抚冬远远寻过来,说是听风有话要禀。
寿安郡主眼珠子一转,挽着顾云锦的手,仰着头看她:“这个时辰听风还特特来禀,定然是要紧事儿,我先来猜猜,莫不是哥哥的家书送到了?我们都晓得嫂嫂盼着呢,便是三更天也要交到你手里。”
这话说得俏皮,几个丫鬟婆子都没有忍住,捂着嘴笑。
顾云锦嗔了寿安一眼,弯着眼儿也笑了。
寿安就是逗她玩儿呢,蒋慕渊的家书前几日才刚刚送抵,哪会这么快又送回来一封,必然是其他事情。
听风过来问了安,道:“夫人、郡主,下午时圣上下诏,召大殿下与我们爷即刻回京。”
顾云锦闻言,心扑通重重跳了跳,急忙道:“当真?”
“诏书已经出京了,是真的,”听风道,“圣上让我们爷回来仔细说说军情。”
边上的寿安欢呼了一声,笑盈盈的:“嫂嫂都高兴得回不过神来了。”
顾云锦眨了眨眼睛。
一瞬间,她的想法颇多,只是园子里人多,寿安也不知道南陵的事儿,顾云锦就不能细细问听风。
她心里盘旋的还是南陵的战事。
且不说大殿下,圣上让蒋慕渊回京,除了听他说军情之外,是不是也意味着,御书房里不想一味强硬进攻到底了呢?
这种担忧,顾云锦其实早就有了,在蒋慕渊离京前,他们夫妻也有探讨过这一点。
南下出兵,不可能不救孙睿与孙禛,甚至这两位皇子的安危才是第一位的,可一旦把人救回来了,之后战事要怎么打,就要看圣上的意思了。
寿安急性子,笑嘻嘻道:“我自与伯娘报信去,嫂嫂先在这儿,对着花月欢喜欢喜。”
顾云锦啼笑皆非,待寿安带着人走远了,她才压着声问听风:“圣上那儿还透了什么消息没有?回京述职后继续回前线,还是……”
以前也不是没有来回奔波的旧例,无论是在两湖治水,还是北境举兵时,蒋慕渊都被召回面圣,后又急匆匆赶回去。
听风轻声道:“目前还没有一个准话,但傅太师让人给奴才带了口信,他老大人揣摩圣意,猜测圣上恐怕不愿继续强攻。”
顾云锦颔首表示知道了。
看来,蒋慕渊与圣上的意见必然相左。
蒋慕渊是主张打到底的,此番回京,对他而言未必是好事。
那么这一次,是像前一回打北狄一样,在圣上传召的旨意到达之前一击破敌,还是暂且回京再做打算?
思及此处,顾云锦的心沉了沉。
战事需要天时地利人和,前回能奇袭打破北狄,除了前期大量的准备之外,也占了不少运势,胜利从来都不是易事,天地人缺一不可,可运气不是每每都站在他们这一边的,破南陵,哪里是那么简单的事儿。
被旨意逼着匆匆出兵,结果难料。
不过,话又说回来,在那些担心忐忑都一点点被挪开之后,留下来的还是欢喜。
就像是一层蜜,添上小火慢慢炖着,越炖越浓,越浓越甜。
蒋慕渊回京一趟,顾云锦如何能够不欢喜?
她着实想他,夜里沉睡如梦,都有蒋慕渊的身影。
只是那些思念,这些时日都只能埋在心底,写在家书上送去宣平的,也不过是十分之一。
倒不是不敢说那些情话,而是知道蒋慕渊亦是牵挂她,写得再多,也就是鸿雁传书,解不了相思。
不提天下事,能够夫妻相聚,哪怕只是数日,又哪里会叫人不期待、不欢喜呢?
顾云锦抬头看了眼天色,夜沉沉的,而那月亮也会越来越圆、越来越皎洁了。
很快,又是一年中秋了。
不知道蒋慕渊能不能在中秋前赶回京中,还是与那年一般,一个在京中画月,一个在两湖独酌……
知道蒋慕渊要回来,顾云锦觉得日子都变得漫长许多,明明是与之前一样按部就班的十二个时辰,还真有点一日如三秋般的感触。
慈心宫里,皇太后都忍不住笑话她:“哀家让人飞上月宫,叫嫦娥赶紧把月盘搬圆了可好?”
