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钧微笑:“你觉得,依照季家现在的情况,成家、立业,你能做到哪个?或者说,你觉得季家以后还有你的立脚之地吗?”
季明瑞一懵:“什么?我……”
话说到半截,声音戛然而止,他的眼底闪过一丝痛色,低下头去。
其实,他也不知道。
从季柳氏诊出有孕那一天起,他就敏感地察觉到了家里的变化,只是他是个缩头乌龟,没有人提,他也就心安理得地装作什么都没发生,在季柳氏跟前跑腿,继续讨好她。
温钧的这句话,像是一把利剑,毫无防备地掀开了他的伤口。
季柳氏掌管后院多年,风韵犹存,本就十分得季老爷的心意,现在又即将为他生下老来子,季老爷的一颗心全部放在了季柳氏身上,已经完全忘了他这个大儿子。
这份重视和偏宠,让人心惊又心酸。
八个月后,季柳氏生下的孩子如果是女儿还好,顶多就养大了,一副嫁妆嫁出去,没有什么影响。可要是儿子,他这个嫡子的地位,肯定会受到动摇。
而且依照季柳氏最近对他的态度,万一生下来一个儿子,肯定会偏帮自己的儿子。
有她在,季老爷对他的态度,说不定会变得和当年对二姐一样,偏见、暴躁、忍让却无视。
他没有任何反抗的能力。
说到底,在季家,他也不过就是一个还在学习中的、无关紧要的继承人。
想到这里,季明瑞脸皮涨的通红,为自己暴露在温钧面前而难堪绝望。
他还想做二姐的依靠,给二姐撑腰,现在却……
季明瑞忍住不哭,结结巴巴道:“我这几年,跟着爹,也学了很多东西,就算爹把东西全部给了小弟,我也能活下去。”
温钧:“然后一辈子活在他的阴影下?”
季明瑞:“……”
季明瑞哇的一声哭了出来。
他忍不住了,真的太难受了,一夜之间天翻地覆,好不容易安慰自己没事,姐夫偏偏要挖出来让他正视。
他太难了!
温钧满意地看着少年在他的咄咄逼人下崩溃大哭:“哭什么,不是还有我和明珠吗?”
季明瑞一愣,抬头看温钧。
温钧眯了眸子:“我有点子,你有才华,银子的话也不缺,我们为什么不能越过你爹合作?”
季明瑞惊呆了,看着他,明明心里是抗拒的,在大吼着他不行,他做不到,他不能背叛爹,嘴上却忍不住受到诱惑,开口问:“什么合作?”
温钧勾了勾唇:“想知道?”
季明瑞艰难地点了点头。
温钧:“我要看到你的诚意。”
知道少年听不懂这些隐晦的词,他直接道:“你是季柳氏带大的,为了她,连亲生姐姐都能贬低,我不能信任你。我又怎么确定,日后季柳氏一句好话,不会将你哄回去呢?除非……”
“你和季柳氏决裂。”
七个字砸在季明瑞心上,少年脸色突变。
温钧也不在意,他知道,这件事还任重而道远,但是他等得起。
相信等他从京城回来,季明瑞会做出一个正确的选择。
至于和季老爷的约定……
温钧一开始是真的打算扶持季老爷,他要做官,不能亲自下海做生意,只能找一个能够信任的人代为经商,从中赚取分红。
而这个人选,季老爷最为合适。
所以他利用布料市场受到冲击一事,勾季老爷上钩,让他出面,自己隐藏在后面。
结果季柳氏有孕那日,季老爷的表现,实在让他有些失望。
这后面几日,不知道是被季柳氏绊住了手脚,还是怎么回事,季老爷也一直没有再上门,和他商量后续的合作,他在心里重新衡量和季老爷的合作,十分正常。
既然改了主意,放弃季老爷,就必须要另外找一个合伙人。
这不,季明瑞阴差阳错地撞上来。
温钧看着面前犹豫不决的少年,微微一笑。
……
季明瑞回去几日后,温钧去参加了赵博的成亲婚宴。
新娘子名门之后,娘家姓黄,正是黄举人之女,嫁入赵家三房,门当户对,又是个温柔稳重的性子,倒是和赵博形成互补,相得益彰,十分合适。
两人定亲一年有余,终于成亲,婚宴举办得十分盛大。
宴席结束后,温钧去拜访赵老爷,通过赵家的关系,约好了一艘客船,打算和卫二郎、丛安两人一起启程前往京城。
路途遥远,而且京城居大不易,想想就知道物价不便宜,温钧便没有带太多人,只带了周复生还有四个小厮。
带四个,也是精简之后不得不带的。
