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旨一到江苏,慕良马上拿着它去救兰沁禾。
他送了兰沁禾回住所,红着眼睛快要哭出来。
兰沁禾忍不住笑他,“前几日还那么威风,怎么现在事情解决了反倒哭起鼻子了?”
她身上脏,就没有靠近慕良,远远地站在房间的一角。
“臣……心疼娘娘。”慕良后悔了,娘娘还是带在京城做一个国子监司业好。
“我有什么好心疼的。你不知道,这几日我同那些百姓一块吃住谈天,比在衙门里松快不知多少,气色都好了许多。”
兰沁禾说着,笑道,“好了,好几日没有梳洗,你去前面花厅坐坐,我过会儿再去找你。”
慕良眨去了眼中的水雾,意识到兰沁禾要做的事情后,红着脸退了出去,“是。”
外面的小厮搬了浴桶进来,正好和他擦肩而过。慕良瞧见了那圆圆的木桶,一时浑身臊得慌,马上扭头盯着脚下的地,快步离开了兰沁禾的屋子。
兰沁禾还不知道慕良看个木桶都能把自己臊得抬不起头,她脱去了穿了五日的官袍,抽了头上的玉簪,修长的腿跨入水中。
“唉……”
半晌,屋子里响起一声疲乏的叹息。
潮湿的水雾中,女子后颈靠着木桶桶沿,闭着眼浸在水里。
终于解决了免税的事情,她心里多少松快了一些,可身体上的劳累还在。
从前兰沁禾对殷姮不以为然,殷姮总是劝她不要入仕,说害怕她受伤。那时候的兰沁禾不明白,做个文官怎么会受伤呢?每日待在衙门公署里,风吹不到日晒不着,哪有受伤的机会。
如今看来,还是她想得太简单了。
从皇园出来,她先是去了巡抚衙门跟省里汇报了情况,接着才拖着身子回住处。
她现在太累了,于是婉拒了妹妹过来,现在的自己是照顾不了酥酥的。
兰沁禾睁开眼,她看着雅致华美的房屋,又想起了这几日在皇园里的日子。
哗——水声激动。
她倏地捂住了脸,心中刺痛酸涩。
在有人为了几百钱的税银而奋命时,她在赌局上两个时辰就能玩掉二十两,甚至还为了讨好慕良,买了几千两的瓷玉供他砸。
京师的生活太过奢靡,小时候的兰沁禾跟在母亲和祖母身边尚且还能坚持粗茶淡饭,然而自打进入了贵族的圈子里,因为人人都是王公贵族、人人都比她更加挥霍无度,所以她也渐渐软和了,竟然还觉得自己已然独立于闹市,甚至不知廉耻地去劝诫妹妹要勤俭。
兰沁禾低着头,将脸埋在手里,无颜于世,羞于见人。
她看着身下的木桶,想起了那些劳役的生活,每隔七八日才能去河边轮流清洗,就是这样还有侍卫太监盯着他们,防止这些劳役逃跑。
这般想着,连澡兰沁禾也没有心情洗了。
她快速清洗完身子跨出浴桶,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再去拿簪子时,她望着满柜的珠翠金银,愈加难受怅然,最后选了支角落里的木簪,把微湿的头发松松挽起。
慕良这些日子一定担心自己极了,她让银耳去请慕良过来,把晚膳也端上来。
慕良踏入房门就嗅到了一股比往常更浓郁的香味,待他反应过来是什么香味后,马上退了出去,等在门口,让夜风把那香味吹散。
那是娘娘沐浴时留下的味道,他不敢放肆。
捧着膳食经过门口的莲儿诧异地看了眼慕良,问道,“慕公公,您怎么不进去?”她到现在也不知道这就是未来的姑爷,只以为娘娘要和他谈公事。
里头的兰沁禾坐在书桌后,正捡着这几日落下的政务看,听到莲儿的话,便走了出来,果然见慕良局促不安地站在外面。
