰了碰妹妹的肩膀,柔声唤道,“酥酥,醒醒,醒醒吃了粥再睡。”
兰沁酥柳眉一皱,显然被人打搅了睡眠很不高兴。
她朦胧胧地睁眼,这会儿正难受着,一头青丝都被她自己折腾散了,微有凌乱地铺散在床榻上。散乱的乌发配着那张让人惊艳的脸,兰沁酥竟是连病着的时候,也还是妩媚的。
没人敢去替三小姐抚顺头发,就怕吵醒她后被打,她也确实想给现在吵自己的人一巴掌。
女子睁眼,眸中的不耐在看见兰沁禾的脸时,忽地一下子就泛起了泪。
“姐姐,酥酥好难受……”
女子呜咽着,说出来的声音都沙哑干燥,一眨眼,泪水说往下掉就往下掉,落进了鬓角,打湿了睫毛。
她侧过了身子埋在兰沁禾的大腿上,伸手抱了姐姐的腰,啜泣着,“姐姐怎么现在才来,酥酥还以为一闭眼就见不到姐姐了,姐姐不疼我了吗?”
兰沁禾被她说得满心酸楚,抱住了怀里的小姑娘,入手惊觉那娇躯滚烫。她急忙提了提被子,把兰沁酥的后背捂住了。
“什么一闭眼的,这种话怎么能乱说。”她一下一下拍着妹妹的后背,安慰道,“是姐姐不好来得太晚了,我跟你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再犯,快别哭了啊。”
“我就要哭。”兰沁酥哭得更凶了,“姐姐,我好难受,头昏昏沉沉的,眼睛也好酸好热,想要睡一会儿,可后脑一着枕头就痛。酥酥好难受,难受得想死了。”
兰沁禾又是心疼又是焦急,愁眉不展地扭头望了眼倚沐,“请的是哪位太医?”
“是徐太医。”
“把方子拿过来我瞧瞧。”
倚沐取了方子给兰沁禾,她扫了一眼,“酥酥的身子一直都是殷家的大夫在调的,你去请殷家的本家过来,再重新开一副。”
“嗳。”倚沐去了。兰沁禾将怀里的人挖出来,扶着她靠在床头,坐正了好喂粥。
“恶心,”兰沁禾扭头,“不吃。”
“你这会儿不吃点东西,一会儿怎么喝药。”兰沁禾哄她,“早早的把病瞧好了,姐姐去求鸿恩寺的素云酥给你吃,好不好?”
鸿恩寺专门接待王公贵族,他们主持做的素云酥有市无价,除了皇上别人多少钱也不卖,就算是九王爷也得好声求一会儿才能拿来几罐。
是件比黄金还值钱的东西。
兰沁酥听了有点心动,可还是哽咽着,“我不痛快,要姐姐一起吃才能吃得下。”
这就是松口了。
兰沁禾端了碗,舀起半勺粥来,自己先吃了一口,再舀了递到妹妹嘴边喂她吃了。
兰沁酥咬着勺子的边,舌头抵在勺底,抗拒了半天才不情不愿地吞了。
一碗粥喂了好半天,好歹是喂下去了。兰沁禾安心了一些,眉宇也柔和了起来。
“我的宝贝丫头,可别再让姐姐担心了,你这一年年的病着,姐姐怎么放心的下。”她挽了帕子给妹妹擦嘴,“好歹娶个正经的夫君来。你后院里的侍君没一个是靠得住的,连妻主的身体都照料不好,留着有什么用,白费你的心思疼他们。”
兰沁酥一听这话又红了眼睛,她委屈地低声哭泣,把头埋在了兰沁禾肩上。
“他们就是群狼心狗肺的贱人,我这里有的赏了就围过来,我心里苦闷的时候便一个个都躲开了。”她攥着兰沁禾胸口的衣襟,委屈道,“母亲父亲也都不喜欢我,这会儿病了只有姐姐才记得我,可一个月里能见到姐姐几天?这世上一个贴心的人都没有,我活着真没意思。”
兰沁禾心里发酸,赶紧搂住了妹妹安慰,“别这么说,母亲父亲自然是挂念你的,只是这会儿怕打扰了你休息。你若是心里烦闷,这两日我就住在兰府陪你,等你病好了再走。”
“酥酥知道姐姐事忙,平日里压着多少思念也不敢叨扰姐姐。”兰沁酥依旧哭着,一抬头整张脸上都是泪水,梨花带雨的好不可怜,“往常还有姐姐给的东西伴着,多少尚可自.慰,如今却连那一点死物都被外人抢去了。”
这说的是那枚给了纳兰杰的戒指。
她哭得愈发厉害了,“姐姐再不喜欢酥酥了,连那些东西都可以送给他人,姐姐迟早是外人的了。到时候你怀抱佳人,就再也不会想起酥酥了。”
兰沁禾一阵头大,她最近事忙,倒真忘记来跟妹妹解释纳兰杰。
“一枚戒指罢了。”她想起妹妹敏感多心的性子,恐怕这一个月都矜持着在等自己过去解释,肚子里不知存了多少怨怼。
