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祁霜白的商队进入长安城时,傅五娘突然发现旁边有个人正坐在双人肩轿上,亦步亦趋地走在一侧。
这个人之所以会让她注意到,完全是因为那轿上女子的装束,黑裙瞎眼,传闻中的傅观主可不就是这个装扮。
就在傅五娘正在惊疑时,那轿上的女子突然朝着她看了过来,对她露出一抹笑。
虽然那女子眼睛看不见,但是傅五娘却宛若被实质的视线笼罩一般,身体在刹那间不能动弹半分。
在傅五娘无法动弹时,祁霜白也注意到了旁边装束怪异的女子,更发现给这女子抬轿子的轿夫看上去也颇为诡异,都穿着白衣不说,脸也都是惨白的,眼睛里更是没什么神采。
因为当初傅三娘的事,祁霜白而今对鬼神之说已经不再质疑,不过却始终抱着敬谢不敏的态度,既不亲近也不过分抗拒。
旁边这女人很显然不是什么寻常人,祁霜白不欲与之有交集,正要将视线收回时,却听女子望向他的身侧,笑道:“有点意思,这厉鬼而今都胆大到跟在活人身侧了吗?”
几乎就在这瞬间,一股子的寒意爬向了祁霜白的后颈处,让他背后一阵发凉。
祁霜白到底心思沉稳,哪怕已经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却脸色还是半点不显朝着那黑裙女子笑道:“什么厉鬼?”
黑裙女子却是不答,又冲着他笑了笑,收回了目光,示意轿夫再走快些。
轿夫的速度很快,一进城门,祁霜白就看不到了他们的踪迹。
“胡三,”祁霜白把心腹护卫叫了来,“刚刚那个女人,你去找一找,看她去了哪。”
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那个女人会说这样的话,那肯定是有原由。他而今步步为营,一些还是小心为上。
“是。”
见祁霜白竟然也注意到了傅观主,傅五娘心中暗恨,不再盯着祁霜白这边,而是飞快去寻了傅观主,希望能在胡三找到之前,先和那位观主好好谈谈。
……
傅杳这回来的是国师府。
而今的国师府虽然还是之前的宅邸,但里面的小道童可比以前神气多了,个个挺直了腰,看来天玄子这国师当的还算风生水起。
进国师府,天玄子已经在等着了。傅杳之所以会来,是他主动递的消息请她来的,说是有神兵的下落。
“沈师傅现在还没过来。”天玄子眼睁睁见那两个轿夫变成两个纸人,尽量控制着表情,让自己不要少见多怪。
“也就是说神兵的消息是他找到的是吗?”傅杳道。
“是的,还是两柄。”天玄子老老实实道。
“不错。”傅杳夸了一句,然后又看着他木讷的样子,道:“后面来的人都比你能干,你难道就没什么想说的?”
毕竟他才只找到一柄。
天玄子还真没什么想说的,老半天才憋出一句,“我已经在买地了。”
正元教之前的道场早就没了,他要重建,就必须得买地,然后再修建道观。
傅杳听出了他的话外之音,“哦,钱赚够了,准备抽身走人是吗?”
“长安城的勋贵们出手十分阔绰。”天玄子道。
自从顶了俊俏的躯壳出现在人前时,他越是表现的仙风道骨、不染尘世,那些人封的银子就越多。而今都没过多久,他所得的银子就已经超过了他之前的预算。
他的目标非常明确,银子凑够了,也是该离开了。
“所以这回邀请我来,是准备向我道别的?”傅杳道。
“这是其一。”天玄子道,“另外,陛下的佩剑也是神兵,我打算用之前陛下的承诺前去交换,当做是给您的报答。虽然观主您一直说是公平交易,但若是没有您的话,我们正元教也不可能那么快的建起来。”
“算你还有点良心,不过不必了。”傅杳拒绝道,“你那个条件就留着你自己抽身走的时候用吧,至于圣人的佩剑,他很快就会亲自给我送来。”
天玄子看着她眨了眨眼,他当然不怀疑她有这个能力。只是以他对圣人的了解,圣人竟然也会有求人的一天?
