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晚了,以后再说吧。”她不敢听。
手里攥着佛珠串子,从他离开家,她日日要念上几回经书,只盼他平安归来。如今他回来了,要与她澄清一些什么话,她竟连听的勇气都没有。
顾老夫人一脸疲态,倚在身后的枕上:“侯爷的事,向来都是自己拿主意,这么多年,为娘的从不与侯爷争执什么。”
她垂眼叹了声:“侯爷有什么话,以后再说吧,这些日子,我这身子不争气,挨到这个时候,没什么劲儿了。”
顾长钧站了起来:“那母亲好生歇息,儿子明日再来。”
他拱了拱手,转过身快步去了。
顾老夫人心里沉沉的,连起身的力气都没有。
上房发生过什么,周莺并不知情。三叔回来了,她心里的石头落了地,可接下来该如何,她并不清楚。
三叔会坚持与她走下去吗?
周莺唯独不敢想的,就是未来。
顾长钧虽是告假在家,可要忙的事情不少,同僚们的宴请,丢开了这么多时日的衙署那些要事,他还要与幕僚们了解自己离京后这些日子朝中的动向,顾长钧没有叫人去喊周莺,两人除那日在锦华堂,几乎再也没有见过面。
这回顾长钧立了战功,就在人人都以为顾长钧会再进一步的时候,宫里却迟迟没有旨意下来。
晋帝这几日心情很不好,在御书房发脾气已不止一两回了。顾长钧进来时,晋帝刚从案上掀了一摊奏折,指着底下跪着的几个笔吏道:“一群蠢货!”
屋里静得落针可闻,晋帝喘着粗气,一抬眼见顾长钧穿着朝服立在门前。晋帝压住火气挥退了伺候的人,指着跟前那张椅子道:“长钧你坐。”
顾长钧拱手道:“皇上召微臣来,不知所为何事。”
晋帝抹了一把脸,坐在龙案后头:“年关将至,各地都献了岁贡上来,南诏国国君派使臣传话,说有意进献三十名南国美女。”
他顿了顿,目含深意地望着顾长钧:“朕的意思,留两个在宫里,余下的都分给诸位大臣。”
顾长钧抿唇轻笑:“皇上自己做主就好。”
晋帝笑了笑:“朕是想,长钧年纪也不小了,既还不欲娶亲,不若领十名美人回去,红袖添香,娇花解语,也不至寂寞。”
话音才落,顾长钧的脸色就冷凝起来。
“皇上恕罪,微臣,愧不敢受。”
晋帝温声劝他:‘长钧,你是朕一手提拔起来的,朕瞧着你一步步走到今天,朕不忍心看你走错路。你兄长认了她做女儿,族谱上清清楚楚写着,同姓尚不通婚,遑论你们还隔着一层叔侄关系?朕不能眼看着你跌入深渊而不伸手救你一把!’
顾长钧薄唇轻扯:“皇上的好意,微臣心领。可微臣应过顾莺,不论千难万险,有臣挡在她身前,必护她此生无忧。”
晋帝脸色变得难看:“长钧,朕好心为你……”
“皇上,微臣心意已决。”
“长钧……”
“皇上没别的事,微臣告退了。”
晋帝瞧着顾长钧决绝而去,一咬牙,摔了桌上一只上好的砚。
“冥顽不灵,冥顽不灵!朕倒要看看,你如何娶她!”
顾长钧回到安平侯府,传了汪先生过来:“我这里有封信,你叫人送去苏州。”
汪先生怔了下:“侯爷说的是?”
顾长钧眼也未抬:“等苏州那边的事落定,就慢慢将周莺的身世传出去。”
汪先生呆若木鸡:“侯爷您这是要?”
顾长钧淡淡抬起头,目光落在那书信上,“无他,本侯,欲迎娶周莺。”
汪先生彻底的呆住了。
作者有话要说: 补偿加更,大约一点左右发第二更,明早再来看吧亲亲们。
第38章
大雪落了一夜, 清早那朱红砖墙上也结了一层厚厚的白霜。
天不亮周莺就起床了,用温水暖热了手,和落云打着伞一路朝锦华堂走。
梅花林前立着个人。
朦朦天色中, 看得不大真切。
可周莺远远望过去, 一眼就认出了那高大的身影。
她脚步顿下来, 越行越慢,落云心里奇怪, 却不好出言问询, 见侯爷转过脸来, 她就忙垂头行礼下去。
顾长钧立在那儿, 眉头结了轻霜, 肩头大氅落了雪籽,已不知在那儿站了多久。
他负着手, 淡淡瞥了周莺一眼,压低了的声线有些暗哑,只道:“过来。”
隔得那么远做什么?自打回来,她总是小心翼翼地拉开距离, 到今天,还没机会拥她入怀,好好诉说一番多日未见的相思。
周莺垂着头,在凉飕飕的北风里红了脸。
他一抬手, 将落云挥得远些,甚至不曾确认周身已无人烟,手一伸就拽住了周莺, 把她捞进自己怀抱里。
他的氅衣,因在外站得太久而变得又凉又硬,她的脸颊贴在他前襟上,隔着氅衣,隔着袍子听见他有力的心跳声。
顾长钧捧着她的脸,叫她仰起头。
他居高临下地瞧着她红透的面颊,蒙了水雾的眸子,小巧的鼻子和精致的唇瓣。
他喉结滚动,一低头,嘴唇落在她额上。
顺着挺翘的小鼻子一路向下吻落,噙住花瓣儿一样的唇,本欲蜻蜓点水般地亲近就变成了再也分不开的痴缠。
周莺小手扣在他前襟,吓得脸色发白,使劲地推他。
这院子里人来人往,落云也不知走得够不够远,若是给人瞧见,她哪里还有命在?