一众宫女嬷嬷内侍笑个不停。
顾云锦也笑:“您不盼着大殿下与小公爷回京来?”
皇太后轻哼一声:“哀家可没有那么长的脖子。”
“书上说,南边产的饴糖与我们京里的滋味有些许不同,我尝得少,分不清楚,先前就央了小公爷回京时带些来品品。”顾云锦道。
皇太后闻言,不疾不徐点了头:“那哀家的脖子跟你一样长。”
慈心宫里笑作一团,向嬷嬷笑得眼泪都要出来了,心说这就跟两祖孙似的,整日里说俏皮话,他们伺候的人在一旁听着,都感觉心情爽快、整个人都要年轻好几岁。
皇太后的眼角还带着笑纹,拍着顾云锦的手,道:“岁岁年年的,当真是飞快,不久前还操心的事儿,一眨眼都过去了,又换上了新的,先前还念叨着不知道什么样的姑娘能管得住恪儿,现在,孙媳妇不久就要进门了。”
“可不是,”顾云锦笑道,“我们盛哥儿都要周岁了。”
皇太后总叫顾云锦陪着说些家常琐事,因而对顾家的人口也很是熟悉,闻言道:“可真快!何时抓周呀?”
“哥哥不在京里,府里前些日子商量,想等哥哥回京再叫盛哥儿抓周,”顾云锦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当时被抱走的三个孩子,也就只虎子寻回来了……”
去岁流水席,京中丢了三个孩子,吴氏听了又惊又急,肚子发动生了盛哥儿,这哥儿与此事有缘。
吴氏说,顾云齐还在打南陵,盛哥儿的抓周礼就推后,想等一等南陵战事的结果。
“哀家听说,好些丢了孩子的人家都往南投军去了,”皇太后叹息一声,“可怜父母心!孙璧啊孙璧,哀家竟然没有看出来,他是那等的狼子野心!”
顾云锦本想再多说几句,但也担心过犹不及,尤其是此刻蒋慕渊还在回京路上,她便是再与皇太后提几句也不得用,便干脆按捺住,等之后时机合适时再说。
小曾公公恰到好处地开了口:“夫人讲起抓周,说起来,我们栩儿殿下的抓周礼……”
皇太后眯了眯眼睛:“是了,先前睿儿和禛儿没有消息,宫里也都没有心思置办,把栩儿的抓周给耽搁了,该给他补上。阿渊很疼栩儿,正巧他们都在路上了,就等祈儿和阿渊抵京,挑个好日子,给栩儿操办操办。”
第831章 天涯两端
说起小辈们的欢喜事儿,皇太后来了精神。
她年轻时性情刚毅,出身高贵,见识也广,不是什么拘束在闺中只知风花雪月的女子,入了皇家,打理后宫委实不是轻松事情,她忙碌惯了,待到了老,别人含饴弄孙,她也同样如此,但内心里总有些不得劲儿。
只是后宫女眷终究是不能干政,偶尔几桩事情,她明着暗着与圣上商议几句还说得过去,真事事去管,那不合规矩,皇太后一腔热情也只能散着,与喜欢的晚辈说些家常,全作消遣。
而小辈们的事儿,是她能名正言顺操心的事儿了。
“栩儿那孩子,别看才一岁多,瞧着是真机灵,”皇太后抚掌道,“眼睛明亮有神,哀家喜欢。”
顾云锦莞尔。
她原先听蒋慕渊说过,前世时皇太后心头肉就是孙恪,哪怕再小一辈的曾孙们,也没有哪一个能比得了,或者说,皇太后对曾孙一视同仁,只对席娇儿给孙祈生的姐儿多疼爱些。
可那些疼爱,远不及孙恪。
便是后来年少有为的孙栩,皇太后都态度平平。
今生,皇太后对孙栩表现出了与前世不同的喜欢,大抵是蒋慕渊太过偏爱孙栩,使得孙恪都喜欢逗弄这孩子,皇太后爱屋及乌吧。
皇太后交代小曾公公安排好,便是有旧例,也要让她过目,又说改明儿让孙栩的母亲余氏进宫来商量商量。
