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杳想了想,道:“剩下的,那就尽量晚上别出门吧。”
胖瘦夫妻立即应了下来。
就这样,江掌柜之前住的房间,又迎来了新的夫妻。
对于这,赵兴泰挺高兴,至少以后他干活也有人搭把手,不用再让他一个人当三个人用。
把胖瘦夫妻安顿下来后没多久,天就黑了。
与此同时,秦淮河的小月楼后院,今秋看着灯下的纸鹤眼里全是挣扎。
今天白天她又去寻了几位大夫,那些大夫一开始只诊出了小问题,可她将所有的大夫所诊治的结果放在一起看后,却又发现他们的结果都对不上。
最后把那几位大夫凑一起了,她身上的病情才渐渐浮出水面。
“你这病,我们这些人都看不出全貌。这要么是问题不大,要么就问题大发了,总之你心里有个准备。”
想到白天大夫们的话,今秋眼泪一直掉个不停。每一次都是这样,明明都有希望了,总会有个噩耗将她打入尘埃里。
“老天你真是待我不公。”她心说着,含泪点燃了那只纸鹤。
青色的火焰一点点将纸鹤吞噬,但是说会出现的人并没有来。
今秋等了会儿,没见到什么东西出现,她自嘲地笑了笑,觉得自己真是疯了,竟然还抱有这样的幻想。
回到床上,她静静地躺在那,半点睡意都没。回想她的生平,她的人生好像就是一场悲剧,一直都被捉弄着,生不如死。
大约是在泪快流干了的时候,她一睁开眼,突然发现自己来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
这里周围阴风阵阵,黑暗中还有什么东西在叽咕叽咕地笑着,十分渗人。好在脚下的山道还能看得见,而山道的尽头,是一间灯火通明的道观。
人本能的趋向光明,待今秋走近那道观一看,只见上面写着三个大字——青松观。
……
后房,瘦男人蹑手蹑脚地起来了,他有些尿急。房间里虽然有马桶,但是味道不好闻,他轻轻地出了门,去茅厕解决了人生大事之后,不小心瞥见道观大门口站着个年轻的姑娘。
“奇怪,这大晚上的怎么还会有人来?”瘦男人嘀咕了一句,有些好奇地朝着门口走去。
这位从少林寺还俗的俗家弟子,仗着艺高人胆大,这会儿根本就没怀疑什么。
“姑娘,你怎么在这?”他凑近了道。
“她是来找我的。”傅杳不知何时出现在甬道上,对门外的今秋道,“进来说话吧。”
今秋见到傅杳,有些疑惑地进了道观大门,道:“我怎么会在这?”
“哦,我自己懒得去金陵,就让你过来找我了。”傅杳道,“你烧了纸鹤,这是想好了?”
今秋垂下了头,低低“嗯”了声。
她们两个一问一答,朝着道观里走去。
瘦男子摸了摸脑袋,发现好像没他啥事,正准备回去睡觉的时候,却猛然发现有什么不对,他不由朝着观主身后那个姑娘看去,顿时惊起背后一阵白毛——那个姑娘竟然是踮着脚尖走路的。
有些脊背发凉地回到后房,他快速钻进了妻子怀里。
虽然他武艺高强,谁都不怕,但是这种东西除外。
前面主观,今秋这会儿也差不多明白了自己究竟是到了什么地方。
“没想到这个世间竟然有如此神奇的存在,只可惜,我发现太晚。”今秋苦笑道。
“现在知道也不迟。”傅杳道。
“确实。”今秋认可地点点头,“您之前说,可以满足让我的声音恢复。那请问,我可以提其他的要求吗?”
傅杳示意她说,“比如?”
“比如,让红珠的声音变得难听,又让她面容再丑陋一些,不需要像现在这么出色。”
第39章
“这真是个让人意外的要求。”傅杳手里的玉折扇有一下没一下地敲击着桌面,“把这样一个机会用在这上面,不觉得浪费吗?”
