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姑姑回头看了一眼逼仄的南华殿后殿,闭了闭眼,也不跟身后的那个小宫女说话,直接出了南华殿。
李令姝自己也不曾想到,这是她最后一次看见孙姑姑。
几日之后,七月初时,她才听人说,孙姑姑因照顾公主太过辛劳,染了风寒一病不起,已经撒手人寰。
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李令姝正在后殿院中跟小腮红玩。
她自己做了几块木牌,上面刻了一至九的数子,努力教小腮红数数。
当然了,她自己的兴致很高,做好后就拿给小腮红看,还对它笑得一脸慈祥。
“小腮红,为娘一定好好教你,让你成才!”
赫连荣臻看到那几个木牌和木牌上的字,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皇后哪里来的那么多点子,整天以折腾自己的神鸟为乐,并且无论他怎么抗拒不配合,她都乐此不疲。
就像现在这般,李令姝拿着一二三三块牌子,对赫连荣臻反复说:“小腮红,记好哦,这是一、二和三,咱们今天先背这三个数。”
赫连荣臻:谢谢,朕两岁就会背了。
他心里这么想,眼睛却不肯看,一直在边上挪动小爪爪,假装不耐烦。
学不会学不会学不会,不想学!
李令姝根本就不理会他的抗拒,不管小腮红的头怎么扭,她都能把木牌准确怼到它眼前,逼着它看。
“小腮红,努力背哦,为娘知道你很聪明,你一定能学会的!”
赫连荣臻:朕……朕很笨,朕是个傻子。
他反正抵死不配合,这要是让李令姝知道他什么都能一学就会,那还得了?
李令姝看它不听话,一开始还很有耐心,最后看他在那开始用喙啄起木牌来,不由也有些着急。
“小腮红,不好好学习,是不能吃饭的。”
赫连荣臻:……
体罚孩子是不对的,你自己不是说过吗?要素质教育!
赫连荣臻:不,朕不是她的孩子,朕脑子错乱了。
他只觉得被李令姝的一二三四念叨的精神错乱,迷迷糊糊都不知道自己在想些什么。
一个时辰之后,赫连荣臻几乎都要放弃抵抗。
就在这时,突然有人敲了敲联通前后殿的跨门。
因现在宫中多了三位新娘娘,不知道她们会不会过来“拜会”,李令姝这段时候都是关着跨门的,有人来一定会敲门。
四喜这会儿正守在李令姝身边,见她点头,忙过去开门。
却不曾想,门外竟是许久不来后殿的琥珀姑姑。
“姑姑快里面请。”
李令姝放下手里的木牌,扭头看向不请自来的琥珀姑姑。
琥珀今日的神情略有些肃穆,李令姝对四喜道:“去看看午膳准备得如何。”
四喜便低头退下。
琥珀来到近前,看李令姝正在跟神鸟玩。那神鸟没有用脚链也没剪羽,却没有乱飞,只亲昵地跟在李令姝身边,乖巧陪她玩。
琥珀想了想,决定还是跟李令姝说一声。
“娘娘,孙如……没了。”
李令姝一开始没听懂,她眨眨眼睛:“什么没了?”
琥珀叹了口气:“娘娘,昭阳公主的管事姑姑孙如,昨日病逝了。”
李令姝这次听得明明白白,她手里的木牌啪嗒一声掉在木椅上,心中一片混乱。
“前几日,不是还好好的?她可不像是有病的样子。”
琥珀抿了抿嘴唇,似乎露出一个似是而非的冷笑。
“皇后娘娘,在这宫里面,不是非要有病才能病逝的。”琥珀声音很低。
这是李令姝第一次,从她声音里听出些许的恨意。
这位一心向佛,平淡到似乎早就与佛一心的居士,内心深处,也有些不为人知的秘密。
李令姝不知道要说什么,她只觉得一股冷意从背后窜上来,冻住了她四肢百骸。
“娘娘,臣只是过来告诉您一声,让您心里有些谱。”
宫里的事就是如此,不能行差踏错半步。
李令姝沉沉开口:“公主……公主知道吗?”
琥珀去问:“公主殿下知道了如何,不知道又如何?”
