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她如此,王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自然是如他猜测的那样,宋家老夫人是疑心到了语嫣头上。
“你们府里仆妇诸多,老夫人却怀疑语嫣,莫非是那肚兜有什么讲究么?”王彦淡淡开口,又恢复了往常的端素之态。
杨嬷嬷忙点头:“正是如此,那个肚兜的作料不凡,是上好的云绸所制,在宋家,只有几位小姐的屋里有这样的料子,老夫人这才……”
王彦:“府里的主子难道就没有赏赐给底下的丫鬟过?就算真是小姐的东西,如今宋府有三个小姐,如何就怀疑是语嫣?再者,东西在宋府里头,也难保就一定是府里人的。”
杨嬷嬷听得一愣一愣,回过神忙一叠声地应是:“大人说得极是。“
宋老夫人一心只想到会是府里头三位小姐的东西,宋归雪和霍玉襄都是她疼得如珠似玉的孙辈,相比之下,语嫣虽然也得喜爱,却相去甚远,到底是隔了这么多年的情分,又有当年她亲娘的疙瘩在,要在此三人里挑,自然是只能对语嫣“忍痛割爱”了。
杨嬷嬷得了老夫人的吩咐时,心底也很为语嫣不平,自她的眼光来看,他们二小姐绝不会是那等放荡无耻的女子。可她心有不平又有何用,毕竟她在宋府待得再久,也不过就是个奴才,老夫人命她做的事,她岂能不从?
王彦望着她道:“此事先不必让语嫣知道,等过一会儿,我与你一道去宋府,将事情查个清楚再说。”
*
是夜,宋府。
王彦和杨嬷嬷到时,宋家几位主子全部聚集在老夫人的暖阁内。宋常山沉着脸坐在圈椅上,霍玉襄和归雪陪在老夫人身侧,宋归臣、霍廷则立在一旁。
老夫人方才似动了一场怒,脸色尚有些青白,一见杨嬷嬷身后来的人是王彦,不由面露惊讶:“王尚书,你怎么……”又目光一沉:“语嫣那孩子呢?”
杨嬷嬷心底咯噔,一看老夫人这神色,就是已经打从心底认定了这事是二小姐犯下的。
王彦:“她伤了脚,歇下了,此事还没有让她知道。”
宋归臣冷笑:“谁不知道尚书大人和她关系匪浅?也不知她是真伤了还是……”
宋常山面露怒容正要说话,却听王彦道:“大公子是觉得,我有心包庇?”
宋归臣眼睛一抬,对上王彦看似平淡的目光,竟觉得有雷霆万钧兜顶而来,嘴巴一张,却发不出声。
老夫人:“归臣,不得对王尚书无礼。”
宋归臣绷紧了脸往后退了一步。
老夫人又看向王彦:“王尚书,俗话说得好,清官难断家务事,您虽然是尚书大人,但此事是我们宋家的家务事,恐怕是不归您管。”
宋常山冷冷道:“母亲,您这么说,就是认定他会为包庇语嫣了。”
老夫人没吭声。
“如果这件事真的是语嫣犯下的,别说您,我这个当爹的第一个要罚她,该怎么办就怎么办,绝不留情,若我到时有半点私心,就叫我天打五雷轰、不得好死。”
“你!”老夫人神色大变。
归雪道:“祖母,王大人的为人您也了解,今日您是气坏了才如此,我看,要想查明真相,这儿没有人比王大人更有能耐……而且,我也不信那会是语嫣的东西。”
霍廷也道:“外祖母,大姑娘说得有理,小表妹天性单纯,不谙世事,绝不是这种人,恐怕还是再查一查的好。”
王彦闻言,扫视了他一眼。
老夫人看了这二人一眼,目光落到不远处的王彦身上。
他立在那里,神色淡然,目光平静,似乎此处的一切纷扰都与他无关。
她长吁一口气:“也好,把东西拿给他。”
下人将那肚兜和信一并交给了王彦。
王彦接过东西,察看片刻,缓缓抬头:“不知这东西是什么人捡到的?又是在何处捡的?”
“回大人的话,奴婢茴香,东西是奴婢在后园的矮丛里捡到的。”一个丫鬟上前道。
“几时捡的?”
“今儿晌午。”
王彦道:“如此说来,东西就不可能是语嫣的。”
归雪松了口气,却见对面的霍玉襄猛然捏紧了帕子,不由眼睛一眯。
宋归臣冷笑:“大人说不是就不是?我们可不傻,就凭这些,又如何断言不是她?”
王彦看向宋归臣:“宋大公子,贵府每日黄昏都有人到各处园中清整花草林木,东西是今日晌午捡到的,也就是说,它是在昨日黄昏到今日晌午之间掉的,这段时间,语嫣人在我们王家,若真是递送如此隐秘的东西,必然是亲信所为,既然是亲信,怎么可能不知道语嫣这几日不在宋府还递东西给她?”
宋归臣:“王大人,并非所有人都像您这般聪明,可能这个亲信就是个蠢货呢,再者,清整花木之人大意的时候也是有的,若他就是没有发觉呢?”
宋常山铁青着脸要说话,王彦对他抬了抬手,示意他稍安勿躁。
第71章 消散...
王彦:“宋老夫人,您认定肚兜是语嫣所有,因为这料子是云绸?”