今秋道:“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的确在嫉妒她。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不想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还被轻易的取代。”说到这,她略有些无力地笑了下,“刚才只是玩笑话,您别当真。”
“就算我当真你也换不了。”傅杳道,“改变与我交易者的人的命运很容易,但改变别的人,所牵连的因果更复杂。你所能拿出的东西,不值得我冒那么大的风险。你想要改变什么,还得自己去动手才行。”
“是这样吗?”今秋似懂非懂,“那就请您恢复我的歌喉,再给我更漂亮的美貌吧。至于我所拥有的一切,您尽管予取予求。”
“是个爽快人,”傅杳用扇子在她脸蛋上划了一下,“看在你这么爽快的份上,我送你个小礼物。在你死前,你的容颜声音都不会受任何的影响,你会一直美到你生命终结的那一刻。”
“多谢。”
两人交易完,今秋很快消失在道观里。
翌日。
早上醒来后,瘦男人将昨晚上看到的事告诉了妻子,胖女人是认为丈夫眼花。两人争执不下,于是最后共同向伙房小哥求证。
赵兴泰听后,对女子的身份反而有些好奇,“你们说是个年轻的女子?”
“对,年纪估计也就十七八岁,声音怪好听的。”瘦男人道,“看她的模样,似乎不太像良家女子。”
听到这,赵兴泰大概就猜到是谁了,他道:“这事大叔你们心里有数就行。待日后习惯了也就好了。”
“习惯?”瘦男人跳了起来,“不是,你把话说清楚。我为什么要习惯这种事情?”
赵兴泰拍了拍他的肩膀,没忍心告诉他,现在主观里就有一个。
“大清早观里就这么热闹?”江掌柜的声音从大门口传来,赵兴泰一看,果真是江掌柜回来了。
“怎么就您一个,杨师父没来?”
“酒楼还要他掌厨呢,他脱不开身。”江掌柜说着,看了眼旁边陌生的胖瘦夫妻,道:“这两位是……”
“这是暂时借住在道观养胎的沈家大叔大婶。”赵兴泰介绍道。
“养胎啊,这里确实是个养胎的好地方。”江掌柜笑着和胖瘦夫妻寒暄了几句,然后把手里挎着的篮子递给了赵兴泰,“这里面是海螃蟹,新得来的,想来观主应该没尝过,赶着大早给送了来。你帮忙做着,我先去见见观主。”
“行,这东西交给我,中午您也留下来吃饭吧。”
“这没问题,你手艺可我比那当家的好多了。”江掌柜笑着应道。
胖瘦夫妻就见江掌柜点了香烛进去了,不多会,跟着观主一同出了主观,她们的身后还跟这个没见过的白衣女子。
此时太阳还未出山,六个人围在伙房门口的石桌上用着朝食。
瘦男人刚刚没从赵兴泰那里问出个所以然来,这会见到观主本人,少不得继续打听:“怎么不见昨晚上那位姑娘?”
傅杳一边吃着煎包,一边道:“你不都看到了,踮着脚尖走路的,来得快自然也去得快。”
“那也就是说……昨晚上来的真是那种东西?”瘦男人觉得自己需要再好好消化下。
旁边,江掌柜却问道:“昨天来了谁?”
