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烦躁的甩开纠缠不休的女人“闭嘴!给我滚出去!”只是他平日里对这平夫人温柔小意惯了, 实在没有什么威慑力。
房内依旧哭喊声不休。
京兆尹无法, 他也正烦躁着, 门却被推开了,丫鬟守在门外, 一位身着酱色裙袄的妇人搓着佛珠进来。
屋子里瞬间就寂静下来,这是京兆尹的正牌夫人姚氏,往日里只在佛堂里吃斋念佛,但没有一个不怕她的,当场抬平夫人她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才成的。
“都吵嚷什么?”她声音不急不缓, 微微垂眸。
“老爷不去救,自是有他的道理, 没的你来置喙!”
只是一句话,便让那位平夫人彻底消停,只是不甘的看了一眼,又低下头去, 咬了咬唇。到底不是他们肚子里钻出来的, 就是不顾曜儿的死活,老爷做的那些事儿她不知道九十也知道八十,他们不管,她可是豁了命都要救的。
“国公老爷, 妾身求您救救我的曜儿!”京兆尹的平夫人趁着看守不严时候, 偷偷溜出来府,去寻了在鲁国公府的卫和晏。
原本他是住在宫里的, 只是近日查案,方才又回了宫外。自然,若不是他刻意放这女人进来,她怕是也见不着他的。
“你家大人都不管了,你又来什么?回去罢,省的教他不开心!再丢了富贵日子。”卫和晏吊着她的心,只是漫不经心道了句。
平夫人姓王,当即心都碎了,扑通一声就跪了下来“只要能救得我儿命,妾身就是死了也甘愿,不要说荣华富贵了!求老爷救命,再晚些我儿怕是就要遭了毒手!”
卫和晏勾唇一笑,到底是有上钩的,京兆尹不在乎这个儿子,孩子母亲可不是个摆设。
“那你便说说孩子在哪儿?这样才好去相救。”
王夫人一咬牙,若是说出来,必定会牵扯出老爷,可与孩子比起来,老爷也算不得什么,况且老爷在朝堂上根基深厚,又靠着周相这座大山,就算不能全身而退也不会丢了性命,可是曜儿可不一定。
“你说是不说?”卫和晏又问了一句,抬眼看了天色道“天亮了,时候不早了!”
这句无疑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她握紧了拳,泪顺着面颊流了下来,浑身战栗,咬着牙一字一句蹦出来“我……我说!”
老爷,妾身对不住你,可曜儿是无辜的啊!
卫和晏使了个眼色给一旁的伍邕,伍邕会意,拿了笔墨纸砚与一方红泥来,王夫人一边说着,一边流泪,身子颤抖,抽抽噎噎的却说的飞快。
伍邕笔锋不断滑动,白纸黑字跃然而上,最后按了王夫人的手印在纸上,才算成了,一众人脸上都有些解脱的笑意。
王夫人身子瘫软下去,扯开嗓子嚎啕大哭,死命的揪着裙摆,衣衫散乱,蓬头垢面,活像个泼妇,嘶声力竭“啊!啊!”
卫和晏对她生了一丝怜悯,忍不住安抚了一句“你放心,孩子定然给你安然无恙是带回来。”
王夫人闻言,将头砰砰的磕在地上,没几下便渗出血丝,却不说什么言谢的话,她实在说不出来口,只嗫喏半晌才道了声“好!好!”又状似癫狂的笑了起来。
“你们不救我孩儿,我救!我救!”
伍邕看她也多了几分怜悯,摇头叹息,好好的人变成这样了!
卫和晏来回进宫次数多了,旁人见怪不怪,也不再关注。
“京兆尹扯出来了,可以收网了。有他府中女眷的画押。”他心底隐隐有些松了口气,与萧常瑞和萧华予道。
“不要打草惊蛇,今夜收网罢!”萧常瑞果决道,这样庸碌无为又助纣为虐的臣子,他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萧华予对此并无意见,她也觉得这样的人实在该死。“稚子无辜,这人实在太过狠毒了些!”