“等你病好了,别说一枚,就是把郡主府的地契改了你的名字又何妨。”
“别为这点小事哭坏了身子。”兰沁禾忙不迭是地给妹妹拭泪,“都是姐姐不好,早该来告诉你一声,结果忙忘了。”
“姐姐有功夫去秋府、去九王爷府里玩儿,倒没同我说话的空。”兰沁酥咬着唇,伤心地望着兰沁禾,“若不是今日我病了,恐怕要见姐姐一面,就只有在灵堂上了。”
兰沁禾无可奈何,只能抱着妹妹耐心地哄,直哄道兰沁酥自己哭累了睡过去才停下来。
她松了口气,扶她躺好掖了被子,望着满头是汗的妹妹无奈一笑,“怎么这么娇气啊。”
门外殷家来了人,兰沁禾退开了些让出位子给大夫,再接着诊脉、开方、熬药,一直折腾到了天黑。
“二小姐。”倚沐过来问她,“方才郡主府差人来问,您今儿还回去吗。”
兰沁禾看着面色潮红的妹妹,摇了摇头,“不回去了,这两日我都住在兰府。”
才闹过一场,她现在怎么敢离开,好歹等酥酥的病退了再说。
“是。”
到了这会儿兰沁禾终于有时间把身上的官服换了,对着屋里的几个丫鬟道,“今晚你们不必在这守着了,折腾了一天,大家也都累了,都回去休息吧,我陪着就行。”
倚沐有些犹豫,“二小姐还是回去睡吧,别染了病气。”
“不打紧的。”兰沁禾摆摆手,“你们去吧。”
她就这么一个同胞的妹妹,向来是如珠如宝的护着的,今日酥酥哭了那么久,半夜醒来一定头疼,要是一看她走了,肯定又要生气,到时候这病还好不好了?
这一夜如兰沁禾所料,兰沁酥白天睡多了,晚上头疼醒来,又闹了许久,天亮时才迟迟睡去。
等到了巳时才起,兰沁禾喂她吃粥也还是恹恹的,没什么精神。
“禀二小姐禀主子,”倚沐掀了帘进来,“殷姮殷大人来了,说是来探望主子。”
兰沁酥皱着眉哼了声,“姐姐一来,她倒是来得殷勤了。”说罢脸色很不好看。
兰沁禾放下碗,“快请她进来。”接着扭头对妹妹道,“人都到了,也不好撵她走,你让她给再瞧瞧,我也放心些。”
兰沁酥神色并未好转,又不悦地哼了一声,抱住了姐姐一条胳膊,把头枕在了她肩上。
殷姮进屋,瞧见的就是这副场景。
“我听说兰大人病了就过来瞧瞧,”她自然而然地坐在了兰沁禾面前的凳上,“现在瞧着气色还好,我也就放心了。”
兰沁禾冲她歉意一笑,“吏部那么多事,你还特地赶来一趟,太费心了。”
“哪有什么费不费心的,倒是你,想必又是一夜未睡。”女子微微倾身,覆上了兰沁禾放在膝上的手,凤眸里眼波流转,出口的话也脉脉温柔,“昨日怎么不派人来告诉我,若是我来了,你这会儿也不用那么遭罪了。”
兰沁酥当即被气得够呛,什么叫遭罪?合着同这个口蜜腹剑的女人在一起,姐姐就是欢喜的;和她这个亲妹妹在一起,倒成了受罪?
从小到大她最讨厌的就是殷姮,在外同她争势,在内同她抢人。早些年白受兰家那么多恩惠了,真是个冷骨头的贱人。
兰沁禾察觉到了妹妹的怒气,反手抚了抚她的鬓角眉梢,挠猫儿下巴似的理了理她的鬓发,眼睛却还是看着殷姮的,“那你既然这会儿来了,就帮我看看。这些年她好了不少,可还是一年四季的有病,有没有什么法子能够根治的?”
“胎里带出来的,能养成现在这样已是不易了。”殷姮道,“也算不上什么大毛病,平日里多注意休养,不要着风晒日的也就齐全了。”
谈到这里,兰沁禾忍不住跟殷姮小小地抱怨,“奈何她满院子的丫头侍君,竟是没一个能周全她的。我想找个学过医理的放在她屋里头,多少比现在这些强。”
兰沁酥身体一僵,接着将怀里的胳膊抱得更加紧了。
姐姐从来不会用这种语气和她说话,只有在殷姮面前,姐姐是这副模样的。
“兰大人若是瞧得上,我有个侄儿今年二十八,是跟着祖父学的医。”殷姮明白了兰沁禾的意思,对着兰沁酥道,“模样也还不错,就是傲了点,不愿意做小。”
兰沁禾低头看向妹妹,兰沁酥察觉到两人的目光,没气好气地闭上了眼睛,“姐姐还未娶正夫,我不敢先行。”
她才不要和殷家沾上一星半点的关系。
兰沁禾对着殷姮无奈地笑了下,“丫头被我惯坏了,你别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