三娘回道:“是小月楼里的今秋姑娘,她得了不治之症。”想到今秋,三娘怜悯叹道:“才十七岁呢。”
这个年纪,人生正刚刚开始。父母宝贝些的,都还捧在掌心里。可是今秋,却即将走到尽头。
“才十七啊,确实有些可惜。”江掌柜也跟着叹了一声,“这就是我们的命。基本上那里出来的姑娘,哪个不是一身病痛。不说其他人,就说还算走运的我,也是调理了这么多年,身体才好了些。但就算是这样,依旧生不了孩子,吃饭都得吃软烂的。你别看那种地方光鲜,实际上有好下场的没几个,大多都年纪轻轻没了。有些死了,可能还有个名字;更多的是死了,一把草席裹着,送去乱葬岗随便埋了。”
这个是三娘和赵兴泰他们都不知道的事。
他们两个,前者出身富贵,后者家世也不算差,都属于站在平民百姓上面的人物,又哪里知道真正下九流的生活。
大约是说起了不开心的往事,江掌柜叹了口气,不肯再多说,只埋头喝粥。
傅杳置身事外地继续用香醋搭配煎包享用着,旁边胖瘦夫妻两脸懵圈。
他们好像……误入了什么了不得的地方。
……
夜晚,赵兴泰继续在原来的老位置上卖吃的,这时一顶坐轿在他的摊位前停了下来。
红珠看着他面前架着的粥锅,道:“你不是卖糕点?怎么换这个了。”
赵兴泰看着面前梳着堕马髻、头簪着一朵金红色芍药的女子,不卑不亢道:“我想着平时忙着没时间吃饭的人,这个时候喝一碗粥应该会舒服很多,就干脆在这里煮了点粥卖。”
“你还真是好心肠。”红珠说着,从坐轿上下了来,“那给我也来一碗。”她今夜喝了一晚上的酒,现在肚子都是空荡荡。
赵兴泰盛了一碗粥给她,“这里没位置,你只能站着喝了。”
“没关系,反正我也不是什么尊贵人。”红珠说完,又看着粥里的绿叶子道,“这里面放的是什么?”
“紫苏。”道观周围长了很多,随便采都能采一大把,“这东西能行气宽中,结郁止呕。你们喝下去应该会更舒服点。”
红珠点点头,看着他道:“你确实是个好人。”
赵兴泰耸耸肩,“我不这么觉得。这只是厨子该有的心罢了。我也是才发现,吃我做出的食物的人不一定是那些大人物,更多的其实还是普通人。秦淮河两岸的普通人,或许在这种时候就需要这么一碗粥让他们舒舒服服的歇上一口气。”
“你们这些人说话,就是这么文绉绉的。”红珠捧着碗,将碗里已经凉下来的温粥一口气喝完,用手帕擦了擦嘴角,才道:“以前我家穷,家里没多少米,一锅粥里半锅是紫苏叶子。现在我有银子了,却再没吃过那样的粥。总而言之,谢谢你了,大好人。”
说完,红珠放下银子,提着裙摆回了小月楼。
此时已经是深夜,红珠正准备回自己房间,却在进后院时,被人给堵住了。
今秋冷眼瞧着她,“偷我的东西偷得开心吗?”
红珠看着面前这个已经陌生了一半的女人,心里却无端的生出一丝气愤,“我偷你的?你怎么不说是怕我取代你而一直拦着不肯我出头?我之前想去试声,是你故意让我着凉坏了嗓子的吧。每次有客人让我唱曲,也是你拦着我让我出去。我从前还感激你爱我护我,现在看来不过都是你的私心而已。”
“果然是有人捧了,底气也起来了。”今秋冷笑一声,“从前的你可不敢这么跟我说话。不过无所谓了,我的嗓子已经回来了,你如果识相点,以后还是继续夹着尾巴做人的好。”
“呵,”红珠也笑了,她的眼睛笑看着今秋,眼底却泛着得意,“你嗓子恢复了又如何,但刚从太守府上回来的人是我。”
“你!”
“我怎么,我要去歇息了,没空在这给你费口舌。”红珠说着,将肩上的披帛一扯,“你要不服,那我们就手下见真章。”
她们两人的声音不大不小,不过周围院落路过的人听到却谁都不敢吭声。
一个是楼里的头牌,一个是很有可能成为楼里下一任的头牌,她们之间的较量,其他人也只能是看看热闹。
不过自这夜开始,楼里的气氛就开始不对付起来。原本是红珠的客人,最后基本上都会变成今秋的;而让红珠参加的宴请,最后也都会因为今秋的参加,而红珠则被赶出宴会之外。甚至于,从前红珠的恩客,也都变成了今秋的入幕之宾。
声音重新回来的今秋,容貌上不知为何变得更加迷人。她虽然是歌伎,但是她的一颦一笑,比从前更为勾魂夺魄,令人心动不已。
一直处于被压制着的红珠,就像夜里绽放的昙花,迅速的绽开,又迅速的凋零。
而路边粥生意爆好的赵兴泰则成了她心事的倾诉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