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是打算,若从里面上了栓子,便以刀子将其撬开便是,然她的手不过才触碰到窗子,就轻易推开了。
“吱呀”的一声,几乎轻得听不见,可见这花了大价钱的客栈的条件就是好,换做别家的客栈,不管门窗,估计都不止这个声音。
祝繁在外停留须臾,后一个翻身轻巧落地,再关上窗,一连串的动作几乎一气呵成没有一丝拖泥带水。
陈清依旧在床上坐着,连眼皮子都没动一下,不知道的人估计还真以为他睡着了。
但祝繁不会这般的粗心大意,也不会这么侥幸,她看了看陈清,而后却是将视线转移到了外屋的软榻上,那两个睡着的小徒弟身边。
抬脚转了方向,依旧是轻得没有声音,待行至床边,几乎是没有丝毫犹豫地便抬手劈到了那两个小徒弟的后颈,只觉两人的呼吸更轻了些,祝繁才转身回到里间与外屋相隔的屏风处。
“别装了,我知道你醒着,”她看着陈清,终于开口。
陈清没有睁眼,祝繁勾唇冷笑,拔出袖中匕首,快如闪电,在那匕首几乎扎进那男人的喉头时,男人总算睁眼了。
不过刚触及到他那双睁开的眼,祝繁瞳孔猛地一缩,手中匕首竟是如何也再不得靠近他。
晓得他是有本事的,祝繁也并未因此便恼怒,只收了手,冷笑地看着他,平复心情后不再畏惧那双根本看不到的眼睛。
片刻的沉默后,陈清徐徐开口:“因果循环生死轮回,冤冤相报,何时了,姑娘,你以为,是谁种的因?又是谁承的果?”
果然是知道她的。
祝繁压住身上那浑身寒毛都竖起来的感觉,眸中带着嘲讽。
“你自己都说了因果循环了,又何需再多此一问地来问我是谁种的因,谁承的果,今日前来,便是要取你狗命,省得让你这妖道再祸害人间!”
她承认,在见到陈清的那一刻,她是怕的,到底是前世将她送上黄泉的人,怎有不怕的道理呢。
然没办法,陈清必须得死,只有他死了,有些事才能进行得顺利。
“你怨气太重,”陈清的一双眼,也不知“看”的什么地方。
祝繁被他的话逗笑了,说:“既然你能看清因果,难不成还看不到我的怨气因何而起,你觉得重?我倒是觉得还不够重,不若就不会同你在这说话了。”
陈清默然,之后才道:“如此说来,你是认定了我便是种因承果之人了。”
他的语调很平,语气也很淡,就仿佛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想要他性命的人一样。
祝繁不答反问:“不然你以为呢?我像是来玩的么?”
她的话说完,原本面无表情的陈清竟然微微勾起了唇角,那双如黑洞一般的眼睛显得更加的诡异了。
“你笑什么?”祝繁后背升起一股凉意,待再对上那双漆黑的瞳孔时,忽然间心底好似也不是那么怕了。
陈清的嘴角还挂着笑,“你想什么,我便笑什么,世人皆不自量力,以为能与天相抗,殊不知这世间的事早已天注定,你以为,你杀得了我?”
祝繁虽没抱着侥幸心理,也知道他是有本事的,但却从没想过会从他口中听到这般自大的话,心里自然不舒服。
唇角扯出一抹冷意,她眯了眯眸,“杀得与杀不得,各凭本事!”
说完,她未再给陈清说话的机会,扬起手中的匕首便朝陈清攻击去。
陈清似是早就料到她会出这么一招,在那匕首的尖端即将抵达喉咙之时,他只轻轻侧头,便轻易将那一招攻击给躲开了。
祝繁眸光一凝,并未因此而泄气,只这次不同的事她未直接朝陈清攻击,而是在虚晃一招后以自己的力量优势扯开了陈清底下坐着的床单。
陈清未料到她来这么一招耍赖的,身子一个踉跄,险些以头抢地。
祝繁无声冷笑,上前便是一刀,不料就在她的刀尖分明要触及那人的喉咙时,方才一开始的情况竟然又出现了。
陈清的身上,好似有一道屏障挡着,那道屏障让她的刀子无法触及到他的身体,便是她已经大汗淋漓,却还是下不得手。
陈清已经再次坐稳了,面上无丝毫惊慌,“我说过,你杀不了我。”
顿了顿,在祝繁怒气更盛之际又道:“你自以为我是你的因果,却不知这因果结缘之人另有其人,姑娘,莫要再执迷不悟了,不若只会错上加错,万劫不复。”
“错?”他说了这么多,祝繁却只将这一字听到了心上,她停了动作看着那仿佛老神在在的人,笑了。
“依你的意思,那便是我错了,呵,陈清,我倒是要问你了,我错在何处?何错之有?你那所谓的命中注定偏是让我最不能甘心的,你说万劫不复?”
