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之亦忍不住笑,偏头在她嘴上轻啄一口,“真乖,好孩子需得奖励。”
说罢,抱起人起身朝床那头走去。
第二日,祝繁睡得迷迷糊糊之际听到门外响起了开锁的声音,紧接着就是有人朝她这儿走的脚步声。
习惯性地以为是荷香,她便管都不管翻了个身继续睡。
但那脚步声在她床前停下后便没有再有动静了,不过片刻,那人又转身出去了。
祝繁本就睡得迷糊,脑子难得清醒得快了一回,等到那脚步声差不多远了些时翻身睁开一道眼缝儿瞧,房门又被关上了。
忽然间没了睡意,她脑子有些放空,浑浑噩噩地坐起来,扯开衣领往身上瞧了瞧。
没有,什么痕迹都没有。
不由得松了一口气,打着呵欠又给躺下了。
由于只有不到半月就要过年了,府中近来便一直忙着年货的事儿。
祝繁不是头一回过年,但却是头一回跟狐之亦过,尤其再一想到今年是两家人一起过,且没了那些个烦人的事儿,心情大好,吃过早饭后就跟荷香几人一道去街上买年货去了。
第三百二十七章 点通,说教祝先生
祝繁对过年需要些什么东西没有概念。
以往在村子的时候每到这个时候她早就跑得人影儿都没了,到家后她家老头跟其他人早把东西给准备好了,不需得她操心。
今天虽说是跟着出来采买年货,但一路她却只管看。
买什么,怎么买,如何讲价,这都是荷香跟碧落她们的事儿,买了的东西经由护卫送到马车上,她们只管继续逛。
约莫一个时辰过去,一行人逛得脚底板儿也有些累了,祝繁便寻思着找个地儿休息。
荷香道:“去先生在的那家铺子吧,我记得离这儿不远,对么沁梅?”
说着,她扭头问身边的一个丫鬟。
沁梅笑着点了点头,“不远,转个弯儿就到了,正巧今日先生休息,这会儿应该在店里。”
荷香眼里闪过一抹不自在,很快消失了,笑着对祝繁说:“那我们就去那吧。”
祝繁没意见,换做以前,她是的确不大爱去有她家老头子在的地方,但现在不一样。
她对在死冥三十三层的事或许记不清了,但那一场存在于她脑中的深刻记忆却是一辈子都抹不掉的。
那两年,她被那个人藏着的那两年,老头子并非不管不顾,无论他是否被人骗,他终究是为了她舍去了自己的心。
难怪呢,当时她便在想,难道她祝繁当真是个连亲爹都舍弃的人么?
不过两年时间,老头就单薄得跟一张纸似的,脸上便只剩下一张皮了。
但她那时从未多想,也没心思去想其他,只看他分明亲生女儿就要被一群人给活埋了,他却还能站在曹春花边上跟着一块劝。
她的心当时真的是寒透了凉透了,除了恨,再无其他。
她不是没心没肺的人,尤其在经历过那般的血风腥雨后,曹春花的事,祝华的死,存在他记忆里村子里的大火和死在那场大火里的祝钰。
昨日见老头时他就瘦得严重,即便是真的到了新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那确实也是他曾经疼过的两个子女。
以前她只要一看到老头为祝华跟祝钰,她心里就不舒服到了极点。
可现在,她心里一点那样的感觉都没有了。
没错,恶人是她做的,若有人知晓她现在这般心情定然会觉得她恶心至极,但她不管别人,只管自己。
路上跟荷香有一搭没一搭地应和着,收起心思时已经到了祝谏当账房先生的那家铺子。
四宝斋。
名副其实,文房四宝,简单大气,墨香四溢,到了此处,连外头的叫卖声都显得不值一提了。
这里伙计认识沁梅,听了祝繁就是祝先生的女儿后忙不迭地招呼人进到里间休息,又让人去请了祝谏来。
只要在祝氏下做事的人便都晓得自家三少爷有个疼宠得不得了的小姑娘,现今虽两人还未成亲,但府上谁不是将那小姑娘当成三少夫人对待,伙计自然不敢怠慢。
祝繁喝着茶,颇为悠哉地打量着屋内的东西,荷香这会儿倒是不说话了,特别安静。
“荷香姐你看,那马画得也忒好笑了吧?四条腿儿都快连到一起了,大家就是大家,随手这么一画也能价值连城,啧……”
祝繁拍了拍荷香放在茶几上的手,对着一幅画儿笑了起来。
“诶,”荷香干巴巴地应了一声,连眼皮子都没抬。
祝繁蹙眉,敏锐得捕捉到不对劲儿,扭头看向荷香,刚想说话,帘子就被掀起来,祝谏从另一件屋子过来。
祝繁吞下要说的话,起来喊了声“爹”。
祝先生的确瘦了好些,腰上的带子那么一系,显得更羸弱了,好像再来一阵风就能直接把人给吹走。
祝繁看着不是滋味,难得上前去扶了一把。
祝谏坐下,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回到位置上的祝繁,眼里倒是颇为满意,“此次出去,倒是长进了不少。”
这话祝繁就不爱听了,翻了一个白眼说:“我什么时候不长进了?是你自己不注意好不好……”
祝谏闻言笑,叹了一口气后却没再说话了,屋子里三个人突然安静下来,气氛有些冷。
祝繁受不住这样儿的,知道老头还没过去,这么短的时间也不可能过得去。
于是便找话说:“昨天我就想问了,你一天是没吃饭么?好端端的一个人瘦成这样儿,你是不是要让人觉得你在家被你两个女儿虐待了?”