顾长钧按住她后腰,叫她紧紧贴在自己身上,待强行将火气压住了,才气喘吁吁地放开她。
周莺慌忙拉开距离,此地无银地撩着头发。
顾长钧心底叹了声,负着的左手压住右手,怕自己再将人扯过来。
“三叔清晨在此,有、有事吗?”她红着脸问。
“周莺。”那个名字,低回慢转,从他口中溢出来,“你还记得,当年的事吗?”
有些真相即将揭开,必然会对她造成一定程度的伤害,他不能不先知会她一声。
周莺抬起眼,目光恍然。
“我是说,你还记得自己的生身母亲吗?”
周莺张了张嘴,摇头想说记不得了,可眼睛不受控制地发酸,口中发涩,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你记得。”他叹了声,抬手抚了抚她的脸。
“是个疯子,不必记挂着。”他无力地安慰,转念又道,“可你,知道她的身份吗?她是谁,你父亲是什么人,她有对你提过吗?”
周莺生命里的前五年,是暗无天日的五年。
她跟在一个哑嬷嬷身边,没见过母亲温和的样子,记忆里有交集的时刻,耳畔不是母亲的哭泣,便是咒骂。
她自小就知道,自己是孽种,是不受欢迎的存在。母亲恨她,恨她毁了她的人生,毁了她的爱情。
恨她的来到,恨她的模样,恨她的脸。
周莺咬住嘴唇,凝眉摇了摇头。
她那时还太小了,偶尔母亲梦呓般说起,她也不大记得了。
她没见过自己的父亲,记忆中唯有养父,偶尔带了好吃的好玩的来瞧她。她自小就向往,希望能有个像养父那样高大干净的男人宠着自己,疼爱自己。
某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母亲睡梦中哭醒举起手里的蒲扇打她,养父突然出现,握住母亲的手,用悲悯的眸子看着她道:“还不快跑?”
那个瞬间,凝成了生命里最美的一幅画。
也是小小她对温情的全部寄望。
后来母亲身故,她被养父收养,虽不受养母待见,但她仍旧感恩。
那是她幼年唯一的一束光。
也是仅存了一点点温暖。
顾长钧抚了抚她的头发,低声喊她的名字:“周莺……”
周莺仰着脸,晨曦下抬眼看见他一身霜色,眸光却柔和。
多久了,他不曾用蔑视的眉目瞧她。
他眼底有了温度,灼热甚至滚烫。
熨帖着她渴慕温情的那颗心。
饶是这条路根本走不下去,她也义无反顾的跟着他走了。
他吻下来的那瞬她没有推开他,以后就再也推不开他。
极致的渴望令他不住向前迫近,他这样的人,要么不给情绪摆布,要么下定了决心,就再也不会改变。
他从那刻就清清楚楚的知道,他想要她。
“若我说,”他低低地道,“我想和你一直一直走下去,你怎么想?”
周莺眨了眨眼睛:“我……”
“周莺,你信不信我?”
他问得未免太过郑重。周莺心里一紧,蹙眉瞧他:“三叔,发生什么事了?”
顾长钧笑了下,像冰雪消融在晴阳下,他揉了揉她的发顶,声线里带了几许宠溺味道:“不管什么,交给我就行了。你只需跟着我,别回头,嗯?”
周莺似懂非懂的望着他,不是她蠢笨愚昧,实在是有些事她不敢想。
她只懵懂地点了点头,已经走到这一步,她没想过要嫁人了,能留在这个家一天,就尽可能的对他们好,就足够了。
顾长钧也不强求她必须拿个什么样的态度出来,所有的事他来处理就好。是他先动了情犯了错,没道理要她来承担什么后果。
顾长钧打量她一遍,淡淡收回手,缓声道:“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