萧常瑞闻言,竟有些心虚的摸了摸鼻梁,若论起狠毒,他似也不遑多让。常应还是他亲弟呢,他也下了手,只是看皇阿姐现在对他的态度,还是不知道这件事的。
他看卫和晏隐隐又带了些警惕和不安。
天渐渐暗下去的时候,宫里开始掌上灯,御膳房灶糖里的火基本都压灭下去只留了一个灶坑煨着汤水,看火的宫人打着哈欠坐在火旁。
赵公公掩了门窗,又备好道具,方才从暗格里将孩子抱出来。他啧了一声,去细细打量这个孩子,白白胖胖的,是个好人家养的。
“你帮了杂家的大忙,杂家今后记你一辈子。”他爱怜的摸了摸孩子的小脸 。
那孩子正是京兆尹的独子。
原本要被送进宫里的另有别的孩子,只是中途被换了,为的便是将京兆尹拉下马。那是个八面玲珑的老狐狸,舍得下脸,不然这么多年毫无建树也不会依旧做官做的安稳。
可王氏是个疼孩子的,绝不会无动于衷。她就不知道多少京兆尹做下的事儿,总归死知道一点的,回头再夸大其词,不就成了。
原本此事不会这样轻易成功,毕竟卫和晏也没有未卜先知的能耐,只是江遂言做了内应,得消息总是方便些。
“老爷,那孩子你当着舍得下?府中可就这一位小公子!”姚氏搓着佛珠不紧不慢道,语气依旧古井无波,像是与她无关一般。
京兆尹一夜未睡,面色焦黄,眼下青黑,十分的疲惫,到底还是摇头叹息“舍不下也得舍,救了他回来,指不定还要搭上荣华富贵不说,还有府上人的性命 ”
姚氏听闻荣华富贵几个字,方才微微抬了眼。荣华富贵说起来简单,做起来难,要不然就不会有这么多人挤破头了。她虽说吃斋念佛,可到底也是个俗人,看重富贵安逸的。
她正欲要说话,门却被推开了,正是伍邕,他仰着下巴道“抓起来!”
姚氏一慌,佛珠扔在地上都顾不得。只是夫妻二人未待辩解,便被读了嘴,只能发出呜呜咽咽的声音。
戎眦在京兆尹头上一敲“有话留去改
与陛下说罢!”便高声吩咐侍卫“带走!”
赵公公在磨石上磨了磨尖刀,将啼哭微弱的孩子头上细嫩的胎毛剃了个干净。这件事他做了三年,能游刃有余的将头发剃去又不伤人分毫,是个技术活,也算个好的剃头匠。
门砰的一声巨响便被推开,一干人拥上来制住他。
杨升笑容阴森“赵公公,御膳房副总管?陛下与长公主有请!”
赵公公瞪大了眼睛,十分的不甘心,看着躺在桌上的孩子,只差最后一步,他实在不甘心啊!
杨升叫人抱了孩子去,这孩子也是个可怜的,自昨日起就未曾进食了,小九王与十四公主的奶嬷嬷还在,正好送去喝口奶。
赵公公与京兆尹都是周相的人,只不过藏的深了些,京兆尹又是个谨小慎微滑不溜丢的性子,若非江遂言提醒,他们也看不出竟是周相的人。
赵公公自投奔了周相,就做开了美梦,更妄图想要成为一个健全的人,偶然间得了一本奇书,可使阳。物再生,便照着试试,这一试就是三年,一年要祸害四个孩子。
若非湘繁死了,从井里捞出来时候带出骨头,怕是一辈子都没人发现宫内藏了这样的魔鬼。
此事一解决,卫和晏便将萧常瑞断了萧常应腿之事告诉给了萧华予,她总是有知道的权力,不能瞒着。
萧华予原本是只当做萧常应调皮,嬷嬷又没看好,无意间摔了腿,她怎么能想象到她自小爱护的弟弟竟是这样心狠手辣之人。
她捂着脑袋,有些头疼的跌坐在软凳上,说不上心里是什么感受,总归就是疼,心口火辣辣的疼,眼泪都要烧出来的疼!
“你不该告诉我的!”许久,她方才红着眼眶与卫和晏道。
“我总要让你知道你的弟弟是个什么样的人,瞒着你并非是对你好。”卫和晏知她性子要强,若是现在不说,将来有一日知晓了,她心里会更受不住,还不若从现在开始就让她适应。
萧华予捂着脑袋,将额头磕在桌子上,许久,方才起身,绕去西配殿。
“去叫陛下过来一趟!本宫有话同他说!”她端坐在上首,冷声吩咐杨升,手边放了把柔韧的牛皮鞭子,只眼眶有些红,带着鼻音。
杨升背后起了一身冷汗,却也只能去传话,毕竟做奴才的,怎么又能干预到主子的事里来。
萧常瑞敢作敢当,焦裕德教他躲一躲,待长公主气消一消。萧常瑞意味不明的瞥了他一眼,躲又要躲去哪儿他虽然狠毒了些,却还是个男儿郎,万没有躲的道理。
只是拧眉思索了半刻,便起身去了。
杨升悄悄与焦裕德咬耳朵道“殿下这次是真的生气了。”
焦裕德不言,这事儿放在他身上,他也是要生气的。
第六十九章
“给我跪下!”萧常瑞甫一进门, 众人便退了去,只留下姐弟二人。
萧华予用鞭头指着萧常瑞骂道,她浑身被气的发抖, 手上拿不稳鞭子。
萧常瑞不多做辩解, 只掀了袍子, 痛快的跪下, 腰杆挺的笔直,眼瞳黝黑直视着萧华予。
“你可知错”
萧常瑞抿了抿唇, 还是依照着内心的想法道“我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萧华予恨不得抽他,只是握了握手中鞭子,抬了抬手,素白的手上起了青筋,终究没有忍心将鞭子落在他身上, 只狠狠抽了地砖,在空中破开嗖嗖之声, 瞪他道“你再说一遍!”