她觉着可笑,“我早就万劫不复了,在你的因种下之后,所有的孽果也都注定了,今日你说我杀不得你,便是你不想死啊,你若想死,就不会反抗,我也会轻易得手,你都不想死,我又如何想死?”
她的心彻底平静下来了,甚至连眼神都清明了好些,心中仇恨充斥,却又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儿,这种感觉说不出的熟悉,却又想不起究竟在哪里出现过。
体内好像有什么东西如破土而出,眼前也好像出现了幻觉,以为陈清身上萦绕着的有一层淡淡的黑气。
她不知道是幻觉还是什么,但直觉那股黑气给她一种很不舒服的感觉,让她的体内放佛连血液都沸腾起来了。
陈清本是要和她说理的,却哪里想到面前之人在说完这些话后周身的气息全然变了。
上天给了他看未来断过去的本事,却收回了他能看到这世间的眼睛,但他从未因此有何不平,因为他知道,得失相衡,谁都例外不得。
活了大半辈子,什么事没有见过,什么事没有听过,可他偏生在这一刻听不到那小姑娘的任何动静,只感觉她周身的气息在那一刻变了后就消失了。
他不会单纯地以为她是走了,眯了眯看不见的眸子,道:“生死有命,死或轻于鸿毛或重于泰山,为何你不能转念而想,你可知,你所追求的,到最后不过是南柯一梦,便是你今日当真杀了我,也改变不了那造就因果之人。”
祝繁平静下来了,所以她不再像方才那样急躁了。
轻轻的一抹冷笑后,她说:“你口口声声说你我都不是种因承果之人,那我便想问了,若你我真不是,何以要让我来承受这一切,要让我跟他来承受这一切?陈清,托辞不是你这样找的,你这样的人,不适合找托辞,真的。”
话是他说的不是么?是他告诉那些人的,说她乃上天选中的神子,需以活体相祭方能保村中平安。
千年来,祝家村这个处在四方交界的地方,这个连各方上位者都遗忘的地方,不就是靠着这样的方式才生存下来的么?
祝舒老爷子他们出去回来,却依旧改变不了这个地方被抛弃的命运,也或许是,他们从一开始并未被抛弃,只是从一开始就不属于任何人。
她不懂这样子的地方是一种什么样的存在,但她却记得清楚,在那些书中一个字一个字所记载的,为这个村而死去的孩子们,都是如何一步步走向死亡。
“你以为,‘他’跟你承受了这果,”祝繁觉着好笑之际,陈清也笑了。
祝繁敛起唇角,冷眼以对,“你想说什么?”
陈清唇角的弧度比方才还大,在祝繁问完话之后也没收起,依旧笑着。
他说:“姑娘,若我说他便是这种因承果之人呢?你会如何?”
许是他的话有关那个人,也许是那双没有神采的眼睛在说出这话之时好似闪过一抹光,使得祝繁平静的心跟着抖了抖,却觉得滑稽。
“陈清,你怕了,你是被吓得糊涂了,”她看着他说,“这件事或许跟所有人都有关,但唯独不会跟他有关,他不过是被连累之人,你的说辞漏洞百出,便是你接下来说他是怪物,我也只会觉得好笑。”
第一百一十章 痴念,千年狐王的眼泪
为何不是呢?”