“不仅如此,上面的熏香,也是芳苓院常用的紫木香。”老夫人道。
“芳苓院的紫木香似乎没有用来熏衣料罢。”
老夫人一怔,归雪忙道:“还不快把芳苓院的几个丫鬟叫来。”
不多时,紫扇、三儿并若干小丫鬟前前后后进了屋。
王彦一问,果然如此,他看了一眼宋归臣:“这几个下人并不知道此事,就算有心包庇也不能,应当不会有假。”
老夫人神情松动,归雪却暗疑道:王尚书怎么会知道这个?
王彦:“肚兜上有这么浓的紫木香味道,分明是有意熏染,芳苓院不用紫木香熏衣服,其他院子呢?”
如此询问了各院的下人,倒没有用紫木香的。
宋归臣:“既然只有芳苓院用,那就是芳苓院的东西,味道多一点少一点有什么分别?”
霍廷道:“此言差矣,若非有意熏染,就不会有如此浓烈的味道,更何况是贴身衣物,芳苓院只在鼎中熏香用紫木香,不可能在里衣上沾染过多。”
归雪:“那这肚兜上的紫木香莫非是……”
“多半是那写信之人有意为之,”王彦道,“女子用紫木香熏染本就少见。”
老夫人几乎气得发抖:“真是……不知廉耻……”
王彦意味深长道:“这肚兜除了料子名贵以外,绣工也很独特。”
他抬手将肚兜抖落展开,只见桃红色的菱形肚兜面上绣着一朵深紫色的牡丹花,透着旖旎艳色。
老夫人几乎时下意识地皱紧了眉头,仿佛看到了什么不堪入目的东西。
王彦道:“粗看这不过是寻常苏绣,实际却并非如此,这绣面上每一个收脚处,丝线都交错成茧。”他目光一转,示意下人拿去给其余几人细看。
归雪低喃:“果真是如此……”
宋归臣:“那又怎么样?”
“这种收针之法,普天之下,只有一家绣庄有,”王彦道,“江南的凌燕绣庄。”
归雪此时看到霍玉襄脸色煞白,更为肯定心底的猜测,几乎就要冷笑出声。
“笑话,大人说是就是不成?不若找人去江南比对比对?”宋归臣勾唇一笑,眼底闪烁着毫不掩饰的恶意。
老夫人却在此时一字一句道:“不必去比对,我信他的话。”
宋归臣神色微变:“祖母。”
老夫人抬起眼看他:“你们忘了么,当年王老夫人绣工奇绝,就是凭着刺绣一路走到今日,王大人如此了解刺绣,并不奇怪。”
老夫人看了一眼沉默的宋常山,长长地叹了口气:“这事,是我冤枉那孩子了。”
宋归臣意欲开口,被老夫人目光一扫,生生止住。
“既然已经知道东西不是语嫣的,尚书大人也可以放心回府去了,接下来的事,我们宋家人自会料理。”
王彦却道:“此事若不查个水落石出,到明日谣言只会指向语嫣一人。”
归雪一震,握着老夫人的手不自觉一松。
看来宋老夫人已经知道东西是谁掉的,眼下,她突然对王彦下逐客令,为的还是包庇真正的犯错之人。
归雪心底发寒,心底涌起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悲哀之意。
此时,一只手轻轻地在她肩上一搭。她一颤,抬眸对上霍廷忧虑的面容,缓缓摇了摇头。
老夫人没想到王彦会为了语嫣如此寸步不让,场面一时僵住。
王彦淡淡一笑:“这么久了,还没有说到这封信……方才我看了信,虽然写信之人有意掩藏自己的字迹,却不难看出是谁写的。”
此言一出,众人皆惊。
言下之意,他认识这个写信之人。
“本来他完完全全可以找人代笔,可惜此人向来刚愎自用,自以为能将字迹完全掩藏,却还是露出蛛丝马迹,”王彦突然盯住霍玉襄,“霍大小姐,我方才所言,对还是不对?”
霍玉襄猛地一抖,嘴巴一张:“我……我不知道大人在说什么。”
霍廷早就觉察她有异样,眼下一看,几乎是可以确信,不由闭上眼,深深地吸了口气。
一旁的宋归臣一看如此,猜出了个大概,只暗道了一声没趣,将嘴一撇。
“你不知道也无妨,我大可以把这写信之人请来问上一问。”
她脸色剧变,几乎是当场跌落在地:“大人,求求您不要牵扯他,是我……和他没有干系!”
如此一来,谁是谁非,一目了然。宋常山忍无可忍,霍然而起:“事到如今,你还要包庇那个奸夫!”
老夫人突然如浑身脱力一般,神情痛苦,当场晕厥了过去。归雪几人大惊,连连呼喊,一时间暖阁内手忙脚乱,乱作一团。
如此折腾了一番,待老夫人缓过劲来,已是两刻多钟后。
霍玉襄抵死不肯指认与她通信之人的身份,宋常山非其直亲,不好强逼,只有让人将其带回擢英院严加看管,不得出屋门半步。
这会儿,几个小辈都已经退出暖阁,回了各自的院子,阁内只剩老夫人、宋常山和王彦三人而已。
“既然王尚书已经知悉,可否告诉我们此人到底是谁?”老夫人缓缓问道。
王彦摇头:“方才不过是借此激将罢了,我并不知道此人是谁。”
老夫人胸口一闷,险些又昏过去。他摆明了就是知道,如今倒故作不知了!
她的目光瞟向宋常山,希冀他能说两句话。
宋常山却撩起袍子跪在了老夫人跟前:“母亲,儿子不孝,自请分家出府。”
老夫人眼睛一突,猛然抓紧了椅子的手柄:“你、说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