就是一万遍也是这句话,萧常瑞耿直了脖子大声答她“我没做错!他留着就是个隐患,我原本是要杀了他的,只是念在他无辜, 我才只废了他的腿!”
萧华予啪的一声抽在他背上, 让他身子一踉跄,却又迅速直了身子,腰杆挺直,一言不发。
萧华予那一鞭子下去, 就后悔了, 打在她弟弟身上,疼却在她心里, 疼的她手都在发颤。只是语气却依旧强硬,本就是常瑞做错了,趁着年纪小还能正过来性子,放任不管怕是会酿成大祸 。
原本好好的孩子,也不知道被谁带的,成了这副阴鸷的性子。
“你现在是皇帝不假!但我尚且还能管你!你现在这样不仁不义,不友不悌的样子,对得起谁!母后一生纯善,怎么能生出你这样的孩子”萧华予恨不得是吼出来的。
她手把手拉扯弟弟,只怕他长歪了,愧对皇祖母,母后与皇兄。
萧常瑞沉默,已经咬紧了牙关,那一鞭子用尽了萧华予手上的力气,打在他背上火辣辣的疼,可是他一点儿都不愿意屈服。
萧华予喘着粗气,红着眼睛看他,目眦欲裂“他是你弟弟!他母亲虽做了些不妥当的事儿,你却不能一杆子也打死他!好生教养,将来与你也是助力!他如今刚会跑,你就断了他一辈子站起来的希望!”
她即是心疼萧常应,也是心疼萧常瑞,萧常瑞成了这样一个人,她心里难受。即便她早已预料萧常瑞在成为一名合格帝王的路上会有所变化,或是难复纯善,却不想他成为仁义全无满心利益之人,连自己的亲人都不放过。
她看着萧常瑞依旧不悔改,忍住剜心一样的疼,抬手用鞭子闭眼狠狠又抽在了他的身上,一面嘶声力竭的哭,一面去骂他。
萧常瑞少见萧华予哭,此刻一见,心底竟是升起了强烈的愧疚。他犹豫片刻,终还是妥协了,声音颤抖“我错了,你别哭了!”
萧华予听他的话,一下子扔了鞭子,蹲在地上埋头哭起来,哽咽道“只要你改了就好,今后不许再这样了!当我求你的!常瑞!”
这事总归是伤了皇帝的颜面,不好叫太医来,萧华予即便是用了十成的力气,也不算大,都是皮外伤,只用些金疮药也就好了。
只是不知出于何种原因,淳儿竟是也随着焦裕德来了。这些日子养的好,小脸圆润了许多,只是还战战兢兢的,又怕得罪了人,丧母之痛不敢哭出来,十分叫人心疼。
她揪着焦裕德衣摆,迈开小腿,一步一步的挪向萧常瑞。
萧常瑞神色不明,半边脸藏在阴影下,初见棱角的脸上有几滴冷汗。他一抬眸,瞳孔幽深,竟是摄人心魄,让人忍不住冷汗直流。
不过是个少年人,竟能有这样的目光,倒是让人称奇。
焦裕德开了药箱,取出一个小瓷瓶,递在淳儿手里,小声和气吩咐,里面多了些敬重“去给陛下上药罢!”
淳儿抿了抿唇,粉嫩的面颊有些发白,她从不说话,却不是听不懂旁人说话,这个人分明怪怕人的,她也十分害怕的。何况她也不会上药,没给人上过药。
只是她谁的意思都不敢违逆,只得接了瓷瓶。
萧常瑞敛眸,不知何故,倒也没有拒绝。他喜欢这个小丫头的眼睛,比旁人的都要明亮干净,有种他说不出的感觉……就是……想要剜下来珍藏那种。
焦裕德小声道“陛下,长公主心里还是疼您的。”
萧常瑞点头沉沉的应了声“朕知道。”
焦裕德又瞥了一眼拘谨的淳儿,长公主是有意让陛下与这小丫头先培养感情,可见时时刻刻心里都是记挂着的,多年的姐弟之情,怎么能是说没就没的
焦裕德给萧常瑞小心解了衣裳,露出少年尚且瘦削的脊背,示意淳儿上药。她年纪小,也没什么男女大防,更没有什么性别不同的概念,也不觉得羞赧。
萧常瑞背上的伤口青紫的几道凸起肿胀,有些骇人,淳儿咬着唇,有些害怕,手也有些抖,药粉方才洒在他的伤口上,就听见萧常瑞压抑的抽气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