他突然有些好奇那个场面……
“想活得久点,好奇心就别那么重。”傅杳踹了他一脚。
“哦。”天玄子非常识趣的打消了这个念头。
半夜,沈鬼摸回了国师府。
他从国师府的院墙上跳下来,一落地就发现面前站着两个人,吓得心差点当场骤停。
等他看清楚是谁后,不由拍了拍胸口,“你们就是这样对待功臣的?”
傅杳没说话,天玄子则无语道:“为什么你每次来都不走大门?”他都吩咐好道童留门了,但是每次沈师傅总会从各个角落里突然钻出来。
“这不是习惯了不走正道。”沈鬼扭了扭脖子,对傅杳道:“您上次让我打听对方东西,我有了眉目了。”
说完,他就没了下文。
天玄子等了一会儿,见他没说了,不由道:“然后呢?”
沈鬼看着天玄子一本正经的脸,见他是真的在等自己把后话说出来,心里一阵无言以对。
把重要的东西说出来之前,肯定要先谈谈条件,这都不懂?
“我们坐下说,”傅杳此时转身朝着旁边的石桌走去,“天玄子,你去给我们倒杯茶。”
傅观主都点名了,天玄子自然知道她是让自己回避的意思。
“好。”
他走后,沈鬼看着他的背影,道:“他这个国师就是这么当的?”皇帝没直接撵了他还真是大度。
“圣人乐意被他气,你管不着。”傅杳示意他别废话,“有话就说,我没时间跟你磨。”
今晚上她还有一场宴会。
她的道观今天彻底修缮完毕,这期间槐树林的匠人们出了很大的力气。现在他们夙愿得偿,即将离去,她自然得要给他们践行。
“本来之前按照您说的,打听到下落就成,但是我现在一找就是两柄剑的下落,所以想问问您能不能再加点条件。”沈鬼搓手道。
和别人谈交易,他是百分百有底气,但是和这位,他是把人头放在裤腰带上的。
“先说来听听。”傅杳没立即答应。
“其实就是……”沈鬼稍微别扭了一下,“我想让您帮我女儿牵个好因缘。您也知道我是什么身份,说句不好听的,我都不知道将来什么时候我会身首异处。江湖上的事我也不想女儿再去蹚浑水,现在就想给她找个能护得住她的人。”
这是他的夙愿,如果能得偿,这辈子也算无憾了。
“为什么要找个能护得住她的人,而不是让她自己护住自己,顺带庇佑你这个爹呢?”傅杳道,“被别人护住,终究是站在别人的屋檐下。哪天那人不想给她遮风挡雨了,那又该怎么办,换个屋檐?既然如此,何不自己盖座房子呢。”
沈鬼还是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他微微睁大了眼睛,好一会儿才道:“好像也挺有道理。”
他是江湖中人,江湖中的那些女侠们,哪个不是靠着自己的真本事令人闻风丧胆的。相对的,那些被大侠们护在羽翼下的妻子反而更容易成为被人欺凌的寡妇。
“而且,这件事你有和你女儿商量吗?”傅杳再次道,“不去了解她本人的意愿,就擅自替她做决定,虽然说是为了她好,但你又怎么会知道她一定会因此开心快乐。说不定,”傅杳顿了顿,语气里带了一丝异样的情绪,“她更愿意与你一起去承担所有的事呢。”
“这个……”沈鬼挠了挠手,最后承认道,“好像也有些道理。那我就先回头去和女儿商量一下。至于神兵,第一个是少林寺。少林寺慧通大师手里的禅杖我已经确定过了,佛门重宝,传承了几百年,必然是神兵。至于另外一柄,我还得再确定一下。”
