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那我们说点别的。”兰沁禾脸上挂着笑,不想扫妹妹的兴,强打了精神说话。
可刚笑着说完,她便眼前一黑,直接栽倒了下去。
“姐姐?姐姐!”意识最后的几声惊呼渐行渐远,她倒在了妹妹身上,想安抚她,叫妹妹别担心,却一动也动不了。
调查、调兵、围剿、审案,这么大的一件事在两天之内了结,这三日加起来兰沁禾才睡了一个多时辰,方才又在巡抚衙门和江苏诸臣打了擂台,现在再也支撑不住。
她的身体开始强制她休息。
第82章
江苏官匪勾结一案有慕公公带来的锦衣卫参与,慕公公要办的事情,等同于皇上要办。
果然这件事一路畅通无阻地传到了京师,皇上看了冷笑一声,“王瑞,江苏的事情你怎么看啊。”
王瑞走出了列队,颤巍巍地跪在了地上。
“同匪寇勾结的官员,大多都是臣和臣的门生举荐,臣身为师者,没有管教好学生;身为内阁首辅,没有约束好官员;身为西朝官员,又辜负了千万百姓,三罪加身,臣理应受罚。”
小皇帝哼了一声,“你知道就好。”
嘴上训斥着,他也没法罚王瑞什么实罪,就算是王瑞自己请求革职,过不了两日群臣百官还是会上书逼迫皇帝重用他。
他心里十分憋屈,有点想让慕良回来了。
算起来他给慕良这次去南京的任务,就是抓几个贪官污吏,消消王瑞的气焰。现在办了一个江苏的按察使、一个布政使左参议、一个按察使佥士,已经达到了皇帝的目的。
慕良回来的日子也该提上议程了。
小皇帝越来越发现,没有慕良在身边的日子,他就像是失去了母狼的幼崽,外面这些廷臣谁都能给他找不自在。
外臣就算了,司礼监也乱七八糟的。楼月吟什么都不肯告诉他,大事小事都按在自己手里,只会拿一些无关痛痒的好话搪塞自己,简直是想把他包进鼓里。
总而言之,没有慕良的小皇帝感觉自己少了一只手,做什么都别扭。
等着皇帝训斥完王瑞后,兵部尚书硬着头皮上前上奏。
“禀圣上,江苏送来急报,六月十七于竹岛、开山、长沙、金子沙、茶山、舟山等十二处海口遭受到了倭寇的大举侵袭,情形危及,请朝廷速速派兵前往支援。”
小皇帝一惊,“去年年底纳兰将军刚刚击溃了倭寇,现在他们又来了?”
“回圣上,据江苏的急递来看,恐怕比去年的情况更加紧急。”
“那你们可有良将?”
“是,昨晚兵部和内阁商议了,倭寇将兵力集中在了江苏,而南边的局势已经明朗,故请圣上调纳兰将军入驻江苏抗倭。”
“那就这么办,赶紧让纳兰忌去江苏,应天府不能有任何闪失。”
兵部侍郎应了,接着艰涩道,“只是……”
小皇帝皱眉,“只是什么?”
“只是军需粮草还需户部先行调配,年初进的那批鸟铳也多有折损,需要补充,江苏是重地,未免闪失,还请户部拨出银两置办一百门红衣大炮,另还有…”
他支支吾吾的,听得皇帝焦急,“含糊不清,快说!”
“另外这几年战船损坏了不少,同日寇的新式战船相比,我们的船实在脆弱,恳请圣上开库拨银,建造新式的战船。”
海上作战,一是炮,二是船,这两样东西缺一不可,且都是西洋的先进。
可是自从倭寇横行,西朝海上的商路就被截断,很难从西洋购买,装备就都比倭寇的差了一大截。战备要是差了一点,就得拿十倍、百倍的人命去换,毕竟再是厉害的武功高手,在海上战船对炮时也毫无用处。
死伤惨重啊。
皇帝怔住了,不用户部尚书殷姮给他算他也知道,这是比巨款。
皇帝为难,臣子自然要站出来为君父分忧。
殷姮开口了,“顾大人,兵部和前线的艰难我们都知道。鸟铳和粮草都好说,将士浴血,我们就算是卖了冬衣也要挤钱出来。可是红衣大炮和战船……”她笑了笑,像是听到了什么荒谬的笑话,“倭寇截断了海上的商路,您也知道现在从西洋卖大炮和战船过来几乎是不可能的,难不成要让户部把钱拨给工部,让工部派工匠来现成赶造吗?”