祝谏先是愣了愣,遂没好气地剜了她一眼,“怎么说话的,方才说了你长进。”
祝繁喝了一口茶,说:“本来就是啊,我已经没娘了,你不好好保重你的身子,难不成要让我早早地连爹都没了么?”
她说得随意,对她来说娘这个字并没有给她带来多大的感触。
毕竟是个压根儿一点印象都没有的人,虽感激她带她来到这个世上,但感情并不很深。
可说者无心听者有意,祝繁这随口一说,祝谏当下便怔住了,双眼端端盯着她,像是能盯出什么花儿来似的。
荷香看着某人如坐针毡,挪了挪屁股要出去,把地儿留给他爷俩。
但这爷俩根本就没把她当外人,正当她要起来出去的时候,祝谏就笑了。
祝先生本就生得好看,尽管清瘦了些,但眉眼间的温和斯文与俊朗却是不减当年,他这一笑,屋子里顿时就暖起来了。
荷香哪里还走得动,瞧着那人眼里的笑身子就自发地做了决定要留在这了。
“懂事了,”祝谏不吝夸赞,看向荷香问:“你也觉得她懂事了是么?”
发现他是在跟自己说话,荷香浑身猛地一震,连连点头,“是,是懂事了,繁繁懂事了。”
话是这么说,但从始至终,那双眼就没看祝繁一眼。
祝繁刚巧抬眼就给看到了这一幕,着实忍不住想发笑,费了好大劲儿才给憋住。
转了转心思,她凑到荷香耳边嘀咕了一阵,荷香斜眼看了祝先生一眼,点头,然后起身出去。
祝谏纳闷,以询问的目光看着她。
祝繁端着茶杯从自己的位置上起来挪到他那边,跟祝先生隔着茶几坐着,问:“说说吧。”
祝谏一开始没反应过来她指的什么,但一对上她的眼,忽然间就明白了。
微粉的唇抿了抿,他看着对面椅子上的雕花,说:“没什么可说的,既来之则安之。”
祝繁深吸一口气,“难受就说出来呗,反正这又没外人。”
祝谏闻言微微诧异,侧头看了她一眼,颇有一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念头,“繁儿,你长大了。”
以往总觉得眼前这孩子是个永远不会长大的,不会懂事的小丫头片子,可现在他才发现,自己真的从未了解过眼前这孩子。
十几年,他这段时间一直在想,这十几年里,这记事的十年里,这丫头是怎么过来的。
他本着孩子不能没有娘的想法没有询问过她们的想法便将曹春花娶回了家,因为曹春花对他的孩子会像对他那样好。
他跟那个女人生儿育女,自以为是地觉着这便是组建了一个完整的家,给两个大的添了姊妹便能弥补她们的孤单。
然而他终究是想错了,今日的一切,全都是他当年的自以为是酿成的祸事。
他问:“繁儿,你怪爹么?”
祝繁顿住了抠茶杯把手的动作,抬头看他,好一会儿后才开口:“怪。”
他就知道……
祝谏深吸一口气,没能说话,眼里蕴含着隐忍。
谁知祝繁却忽而一笑,很是大方地拍了拍他的肩,说:“祝先生,亏得你学富五车,却生生将自己给钻进牛角尖里了,逝者已矣,你是准备伤心多久?”
她不反对老头为已经死去的人难受,但她觉得得有个期限。
她不想,一看到他就想起曾经的那些糟心事儿。
祝谏笑着摇了摇头,虽没说话,但看得出来心里是松了一口气的。
祝繁趁机凑近了说:“再给我找个后娘吧。”
“……”祝谏震惊地抬眼看她,再次觉得这丫头为何还是这般语不惊人死不休。
祝繁自个儿倒觉着没什么,只笑了笑说:“人啊,总不能活在过去,我知道你始终忘不了我娘,跟曹春花这么些年也没动心,出于男人的责任,可是祝先生,人这一辈子不是靠怀念跟责任就能过完的。”
刚说出这番话,祝繁就觉得自己怎么能这么懂事,决定再多说点儿。
“喜欢值得喜欢的人,珍惜值得珍惜的人,活在当下珍惜眼前,人生匆匆几十年,何必活得这般憋屈呢,祝先生以为?”
祝先生要说没有感触,那绝对是不可能的,先不说这话他赞同与否,就是这说话之人,也够往他怔住了。
“繁儿,你……”
他哭笑不得,没曾想自己当了二十多年的先生,竟是头一次被自己女儿给说教了。
祝繁适可而止,轻笑了一声,说:“我不想你剩下的几十年身边连个伴儿都没有,也不想再听你说什么就想一个人的话,事已至此,我终归是想你好的,一年两年或许别人能等,但三年五年,可就说不准了。”
话已至此,点到为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