“怎么不进来?”她疑惑道。
不进来的原因慕良怎么好细说,他红着脸摇头,“正准备进来。”
兰沁禾便跟着他进门,呼吸了外面的空气,从外进入门内,兰沁禾才闻到了室内的香气。
她顿时明白了慕良窘迫的原因。
本想开口调侃逗弄他两句,可设身处之,若是她闯入了慕良刚刚沐浴后的屋子……
兰沁禾以拳掩唇,轻咳了几声,也脸热了起来。
她身上穿着较为随意的常服,黛色的绸衣轻薄,腰间的一条绣带将纤细的腰肢勾了出来。
兰沁禾的身段无疑是极好的,她不像兰沁酥那样绝食,是实打实练出来的架子,每一处都优美适宜,像是一只肌肉紧实的猎豹,曲线流畅内敛且蕴藏力量。
夏季,又是沐浴之后,她没有穿里衫,修长的脖颈下露出了半对精致的锁骨,被黛色的衣裳一衬,益发显得肤色莹白。
这是和慕良的白不一样的白,健康且生机勃勃,看起来像是块自然的羊脂玉。偏偏她此时脸颊泛起了些许薄红,愈加美得富有层次。
慕良看到了这样的娘娘,下意识把目光移开,感觉自己的眼神都会亵渎了神祗,呼吸也不安了起来。
“先吃饭吧。”察觉到了气氛忽然变得暧昧,兰沁禾也不免紧张了起来。
慕良这几日为了自己和江苏前后打点连夜奔波,她一出来竟然还想着什么沐浴、什么香气……兰沁禾都唾弃自己。
她不能这么想慕良,这样实在是太混蛋、太轻浮了。如今国难当头,满腹淫.色,像什么样。
两人各怀隐秘的心思坐了下来,慕良不敢吭声,他现在总想起之前娘娘宠幸他时的场景,面红耳赤的,手指都绞在一起。
娘娘沐了浴,还留他吃晚膳,又是在娘娘的寝屋……今晚是不是……也能得到娘娘的恩赏。
“我有件事实在犹豫不决,想问问公公的意思。”
却不想身旁的女子一本正经地开口了。
慕良愣了下,寻声看去,就见兰沁禾屏退了屋子里的下人,把房门也关了起来,她伸手给慕良盛汤,一边道,“如今国库空虚,战备老旧,去年是丰年,年初又只下过一场小雪,今年的收成一般,粮价也贵,所支军队粮草也就艰难。国事困苦,百姓的日子更加困苦,我想……除了抄家赋税,是不是还有别的法子开源?”
慕良的一腔蜜意被兰沁禾打散了,他心里失落,面上恭敬道,“娘娘有什么妙策。”
兰沁禾把汤放到了慕良面前,她沉默了一段时间,许久才缓缓道,“我想请皇上下旨,增收皇室宗亲的田税。”
慕良睁大了眼睛,这下不止柔情,连那点失落都被吓没了。
“娘娘慎言!”他太过震惊,以至于搭上了兰沁禾放在桌上的手,“这话是万万不可说的。”
西朝天下近半的土地都在王室宗亲手里,可他们不管是开店、耕地、采矿、练器还是开办工厂一律不需要缴税,除此之外,一个郡王每年的俸禄就相当于全国内阁大学士的总和。
拿兰沁禾这个最末等的郡主来说,万清一辈子不发俸禄,她都养得起五座兰将军府。往上的亲王俸禄更是不可想象。
西朝如今国库空虚,官员们主动、被迫贪墨是一方面,可更大的原因在皇族身上。
不说那些皇族旗下的店铺工厂,若是能让他们缴纳一项农税,纳兰将军这一仗就很好打了,整个户部就都能活起来。
但是……
慕良心里掀起了惊涛骇浪,兰沁禾有报国之心、清世之志可以,唯有彦氏的利益是绝对不能触碰的。
为什么一个内宫监的小主事被反民抓了,整个江苏都那么紧张?因为二十四衙门直属皇上,任何一个宦官出去就能代表皇帝的脸。
为什么慕良明明只是一个奴才却被文武百官敬着,他没有门生、没有家资,仅仅是因为他是皇帝最宠幸的奴才而已。