那时候恐怕战都打完了。
“只是艰难,并不是不能。”兵部尚书皱眉,“现在倭寇的兵力都集中在江苏,南边他们的兵力薄弱,我们完全可以从福建、广东出船前往西洋购买,中间还有台.湾做掩护,来回快一点也就一个月的时间。殷大人,这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倒不如说现在是前往置办战船的最好时机。”
殷姮慢条斯理道,“那顾大人如何确定倭寇是不是在声东击西。”
“这……”
如果他们只是佯攻江苏,真正的伏兵还留在南边呢?
兵部尚书顿时语塞,殷姮接着道,“更何况如今国库空虚,江苏本是我国的赋税重地,可年初的一场鸡瘟,朝廷免去了他们第一季的五成赋税,现在库里的银子就那么多。顾大人,别说是战船,就算是粮草户部都凑不齐多少了啊。”
兵部尚书被她屡屡拦截,语气不悦起来,“那这就是你户部尚书该管的事了,难不成殷大人的意思是这仗不打了,放任倭寇进入西朝?”
“好了好了别吵了。”皇帝听得头疼,他也知道殷姮说的是实情,“战船先放一放,紧着炮和粮草先办。殷姮你说,国库的银子还剩多少?”
殷姮粗略地算了下,“置办两百门鸟铳,算上中间会报废的,平均一门大概是一百七十两,再供纳兰将军二十万士兵的粮草,约莫还能撑上三个月。”
这话一出,众人倒吸一口凉气。
也就是说,若是三个月之内他们无法筹集到更多的钱粮,整个西朝就会陷入瘫痪。
“你、你可有应对之法?”小皇帝彻底慌了。
“圣上莫急。”殷姮叹了口气,怅然道,“只能苦一苦百姓了。”
加税。
……
西宁郡主府
兰沁禾下马进屋,旁边迎来两个伺候的丫鬟将其身上的衣服换了,又有人打来热水,替她擦脸。
“主子,”银耳跟在后面,她见着面前这副丫鬟环绕的场景,忍不住担忧道,“明日您进宫,见了太后,她老人家怕是又要拿您的婚事说事了。”
“那就让她说。”兰沁禾抬起下巴,让丫鬟擦拭脖颈,接着在另边的金盆里洗了洗手。
她边洗边睨了眼银耳,“还是说你也想问问我的婚事?”
“奴婢不敢。”
“是父亲遣你来当的说客吧。”她走上主位坐下,喝了口茶润润嗓子,似笑非笑地问道,“他又有什么好人选了?”
银耳见兰沁禾已然洞悉,便不再隐瞒,“老爷说纳兰家的小公子人品端正,是个好的。”
“纳兰家的小公子?”兰沁禾在脑里想了好一阵,才想起来那是谁,“我记得他今年不过十六吧?父亲也真是的,人家哪里看得上我这个老太婆。”
“主子才不老。”银耳刚要说话,就听见里间传来一娇俏甜美的声音。
穿着粉裙的小姑娘从里面走了出来,方才的声音就是她发出的。
“一个天天养在深闺里的小白脸,哪里配得上我们主子。”小姑娘唤做莲儿,是幼时便伴在兰沁禾身边的丫鬟,在府中极为受宠。
她是兰府管家的小女儿,六岁的时候调到了兰沁禾身边,比兰沁禾小了八岁。
“莲儿慎言!”银耳蹙眉,纳兰将军是兰国骑的旧部,如今接替了兰国骑的班子,在武将中颇有地位。他愿意将唯一的儿子嫁给兰沁禾,也是在向兰国骑表明忠心。
“听听,多和你银耳姐姐学学。”兰沁禾丝毫不恼,反倒满脸笑意,“下次可不能这么没规矩了。”
“主子就是奴婢的规矩,”莲儿嬉笑着,“奴婢才不跟银耳学,能让主子开心才是正经的。”
兰沁禾笑得愈加开了,“就你吃了蜜。”
“主子刚才说明日进宫,您进宫带上莲儿好不好?今天都把莲儿一个人丢在府里,奴婢快无聊死了。”
“问你银耳姐姐同不同意。”兰沁禾往后一靠,将题丢给了银耳。
“奴婢哪敢替主子决定,”银耳低头,“自然是主子说带谁,那就带谁。”
莲儿当即扭头,兴高采烈道,“主子,银耳姐姐同意了。”
兰沁禾挑眉,“我怎么没听到她说要带你去?”