李令姝闭了闭眼,只觉得心中沉甸甸的,有什么压在喉咙里,让她喘不过气。
“多谢姑姑。”
琥珀没再多言,她冲李令姝行过礼,便退出去。
李令姝坐在那发呆,好半天都没说话。
赫连荣臻仰头看着她,知道她一定是被吓着了,无论过去还是现在,李令姝定然从未见过这样的事。
肮脏、黑暗、罔顾人伦。
宫里最不值钱的就是人命。
赫连荣臻跳到李令姝的肩膀上,低头蹭了蹭她的脸颊。
盛夏时节,李令姝的脸却是冰冷冷的,她仿佛一尊不会动的雕像,就连声音也被人夺走,什么都说不出口。
似乎过了许久,李令姝才回过神来。
她轻轻叹了一声。
“唉。”
作者有话要说:陛下:长到这么大,还要重新学算数,朕太难了。
第46章
李令姝入宫已经三月有余,从一开始的小心翼翼道如今的平淡如水,她自觉已经适应宫闱生活。
然而残酷的现实却还是提醒着她,幽幽深宫,从来都不平凡清淡。
昨日才说过话的人,明日就有可能再也见不到,李令姝潜意识中知道这样的事迟早会发生,却不聊发生的这么快。
还就发生在自己身边。
这种感觉,当真不寒而栗。
苏果等人并不知刚才发生了什么,她们只知道娘娘脸色很难看,并且一整日都在发呆,午膳都没怎么用好。
到了晚间,李令姝沐浴更衣,坐在院中赏月。
临近月中,天际银盘璀璨,似有万千光辉笼罩人间。
李令姝一边看,一边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告诉自己:这没什么大不了的,对于这个时代,对于这个世界,这是很正常的一件事。
如果她老是因为这样的事而失去神智,以后再也不能说话的,就会是她自己。
李令姝心里都很清楚,也异常清醒,可她还没办法那么快就接受。
心底里,那种对异世的恐慌还在蔓延,并未有丝毫消减。
赫连荣臻仰头看她,见她目光悠远悠长,似有着万千思绪,又似如星空一般空茫,在极端的平静之下,隐藏着让人心疼的茫然无措。
这么长时间相处下来,每当看见李令姝伤心难过,或者为了各种事情忧心,赫连荣臻都会不自觉心疼她。
这种感觉很奇妙,毕竟他孤身一人行于深宫,那颗心早就如铁石一般冰冷坚硬,从不会生任何柔软执念。
但在李令姝身上,他所有的戒备都转瞬即逝,无法在她身上停留半分。
赫连荣臻自己也不知为何,大概是李令姝对他知无不言,好不防备,时间长了,他也渐渐放下心防,习惯了如此相处。
这会儿见她心里不好受,他其实也是有些焦急的。
赫连荣臻看了看她的脸,歪着头想了一会儿,终于下定决心,扑腾着翅膀飞到石桌上,抓着那刻着一二三的木牌回到李令姝身边。
“啾啾啾!”赫连荣臻叫她。
李令姝终于被自己的小黄鸡吸引,低头看他:“怎么了小腮红?”
赫连荣臻顿了顿,还是用小爪爪踩了踩木牌。
他猜一下,说一个字。
李令姝就看它在那表演:“一、二、三!”
小黄鸡吐字清晰,虽然声调很奇怪,却能让人一下子就听懂。
李令姝睁大眼睛,同端着茶出寝殿的苏果对视一眼,目光便又放回小黄鸡身上。
“小腮红,你的意思是你记住了?”
赫连荣臻没办法表现得什么都能听懂,于是他就低下头,爪爪随便抓着木牌玩。
“啾啾,咕咕咕。”
李令姝摸了摸他的小脑袋,大概今天没怎么被摸,赫连荣臻竟然觉得异常舒服。
他半闭着眼睛,整只鸟都软乎乎的,小身子往她腿上一靠,乖得让人一下子变心软。
李令姝轻轻勾起嘴角,淡淡笑了。
从听到琥珀的话之后,她今天就没笑过。
现在被小腮红这么哄,她的心真的跟着平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