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话孙禛听着顺气多了,他拍了拍小内侍的肩膀,道:“你跟着我好好做事,亏待不了你。”
“奴才自当尽心尽力!”小内侍把对暴怒的孙禛的惧意全然压住,深吸了一口气,道,“殿下,奴才自个儿琢磨的,您姑且一听。
那天您在文英殿里的话怎么就传到御史们的耳朵里去了?
指不定就是有人落井下石,借御史们的嘴巴来打压您,不止是您挨了骂,其实也顺带骂了三殿下,这一石二鸟的好事,好些人高兴着呢。”
孙禛吸了一口气,他听明白了,这是借刀杀人,借御史的口来骂他。
不用说,孙祈必是其中一个,孙宣八成也参与其中,这不是全冲着他来了,都没有人管孙宣了嘛。
他们这厢闹得动静翻天,谁也顾不上骂孙宣急功近利了,孙宣一下子就脱了身,能站在一旁看孙禛倒大霉。
围魏救赵,不就是这么个意思?
孙禛咬着牙,咒骂了几句。
骂过了孙祈和孙宣,孙禛紧皱的眉头却没有松开,他的肩膀隐隐作痛。
许是先前砸东西时没有注意,一不小心拉扯到了,孙禛在气头上没有察觉,这时候就不舒坦极了。
越觉得不适,就越发的痛,经络仿佛都扭成了团,扯一下都痛。
要不是当初匆忙逃出城,在山林里耽搁了治疗,他岂会如此?
就这样,那些御史还骂他不救朝廷官员。
他救个屁!
他是重伤患,要救人也该孙睿去……
脑海里划过这个念头,孙禛整张脸都白了白,是了,为什么不是孙睿?
小内侍说,御史们骂他也顺带骂了孙睿,可就孙禛来看,骂孙睿的根本没有多少,黄印塞给他的那些折子里,从头到脚全是他孙禛的不是,里头根本没有提到过孙睿几句。
同样是从南陵城狼狈逃出来的,他当时的状况远不及孙睿……
为什么?
是不是孙睿也想脱身,把火都引到了他身上。
思及此处,孙禛就坐不住了,他蹭得站了起来,快步往外头走。
静阳宫里,虞贵妃用过午膳,陪着孙奕耍玩。
孙奕正是对什么东西都好奇的时候,几个宫女手上各拿了五颜六色的小玩意逗他,引得他在榻子上东爬西扑的,虞贵妃含着笑,提示孩子动作。
孙禛在殿外就听见里头动静了,他没有等内侍通传,阴着脸就闯了进去。
抬眼看到虞贵妃笑容满面,孙禛的心情越发阴郁了。
“我被那群御史骂得狗血淋头,母妃不关心我,倒是逗他逗得高兴。”孙禛嗤了声,白了孙奕一眼。
虞贵妃微微蹙眉,示意奶娘先把孙奕抱走,这才拉着孙禛坐下,柔声道:“这个时辰,怎的不在文英殿里?”
“我哪里还能待的下去?”孙禛气道,“今儿是黄印当值,那么厚一叠骂我的折子,他就这么一本接一本地拿过来让我看,我还不能驳他!”
虞贵妃道:“黄御史就是这么个性情,他骂你父皇时一样毫不留情面。
这些时日,母妃知道你难受,南陵如此结果,刑部、大理寺、都察院在南陵死了那么多人,御史总要说些话的,他们骂过了这阵子也就不骂了。
禛儿,你莫要与御史们置气……”
“那为何只骂我?”孙禛不满极了,垂着眼帘,道,“我知道都察院死了人,御史们咽不下这口气,可逮着我骂做什么?
父皇让我去南陵,我就是跟着皇兄去‘见世面’的,真论查案、压着董之望办事,那都是皇兄的活儿,我只是凑数,父皇难道还指着我在南陵办大事儿了?
结果,出了状况,皇兄却不帮我说话,我挨骂,他作壁上观……”
孙禛越说越觉得气愤,在虞贵妃眼里亦越发显得委屈。
虞贵妃握住了孙禛的手,叹息一声。
在她看来,御史们骂孙禛颇没有道理,可弹劾参本,本就不是简单论道理的事儿。
不说旁的,圣上在西山上敕造养心殿,虞贵妃直到那殿塌了、朝堂上吵得沸沸扬扬,才晓得那殿是给她建的。
她完全不知情,却挨了最狠的骂,什么妖妃妲己褒姒,她反驳不得,也不能反驳,就这么全背着。
总归这后宫里她最受宠爱,刘婕妤、陶昭仪她们一年见圣上的机会都没有她一月多,骂就骂吧。
虞贵妃是“过来人”,可骂她不打紧,同样的事儿搁在孙禛身上,她就心疼不已。
“亲兄弟两个,你挨骂他也不好,”虞贵妃帮孙睿说了一句,见孙禛抿着唇不吭声,想了想,还是道,“母妃与他说说,外头这么折腾下去,于你于他都不好。”
说完,虞贵妃交代内侍道:“去文英殿里传个话,今儿散值后请三殿下过来一趟。”
孙禛闻言,没拦着内侍,只与虞贵妃道:“皇兄回头又要说我瞎告状了。”
“浑说,”虞贵妃摇了摇头,“你皇兄他应是有自己的考量……”
孙禛撇嘴,孙睿有的考量,不就是弃车保帅吗?
第930章 冷暖自知
晓得孙禛气得没有用午膳,虞贵妃忙招呼小厨房备一备。
怕他饿过头,也不弄麻烦的,下了碗面条,各色配料倒也齐备。
孙禛没有多少胃口,虞贵妃看着难受,一个劲儿劝:“身子是你自己的,便是与御史们怄气,也不要饿着肚子。”
好说歹说,一碗面吃了个七七八八,孙禛就放了筷子,捂了捂肩膀。
“又痛了?”虞贵妃担忧,“叫夏大人过来看看?”