祝繁当是玩笑,眼中的嘲讽显而易见,然陈清面上却一片静然,就连反问出口的话也带着一股沉重,好似祝繁说的话就是他接下来要说的似的。
祝繁嘴角的弧度顿时僵住,连带眸子里的嘲讽也在陈清那话出口的瞬间消失殆尽。
门窗紧闭,外面月明星疏,今日无疑是个好天气,明日也将是晴空万里,可偏生屋内的空气如腊月间的冰霜。
不过须臾,那轻轻摇曳着的火苗也尽数被黑暗吞噬。
祝繁看着在床沿边端坐着的人,眸光泛红不自知,“你不该说他。”
声音如从地下深处寒窑传出,更仿若每一个字都带着冰渣子,闻进耳中,寒其心尖。
借着外头隐约照进来的光,陈清脸上的淡然有一时的瓦解,但也只是片刻,片刻后,神情再次淡如水。
“你为他,甘愿成魔,却不知他本非人,孽缘,孽缘啊……”
“我说了,你不该说他。”
着一身黑衣,拂妖娆宽袖,妖艳的曼陀罗似血似火,映照在那张白得没有丝毫血色的脸上,说不出的恐怖与诡异,却又带着一抹凄厉的惊艳。
陈清闭眼,周身的黑气越渐浓郁,却依旧挡不住从那宛如厉鬼的人伸过来的森森白掌。
“执,乃万恶之源,姑娘你,终将会悔的……”
漆黑不见底的眼睛随着那森森白掌的收紧缓缓闭上,萦绕在其周身的黑气也陡然尽数散开了。
那一身黑衣的女子却是迟迟没有松手,仿佛没有用丝毫的力气便将已然气绝的人从床上拎了起来,再面无表情的松开。
“咚!”
是骨骼撞击到地面的声音,微不足道,却又清晰得不得了。
“主上!”
不远处的黑凌在以灵力透过墙看清里面的情况后,头一次露出近乎惊恐的神色,传出的音气息略微不稳。
再看身边的男人,却跟无事人一般,除却那双清冷的眸子外,几乎在他脸上找不到一丝的讶异之色。
黑凌在暗中收拳,主子未开口,他自然也不敢在旁扰了清净,只是再看向那屋子的人时,黑凌的眼中写满了不可思议。
屋内人并未发现他们的存在,在将那已经气绝身亡的陈清扔至地面后,她便转身从屋里出去了,期间不曾惊动任何人,悄无声息的,屋内的那两个还在昏睡中的小徒弟她连看都不曾看一眼。
推门而入,无一丝神采的眸子将屋中环视一周,而后仿佛被什么一惊。
再睁眼,那一身黑衣竟是全然消失,连着那张无丝毫血色的脸也跟着恢复了红润。
一切好似顺理成章。
祝繁捏了捏手,抿紧双唇,就在黑凌不知她要如何的时候,她却再次转身出了门来到地字一号房,街头的灯笼并未熄。
借着外面的光,祝繁看到了倒地不起的陈清,呼吸猛地一紧,下一刻却忍不住笑了。
回到房间,她径直冲到床上,将自己埋进被子里,肩膀抖动着,笑着笑着竟情不自禁地笑出了声音。
“呵呵……呵呵呵呵,死了,终于死了,终于死了……”
她杀了陈清,她把陈清杀了,这下终于没有人再捣乱了,终于没有人再能阻碍她的复仇之路了,再也没有人能害得了她跟他的性命了,再也没有了!
“哈哈哈!”如此一想,祝繁捂在被子里笑得更大声了,闷闷的声音,虽不至于惊动楼下的小二,但在这天字一号房却很是清晰。
突然收声,她缓缓起身,抬脸却是一片水泽,唇角却是带着笑意的,“三叔,我把他杀了,你我这下都不用死了,我们不用死了……”
她分明在笑,可眼泪却簌簌往下掉,低落在衣襟上,晕湿一片,也凄然一片。
狐之亦悄无声息地进入房中,那坐在床边的人却没有察觉,只笑着不知看着屋里的哪一处。
轻轻抬手,一道淡红色的光将那好似失了神志的小姑娘缓缓包围,再走近时,她的身子也跟着软了下去。
狐之亦伸手,端端将人接至怀中,抱着与其一起坐于床边,再也舍不得松手。
“繁儿。”
他的繁儿。
方才入夜,从这个人用完晚膳的那一刻,他便一直在外看着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