船要行一个月,温钧不可能什么也不做,还得继续读书看书,带齐了一个月看的书,自然要多带点下人。
至于丛安,家道中落,但是还有底子在,这趟出门也带了一个书童和六个小厮。
卫二郎就不一样了。
之前几趟赶考,都因为温蔷有孕在身,或者刚刚生下孩子不能离开,他只能带着书童赶考,白白羡慕温钧。
这次两个孩子都长大了,可以让卫家二老帮忙照顾,他毫不犹豫地带上了温萤。
只是有温萤红袖添香,固然美滋滋,但是女人的衣衫妆匣一多,他只带书童就不够了。
不得已,临时多采买了下人,最后一共带了一个丫鬟,一个书童,和四个小厮。
还好卫二郎高中之后,成为举人,光是收到的礼物就不知凡几,卫家的条件也水涨船高,才能出的起这笔花销。
三人约定好出门的日子,到时候在码头集合。
出发这日,季明珠打算送温钧送到码头,被温钧拦下了。
他刮了刮小姑娘的鼻子,轻声哄道:“乖,我很快回来。”
季明珠咬了咬下唇,不说话。
温钧无奈,只能叮嘱一些其他的东西转移话题:“我已经去信给了外祖母家,通知他们你有身孕的消息,三舅应该会派人来送礼,你在家调养身体,好好招待客人。”
“外祖母知道你有身孕,一定很高兴,可惜事情有变,我们不能一起去拜访。”
“等我回来,再带你一起去,好吗?”
见季明珠还是不说话,温钧放柔了声音:“我一去几个月,开心点,别让夫君在外面还担心你好吗?”
季明珠扁了扁嘴,低声道:“你去吧,我等你回来。”
第90章
船在运河上行了整整二十五天, 在一个清晨抵达京城。
京城更冷,遍地积雪,陌生的口音让人头痛,还好三人是一同前来,彼此照应,又有周放派人来接, 这才能快速安顿下来。
只是周放现在是礼部官员,每日要去礼部点到, 处理公务,没能亲自接人。
直到傍晚,温钧才见到了从礼部回来的他。
“老师。”
温钧在师母的安排下洗漱歇息过,恢复些许精神,守在院子里, 见周放回来, 立刻拱手行了一个大礼,尊敬叫道。
周放微愣,上下打量温钧, 露出一丝惊讶之色:“睽违三年, 你的变化倒是不小。”
他调侃了一句,走在前面带路:“走吧,书房里说话。”
温钧老实跟上,师徒俩到了书房里, 周放先坐下, 叹口气道:“没想到你走得比为师预想的还要远……”
“都是老师教导有方。”
周放摆手:“少说这些, 我才教了你一年时间,能有如今,全靠你自己。”
温钧深以为然地点点头。
周放眼睛一瞪:“怎么,你还真的觉得和我无关?”
温钧失笑:“老师,学生这不是顺着你的话说吗?”
“有时候要顺着,有时候你也得机灵点,有自己的主意。”周放故作生气的样子,随意两句,就将师徒俩数年不见的关系拉近了。
温钧在心里暗自想到,没想到老师进了礼部历练一遭,竟然也懂了人际往来。
果然,社会是最好的老师。
而官场,无疑是社会中的金牌教师。
周放只要稍微放下身段,就能在官场上混得越来越好。
闲话家常之后,周放说起正事:“你这个时间来京城,想必是不打算进国子监,直接参加今年的会试了?”
温钧点头:“我觉得浪费时间。”
周放听了,快慰一笑:“倒也正常,堂堂解元,实在不用去国子监镀金。不过为师也没想到,几年不见,你竟然会成为江南府的乡试解元。”
他当年随手收下温钧,对温钧的期待只是县试案首,之后因为家里孩子出生,不得不返乡回苍南郡,中断了对温钧的教导。
两师徒书信联系,他以为温钧没有人教导,就算中举,成绩也不会太好,所以才鼓励温钧来国子监读书,之后再去参加会试。
谁能想到一别数年,温钧在他毫无预料的情况下,拿下乡试解元之名。
再去国子监,只是浪费时间罢了。
温钧微笑,换了一种说法商业互吹:“都是老师底子打得好。”
周放哈哈大笑,知道温钧是个过度认真的,这次没有再谦虚,厚着脸皮道:“那是。”
当年温钧县试和府试,都可是在他的指点下拿下了案首,证明他的教课能力还是不错的。
虽然后面没他的事,但是也不能否认他的辛苦和功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