内阁首辅都不敢轻易处置一个小太监,就是因为皇权至上,无人敢触碰皇权的龙威。
西朝之前近四千年,历时二十四朝,每朝的大臣在朝会上都有设座,唯有西朝撤了座椅让臣子站着、甚至跪着。
四千年来,西朝达到了有史以来的皇权巅峰。
现在兰沁禾竟然有想要从整个皇室宗亲手里夺食的念头,真要做起来,别说是万清慕良,就算是皇帝太后都保她不了。这背后涉及的利益实在是太过庞大了,没有任何一个人可以触动,内阁不行,皇上不行,就算是太后也不行。
兰沁禾也明白其中的厉害关系,她收敛了正色,露出了笑意,“你安心,我明白的,只是有感而发而已。”
若是殷姮在这里,她就看得出来,兰沁禾说这话的神色,跟她答应殷姮不入仕的神情一模一样。
她只是暂且按捺,日后一旦有机会,是不会放过的。
但慕良不是殷姮,他没有和兰沁禾相处二十年,见娘娘缓和了神色,他也就相信了。
毕竟这件事太过令人瞠目结舌,从古至今还没有哪个狂徒会有这么大的胆子。
两人结束了这个荒谬的话题,默不作声地开始吃饭。
吃完之后慕良起身要走,兰沁禾拉住了他,“天晚了,留下来吧。”
她抬着眸,神色温存,手也攀上了慕良的鬓角,爱恋地望着他那一头亮丽的乌发。
“你恐怕马上就要回京师了,让我再给你篦一次头发。我许久都不曾抚过它们了。”
慕良抿着唇,感觉被女子触碰过的地方哪怕是头发,却也都战栗了起来。
他明白为什么娘娘刚回来就要碰他,无关相思,皆因愧疚。
两人分隔的几日里慕良殚精竭虑,兰沁禾感念他的功劳苦劳,必然想方设法地补偿。
到底是真情还是愧疚已经不重要了,慕良打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过能靠什么爱意在娘娘面前立足。
他躬了声,由着女子触碰鬓角,顺从道,“是。”
第86章
慕良沐了浴,他坐在兰沁禾的梳妆镜前,头发披散了一身。
兰沁禾自小就给妹妹梳头,如今给他梳起来也颇为顺手。慕良的头发又浓又密,且并不纤细,兰沁禾挑了一缕衬在手心,拿着篦子一点点地篦开,看着那发丝折出润光,忍不住赞叹:“公公是怎么养出来的?”
慕良耳尖一颤,他被迫看着镜子里丑陋的自己和神仙般的娘娘本就已经十分煎熬,偏偏娘娘还对着自己的头发露出惊艳的目光。
他艰涩地咽了口唾沫,说不出话来。
兰沁禾篦好了那头乌发,手指一松,带有韧性的长发便回归到主人身边,有几缕零零散散地滑到了慕良身前。那发丝并不柔软轻盈,故而沉沉地落在他胸前,笔直得贴在两颊侧边。
墨发垂散,美人羞怯。兰沁禾望着镜子里的慕良有些心醉了。
她从后贴上了慕良的脊背,勾住了他脸庞的一缕乌发,牵到了自己面前,低头轻吻。
“鬓云欲度香腮雪。”她吻着那缕发叹息,另只手穿过慕良撑在了桌上,从后将人全部囚进了怀里。
“抱歉,这半年冷落你了。”
慕良看着镜子里女子吻发的姿态,耳边是兰沁禾低哑的声音,他呼吸不畅,脑中一片晕沉绚烂,低了头,僵硬着无法动作。
然而他刚刚低下头,下巴就被人捏住向后勾去。还未来得及反应,湿润的吻便落在了他的唇上。
“唔……”
他侧着头仰面,女子闭着眼睛,同他近在咫尺相濡以沫。
不冷落……怎么能算冷落呢。
慕良瞌眸,心神都烫化了。只要娘娘的心里还有一分他,就不算冷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