“不叫他,”孙禛道,“我今儿从文英殿躲了,您又请御医,回头指不定那些御史又说什么呢!
再说,夏大人看不看都一样,不是他本事不行,而是我这胳膊伤到了根本,他再治也无用。
说起来就郁闷,逃出南陵城都要废了我一只手了,还怪我没有救人!”
虞贵妃倒也没坚持请太医,自个儿伸手给孙禛轻轻按了按肩膀。
她当时就该求求圣上,别让孙禛跟着孙睿去南陵,那也就不会如此了。
孙禛以前多贴心呀,各种笑话逗她开怀,受了伤之后,人也变得阴郁、不似从前开朗了……
文英殿外,孙睿得了小内侍的话,淡淡应了声“知道了”。
隔着窗,孙祈和孙宣都认出了那是静阳宫的人,上午孙禛气急败坏离开,这会儿虞贵妃就使人来寻孙睿,其中原因,一猜就知。
两人见孙睿进来,想开口确认一番,话到了嘴边,又都咽了下去,心里都想着,自己母妃说得一点都不错,不用别人挑事,静阳宫这两兄弟自己就会有心结,而虞贵妃作为母亲,也不可能一碗水端平。
偏爱这种事儿,原就毫无道理可讲,明明都是亲生的,他们的父皇不就是独独偏宠静阳宫生的这几个吗?
同样是虞贵妃生的,父皇又偏宠孙睿。
对于母亲而言,会偏袒受委屈的,孙禛显然是受了大委屈。
眼下不用多费口舌,看着静阳宫这两兄弟挨骂就行了。
散了值,孙睿往静阳宫去。
大抵是虞贵妃想私下与他说说,孙睿到的时候,孙禛已经不在这里了。
罗汉床中间的几子上,摆了点心攒盘,孙睿看了一眼,皆是他幼时喜欢吃的那些。
他与孙禛的口味从来就大相径庭,看这模样,倒是为了叫他过来,虞贵妃特特让小厨房准备的。
孙睿猜到虞贵妃叫他来的用意,但也没有不给母妃面子,落了座,顺手拿了一块尝了。
虞贵妃见他神色如常,不由笑了笑,孙睿性格内敛平稳,近来在朝堂上颇受争议,也没有动摇他的心性,不像孙禛,一点儿心思都搁不住,好的坏的都写在脸上。
“近来身子可还好?”虞贵妃柔声问,“你叫母妃操心的事儿极少,唯有这身子,一到了秋天我就着急。
去年你大病一场,冬天过得就不顺,今年看着是养了些肉回来,不知道冬天时会不会好一点儿。
太医回回说你身体无恙,可你又是真怕冷,寻不到根源……”
孙睿慢条斯理咀嚼着口中点心。
他畏冷岂是没有根源?
根源明明白白、清清楚楚,只是谁都不知道罢了。
孙睿拿茶水润了润嗓子,道:“母妃,您有话直说就好。”
虞贵妃被这么直直一顶,面上有些尴尬,苦笑道:“禛儿午后过来,说今儿个在文英殿被黄御史压着看了好些骂他的折子……”
孙睿道:“也不是今儿才挨的骂。”
“我知道现在这状况,你帮他说话也不合适,”虞贵妃看了孙睿一眼,“他年纪小,一时之间那么多非议,心里难免不痛快。”
“年纪也不小了,”孙睿道,“母妃与他一般大的时候,肚子里都怀了我了。”
虞贵妃闻言愣了愣,回神时眼底闪过一丝难堪,她就这么静静看着孙睿,末了叹了声,把殿内伺候的人手都屏退了。
一众人手鱼贯出去,虞贵妃看着明显空荡起来的宫室,压着声儿道:“是啊,我与他一般大时,已经独宠后宫了。
可是睿儿,这么多年走来,母妃看着风光,却也不是那么容易。
皇太后一直不喜欢我,在她那儿,刘婕妤、陶昭仪她们都比我能说上话,我看似独宠,实则孤身一人,便是低位的嫔妃都不敢来我跟前卖个好。
你父皇为了我,和皇太后多有冲突,可他越争,我心里越怕,这是真心话。
也就是这七八年,皇太后心平了,其中缘由,一是她岁数大了,二是中宫无子,三是因为你,你是皇子之间最出色的,独独只有你跟着圣上学政还学得有模有样,便是为了你的将来,皇太后也不会再来为难我。
睿儿,你总觉得母妃向着禛儿,你从小被我管着念书习武,他却在宫里耍玩,你同样年纪时已经能在御书房里对答如流了,他却被御史们激得跳脚……
母妃只是觉得,冷暖自知的日子已经过了,母妃尝过那滋味,你也为此辛苦至今,何必再叫禛儿苦一回?
我能护着他,你也能护着他,他随心所欲些,我们的苦也没有白挨……”
孙睿看着虞贵妃,一时之间,他不知道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滋味,酸甜苦辣,似是什么都有,又似是什么都没有。
这些话,虞贵妃前世不曾与他说过,今生也是头一回提,孙睿直到这一刻才弄明白母妃在想什么。
难怪,明明是亲兄弟,虞贵妃能把孙禛和孙奕养成那个性子。
可是,虞贵妃愿意护着孙禛,他孙睿难道也就一定要护着?
如果是前世的孙睿,在作为储君被培养了几年之后,听虞贵妃这么说,还是会认同、会支持的,他彼时对两个弟弟都无恶感,也从未在他们身上感受到危机,可现在,孙睿只觉得可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