“银耳说主子带谁就带谁,主子一向最疼莲儿了,怎么可能不带莲儿呢。”莲儿跪到了兰沁禾跟前,讨好着给她捶腿,“主子您肯定会带上奴婢的,是不是?”
兰沁禾失笑,“你说的还真有几分道理,倒叫我不好反驳了。”
“天天跟在主子身边,说话当然会有道理。”
“成了,”兰沁禾收回腿,“本宫说不过你,银耳赶紧把带回来的糕点拿出来,堵上这小妮子的嘴,免得一会儿我整个人都被你绕进去。”
在王爵里,男性分亲王、郡王等,女性则分公主、郡主、县主之属。
像是王爷自称本王、尊称为爷,同样的,西朝的公主郡主也自称本宫,下面的人可称一声娘娘。
“是,主子。”
“一会儿你再辛苦下,安排好明天进宫的事宜,”兰沁禾起身,“我在房里看会儿书,有事情随时来问。”
“是,主子。”
兰沁禾身边的丫鬟各司其职,主管整个郡主府的是银耳。当初莲儿来到她身边,做的是书童,现在关着梳头更衣的活儿。与其说是丫鬟,更像是个小妹妹一样,十分受到兰沁禾的宠爱。
翌日一早,兰沁禾坐上了进宫的车舆。
当今的太后不是圣上的母亲,而是先皇的母亲。如今的圣上不过二十五岁,膝下只有两个皇子,孙辈之中,太后竟是只有兰沁禾这一个外封的郡主。
二十年前,兰国骑大捷,先皇赏赐了兰家一个王爵,按理是该给嫡长子兰贺栎的,然而兰国骑疼爱女儿,硬是在册封的名单上写了女儿的名字,这才变成了西宁郡主兰沁禾。
全天下都以为这是兰家天大的荣耀,可只有兰家人自己清楚,这件事有多麻烦。
王、公、候、伯,封兰国骑为公,却给他的孩子封王;一边收了兰国骑的权,一边不断提拔万清,先皇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这二十年来,兰国骑交割兵权后一直当了个闲官,再未领过一次兵。哪怕二十年之中东南倭寇不断,他也从未南下过。
于此相反的是,万清一路畅通,从翰林院渐渐步入内阁,如今已是当朝的次辅。
“沁禾,父亲对不起你。”
兰国骑看孩子们的眼神总是愧疚的,嫡长子兰贺栎年少成名,在江南一代极有美名,却在成年后进入了钦天监,远离的政堂。
兰沁禾连中三元,却也在状元及第后待在了国子监,甚至连四书五经都不敢教,只做一个教琴教礼的副职。
“母亲,女儿是不是还是不要考取功名为好。”当年她曾这么问过万清,被万清驳回了。
“你如今的才名考不考进士都无差别,不如大大方方的去考,考完了依旧留在国子监,让圣上以为你不过是个风流才子,并不想沾染朝堂之事。”万清吩咐道,“在殿试时千万记得,你兰沁禾是个无心朝政的雅士,皇上吩咐你什么差事,都要拒绝。”
“是,女儿谨记。”
七岁那年,母亲的哭泣成了笑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