“多挑几个好日子,也不知道阿渊和祈儿哪一天入京,走的是水路还是陆路。”皇太后道。
顾云锦也在算时日。
宣平太远了,一如北地,真真是天南地北。
先前顾云宴与顾云熙进京谢恩,在京中也没有留多少时日,探访了顾云思、又与三五好友相聚之后,便别了家人,带着顾云映踏上了返程路。
巧姐儿他们年纪小些,对这样的别离没有多少体会,哭了一场也就过了。
倒是丰哥儿,半大不小的,离懂事还远,但也不是不知事,听大人们说话,隐约明白了分离的漫长,噘着嘴委屈了好几天。
他并不是不想哭,奶娘甚至发现了他悄悄收拾了喜爱的玩具,装进了他的小挎包里,想要跟着一道走,葛氏听了奶娘的话,好言开解了好一阵,说他要给弟弟妹妹们做榜样,才让丰哥儿把眼泪都噙住了。
顾云锦回西林胡同时听嫂嫂们提及,好笑之余,也十分心疼。
天涯两端的别离,谁都觉得苦,大人们如此,小孩儿也同样,虽然表达和感受不尽相同,但不舍都是一样的。
可孙宣的那份倡议正贴合了圣上的心意,又有孙璧这样的例子就在眼前,顾家也只有依照朝廷的意思来。
顾云宴他们的坐骑都是北境一等一的良驹,想来离北地已经不远了。
至于宣平那儿,若只蒋慕渊,他马术出众,快马加鞭日夜兼程的赶,是能早些赶回来,可同行的还有孙祈,大殿下的身子骨可经不住那等颠簸疲劳,难免要减慢速度。
如此一来,皇太后刚刚说的走水路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
先前孙睿和孙禛回京,亦是水路,风向水流合适,行得快,人也不疲惫。
孙睿消瘦的模样是另有因由,与行路无关。
顾云锦虽是盼着早一日见着蒋慕渊,但也委实舍不得他辛劳赶路。
京中的诏书由驿馆快马送往宣平军中,孙祈和蒋慕渊接到时,营中正鸣金收兵。
南陵固守封口关,与朝廷军队对峙,前后僵持到现在,始终是南陵占有。
即便朝廷收复了不少城镇,封口关还是横在眼前的一道坎,余将军和蒋慕渊想了很多法子,却迟迟没有合适的时机。
这一日,素来稳重的余将军翻身下马时,都忍不住骂了一声娘。
蒋慕渊的神色亦是凝重,他正要寻孙祈,就有兵士引着驿官过来。
他只当是督战文书,刚抬起手,就看到了那明黄色的边沿——这是圣旨。
圣上此时传旨……
蒋慕渊了解圣上,霎时就猜到了里头的内容,不禁抿了抿唇。
圣上大抵是没有那么坚定的要打南陵了,这也不难理解,毕竟,战事胶着不知道要打到什么事儿,而朝中各方各面又都需要顾及,对朝臣们而言,与举全朝之力收复南陵相比,其他的事情更重要。
可蒋慕渊不是那么想的,他对南陵战事,从一开始就报着速战速决的想法,哪怕如今受阻,但决计不能不管南陵。
少不得回京一趟,仔细与圣上说说利弊。
蒋慕渊与驿官道:“稍等片刻,我让人去寻大殿下来。”
正说着,孙祈也过来了,他虽不参与到进攻之中,但每回收兵,他都会第一时间赶到大帐之中听余将军等人总结战局,绝不会躲懒。
“阿渊寻我?”孙祈听见了,笑着上前来,他也看到了驿官手中的圣旨,不由扬了扬眉。
驿官交了圣旨,孙祈接了看了,深吸了一口气,道:“父皇让我们两个回京说说南陵战事的进展和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