“少林寺是吗?”傅杳之前看三个秃子都在宫中,没在他们身上察觉到神兵的气息,也就没刻意去留意佛宗。现在看来,该被她找到的,还是得在她手里,“好。另外一柄你尽快打听下落。”
“我会的。”
等天玄子把茶端过来时,庭院里的石桌边已经没了他们两人的身影。
看着空庭里摇曳的树影,天玄子把茶放到了桌子上,对月伫立良久。
世间之事,光怪陆离,总会不由自主地吸引人去一探究竟。
说到底,还是他道心不稳,才会为外物所动。
可就算他再按捺住情绪,他还是得承认,有时候他真的很羡慕傅观主。人无拘无束,心也自由自在。
第139章
傅杳从国师府离开,回到道观时,道观的筵席已经准备好了。
赵兴泰的手艺不知道算不算是厚积薄发,之前除了一道甜酱鸭之外,其他的菜都做得不算突出。但是今天这筵席上的菜色,却有汇聚五湖四海的特色,食材从南到北,应有尽有,至于风味也是各色糅杂在一起。
比如中间的椰子鸡、鲫鱼奶汤、□□鲍鱼等等,山与海、南与北的融合,在这一桌上得到了很好的体现。
槐树林的匠人们来齐后,这一道道菜品尝下来,全都啧啧称奇,表示皇帝吃的大概也就是这样了,就连是坐在傅杳身侧的钟离都多动了几筷子。
“再来点酒吧。”傅杳不知从哪摸了一大坛子的酒来,“这酒绝对够味。”
“这是什么酒?”酒还未揭盖,但是在座的人却已经嗅到了缕缕酒香。
“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黄粱酒。”寻常的酒,就算再名贵,也很难让他们喝醉。但是黄粱酒不一样,黄粱酒只要会做梦,无论鬼神人,皆能一醉。
“黄粱酒?不会是当初让书生做了黄粱一梦的黄粱酒吧。”郑匠人道。
“正是这个。”傅杳道。
“那我必须得尝尝。”
“我也要我也要,给我倒点。”
知道这是传闻中的酒之后,酒坛子就被转了一圈,人人都倒了一大海碗。最后上桌的赵兴泰也给倒了一碗,小口抿了起来,他也想看看这黄粱酒与别的酒有什么不同。
傅杳也被倒了一碗,不过她喝起来就是如喝水一样。黄粱酒是她画出来的,不知道是不是因为黄粱笔现在归于她的缘故还是怎么,这酒于她效果没有效果。
一边喝水吃菜,一边见周围大家渐渐喝高,傅杳有点小小的遗憾。
等到酒坛彻底空了,大家个个醉眼朦胧,勾肩搭背,聊着以前的往事。有人哭,有人笑,看样子是真的都醉了。
将碗里的白水喝完,傅杳对钟离感叹道:“有没有善于酿酒的神明?”她想去弄坛酒来。喝不醉的酒,又怎么能叫酒呢。
不过她这感叹许久却没收到回应。
傅杳侧首一看,却见钟离端坐在那,背脊笔直,眼神不知道在看什么,像是在发呆。
发呆?
清醒的钟离怎么可能会有这样的眼神。
傅杳朝着他挥了挥手,“钟离你也喝醉了?”
钟离扭头看她,“没有。”
看着他清亮的眼睛,傅杳乐了,“清醒的你可不会这样看着我。”清醒的钟离,情绪从来都掩藏的很好。像这么直白的眼神,基本上不会有。
想到这家伙竟然会有喝醉的一天,傅杳蠢蠢欲动,她凑近了他,想伸手去摸一把他的睫毛。
这件事她老早就像做了,一个男人,睫毛怎么会长得那么好看,她要摸一下是不是真的。
就在傅杳凑近他时,突然身体被钟离一抱,整个人跌入了他的怀里,同时还伴随着他的一声无奈的低叹,“别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