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杨氏放下心结,就是对从前的自己的不仁慈。
用徐砚的话说,不能因他们现在的选择就否认了前世发生过一切,她不会死盯着要杨氏付出什么代价,但当作什么都没有发生过,是绝对不可能的。
顾云锦固然会理会徐令婕,对错也分个大小。
徐令婕不是黑心黑肺,她就是个没脑子的,想事情简单又直接,跟这样的人讲究记恨一生,那真是自己不饶过自己,吃饱了撑着了。
顾云锦真正记恨的是贺氏,是贺氏身边的那几个爪牙,是杨家那几个帮凶,他们是处心积虑要她的命的。
这辈子,顾云锦是不太可能跟贺氏打交道了,但若是贺氏倒霉、杨家倒霉,她还是很愿意看到的。
只是,顾云锦也没有想到,让人目瞪口呆的事儿真的就发生了,还来得叫人措手不及。
徐砚回京后的第五天,侍郎府里摆了小宴,请姑爷纪致诚吃酒。
徐令意回门时,徐砚还在两湖,纪致诚没有正式拜见过伯父,这次算周全了规矩。
为了热闹些,魏氏也把魏游叫上了,又拗不过徐老太爷明里暗里的意思,给西林胡同也下了帖子,虽然她清楚,顾云锦和徐氏是不会来的。
杨家那儿,谁也没有去知会,但出人意料的是,杨昔豫与阮馨一道来了。
杨昔豫毕竟在侍郎府里生活了好几年,门房上为难谁也不至于为难他,禀到了仙鹤堂里。
杨氏再不满贺氏,对杨昔豫还是有些感情的,人来了,总不好赶出去吧……
徐老太爷则琢磨着,莫不是杨家知道先前的想法错了,做长辈的下不了台面,让杨昔豫来打先锋?
既然对方主动示好了,他们徐家总端着架子也不像话,不如也退一步吧。
如此,杨昔豫夫妇进了徐家门。
阮馨是头一回来侍郎府,哪怕徐令婕对她眼睛不是眼睛、鼻子不是鼻子的,她还是老老实实跟在杨昔豫后头,态度摆得不错。
今日登门,是阮馨一个劲儿哄着杨昔豫来的,杨家里头还不晓得状况。
阮馨与贺氏婆媳关系差透了,反正两看两相厌,贺氏无事也要闹三分,那也不差这一桩了。
因着纪致诚在场,徐老太爷便是演戏也要让徐家演出一团和睦来,表面上,这顿饭吃得还挺热闹。
闵老太太都收着劲儿,只徐令婕一人,真真正正把不高兴写在了脸上。
撤桌后,徐令意被魏氏叫去说悄悄话了,阮馨在杨氏跟前装乖巧,徐令婕无人说话又无处宣泄,干脆回自个屋子睡午觉去了。
迷迷糊糊,也不清楚睡了多久,徐令婕被大呼小叫声惊醒了。
第408章 没有一个字能信
一听到架子床上有翻身的动静,杜嬷嬷就知道坏了。
徐令婕是个起床气大过天的,况且今日中午憋着火,只睡了半个时辰就被吵起来,哪里能舒坦?
杜嬷嬷赶紧摸到了床边,正好迎面接住了徐令婕砸过来的引枕,好声劝道:“姑娘,好姑娘,莫气莫气。”
徐令婕的脸还埋在枕头里,不耐烦道:“在吵什么?天塌了?”
“这话可说不得!”杜嬷嬷俯下身,一面拍着徐令婕的背,一面哄道,“是太太那儿闹起来了,不是什么好事儿,姑娘还是顾着自己睡……”
“聋子才睡得着!”徐令婕的耳边除了杜嬷嬷的哄声,还有正院那儿传过来的吵闹声,吵得她的心火一阵阵往上窜。
她坐起来,掀开幔帐下了床,随手抓过外衣披上,也不顾披头散发,直直往杨氏那儿去。
杜嬷嬷刚才在门边听了两嘴了,大体知道事情,哪里敢让徐令婕过去火上浇油,赶紧拦道:“姑娘,姑娘这个样子不能出屋子,好歹把头梳了。”
“一个院子的正院跨院,还讲究什么?”徐令婕啐道。
“这不是今日有客嘛!”沈嬷嬷不让。
徐令婕顿住了脚步,她睡得迷糊,都忘了今日家里有客人了。
能到清雨堂里闹得鸡飞狗跳的,不可能是徐令意与纪致诚,反正不是杨昔豫就是阮馨!
在徐令婕眼里,杨昔豫狼心狗肺、忘恩负义,阮馨黑心黑肺、无事生非,没有一个好东西!
“就不该让他们进门来,来了就闹事!”徐令婕挥开沈嬷嬷,大步冲出了屋子。
穿过月洞门,徐令婕看清院子里的状况时,一下子就懵了。
杨氏自是黑沉着脸站在廊下,而徐令婕以为的罪魁祸首……
阮馨面露讥讽,一言不发,杨昔豫垂首站在一旁,也不吭声。
所有的动静都来自于邵嬷嬷与画梅。
一向讲究姿态的邵嬷嬷没有半点儿庄重,光着一只脚踩在地砖上,脱下来的鞋子握在手中,狠狠往画梅身上抽打。
“我让你浑!让你糊涂!你爷你奶把你交给了我,我怎么养出你这么惹事精!”邵嬷嬷一面狠打一面骂。
画梅跪在地上,衣衫不整,头发散开,哭得上气不接下气的,却没有顶邵嬷嬷一句嘴。
其余人手能避的都避了,避不过的,眼观鼻鼻观心,巴不得脑袋埋到地底下。
而这对叔奶奶、侄孙女已经又哭又打了有一阵了,徐令婕听见的动静,全来自这两人。
徐令婕愣了片刻,走到杨氏跟前,疑惑道:“母亲,出了什么事儿了?”
一面问,徐令婕的眼睛一面往阮馨和杨昔豫身上瞟。
怎么这两个讨厌鬼没点儿动静,画梅和邵嬷嬷又唱的那一出?
“吵着你了?”杨氏皱了皱眉头,“与你无关,你回你自己屋里再睡会儿,画竹,跟杜嬷嬷一块把姑娘送回去。”
徐令婕哪里肯依,当即要跳起来,被得了吩咐的画竹和杜嬷嬷一人一边架回了东跨院。
直至看不到徐令婕身影,杨氏才冷冷与邵嬷嬷道:“行了,你打完了,我还打不打呀?”
语气听着平静,实则是气过了头,都懒得发作了。
别看邵嬷嬷打得凶,杨氏还能不明白她?这是先下手为强,是在护着画梅呢。
邵嬷嬷听了,把鞋子一扔,扑通给杨氏跪下了,抹了把老泪纵横的脸,哭道:“太太,发生这种事情,画梅她也不想的呀……”
画梅不住给杨氏磕头:“太太,奴婢是怕豫二爷酒后瞌睡着凉,才送了毯子过去,奴婢也没有想到,豫二爷吃醉了把奴婢当成了豫二奶奶,奴婢求饶了也挣扎了,可奴婢力气不够……
若不是正好有两个妈妈听见动静寻过来,奴婢实在脱不了身……
奴婢这样的身份,却出了这种事情,奴婢没脸再伺候您了,也对不起奴婢的叔奶奶,您让奴婢一头碰死吧……”
画梅哭天抢地的。
徐令婕虽回了东跨院,但也竖着耳朵听,这会儿总算明白了事情,气得直跺脚:“我就晓得与那忘恩负义的东西有关!什么破酒量、什么破酒品!这下好了,要出人命了吧!”
画竹垂着头,没有附和徐令婕的话,心里却是一阵冷笑。
画梅那番说辞,也就骗骗不知情的人,画竹是知道内情的,自然明白那是一派胡言,没有一个字能信!
那两个搭在一块又不是一日两日了,以前在杨氏眼皮子底下就有首尾了。
只不过是瞒得好,杨氏信任邵嬷嬷,爱屋及乌的也信任画梅。
况且,杨氏自个儿没有那男女之间的污浊心思,不会杯弓蛇影的怀疑丈夫与丫鬟,那就更不会整天猜忌屋里丫鬟与侄儿有不妥当了。
杨昔豫与石瑛不清不楚,已经让杨氏目瞪口呆了,哪里会想到自家侄儿胃口大,一个丫鬟不够,还有第二个。
说什么是杨昔豫认错了人,那分明就是画梅自编自演的一出戏了。
杨氏与娘家断了往来,画梅能在杨昔豫跟前露面的机会就少了,她怎么会不着急呢?
与其漫漫长拖下去,不如来个狠的。
特特给酒后休息的杨昔豫去送毯子,等两人近了身,画梅大叫把人引来,这事儿就闹到台面上了。
追究起来,并非画梅想爬主子的床,而是主子认错了人,她有错,也不是要打死发卖的大错。
画梅是吃准了杨昔豫的脾气。
杨昔豫那个软性子,叫画梅贼喊抓贼,也不敢反打一耙。
让他在杨氏和阮馨面前,承认他与画梅早有勾结,那还不如酒后认错人呢。
至于画梅……
画竹撇嘴,真想撞死的早已经撞了,哪里还跪在那儿废话连篇!
可即便知道内情,画竹也不会吐露一个字。
杨氏离不开邵嬷嬷,哪怕有所心结、疏远,最后还是会重用的,那毕竟是她的奶娘。
画竹为此得罪邵嬷嬷,有害无益,她才不多那个嘴。
徐令婕依旧气得浑身抖,而杨氏那儿,淡淡看向杨昔豫,问道:“你仔细说说。”
第409章 饮鸩止渴
“姑母,我……”杨昔豫刚一开口,就察觉到所有人的目光都直直落在他身上。
他下意识的,蹙紧了眉头。
这一年多,他在京中行走,已经不是那个叫其他读书人佩服文采、夸赞诗词的杨二爷了,别人看他的眼神之中,戏谑多余欣赏。
才华再受推崇,在风流事之下,还是落为陪衬。
可那些同是文人的打趣、看戏目光,与一院子妇人是截然不同的。
才子们的目光,杨昔豫感受得多了,还能以别人羡慕来自我开解,古往今来,士子风流,这并没有什么。
妇人的目光,却真叫他理直气壮不起来,让人更是瘆得慌。
姑母、妻子、相好、一众丫鬟婆子,她们神色不同,眼中情绪想法不同,唯一相同的,就是都看着他,等他说话。
杨昔豫想说,事情不是画梅讲的那样,他哪里有认错人拉扯着她不放,分明是画梅主动靠过来,与他亲昵的。
话到了嘴边,察觉到画梅那悲愤欲赴死的眼神,杨昔豫打了个寒颤。
他不敢说,或者说,他不敢逆着画梅说。
这些女子温柔起来是真温柔,但恶毒起来,也是真的恶毒。
石瑛就是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