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整座慈宁宫登时人仰马翻,一时间闹得鸡飞狗跳。
而钟意也没什么心情去看那边的好戏,因为消息传开没过多久,宣宗皇帝便怒气冲冲地回了长乐宫来。
钟意被宣宗皇帝那架势吓了一跳,赶忙起身迎了过去,张口即是安抚道:“既是太后娘娘那边下的懿旨,这婚事成与不成的,本也与陛下没什么干系,陛下倒也不至于为此而大动肝火……”
宣宗皇帝听得愣了愣,继而无奈一笑,挥挥手禀退了四下宫人,亲牵着钟意的手走回了内间,扶着钟意缓缓坐下,然后才苦笑道:“这个骆翀云……朕倒也不是为了康敏的事儿生气,这种男婚女嫁的亲事,与朕何干,朕是气他骆翀云不识抬举!”
——宣宗皇帝先前派骆翀云下江南亲自主持船坞乱案,后来又命他进了政知堂,日后要启用他的心思溢于言表,可结果呢……
“骆翀云今日来慎思殿拜见朕,开口即提他配不上公主便也罢了,”宣宗皇帝现在想想仍是觉得有些恼怒,不大高兴道,“之后竟然紧跟着就说,想请求朕将他外放入地方,做乡野一县之令。”
“阿意你说,他这是成心不想在朕手下做事了?还是觉得朕是那等心思狭隘之小人,只因为他不愿意娶康敏,便好像朕会在旁的政务上如何磋磨他一般!现今这才哪儿到哪儿,便急急求着要朕将他放出去了!”
钟意听到一愣一愣的,不知怎的,脑海里骤然划过了几个月前在林府时的场景:承恩侯世子骆琲恭恭敬敬地垂手站在自己面前,微微笑着道:“江南一行自是收获不菲,不过其中最大的收获,还是叫微臣知晓了,微臣心中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
“其实,陛下也不妨换个思路想想,”钟意试探着提醒宣宗皇帝道,“也许并不是因为康敏公主这件事才让骆世子中动了外放的心思……而是骆世子早便起了外放一方的心意,这才觉得自己配不上公主呢?”
宣宗皇帝听罢,定定的望着钟意,许久没有作声。
钟意疑惑地看了回去。
“朕现在才想起来,”宣宗皇帝挑一挑眉,故作吃味道,“在承恩侯府那两年里,你跟他……倒还也处出了三两分默契?……你这话,与骆翀云方才在慎思殿时与朕说的,一般无二。”
钟意看得好笑,连连摇头道:“臣妾哪有那么厉害,不过是先前林姐姐出嫁时,在林府偶然遇到了骆世子,彼此停下来说过几句话……听骆世子那话音,那时候好像便已经动了要外放一方的心思。”
“朕想起来了,”宣宗皇帝扬眉道,“他是不是还送了你许多东西来?皆是一些在江南一带不足为奇的糊弄人小玩意儿……还巴巴的送到宫里来!朕让他下江南是让他过去办案子的,他倒是也不知道心里都在念叨些什么呢!”
“陛下确定要吃这份没来由的干醋吗?”钟意听得是真真无奈了,摇头叹息道,“不过在承恩侯府时,臣妾曾唤他一句‘表哥‘罢了……再说了,那些东西又何止是臣妾这里有,当年在承恩侯府里的另外三个姊妹那里各自皆是有的……用骆世子的话来说,好不好的,也不过是家里的一份心意罢了,陛下连这等干醋也要吃?”
“他算你哪门子的家人,”宣宗皇帝听得连连冷哼,侧身过去拦腰抱住钟意,轻轻抚摸着钟意柔软的肚子,喃喃道,“朕和这里边那个才算是你的家人呢……”
“是是是,那陛下既都知道了,”钟意笑着调侃宣宗皇帝道,“怎么还不知给‘里边这位‘做个好的榜样来……陛下就是这般教孩子的吗?”
——也不知是赶巧,还是冥冥之中,肚子里的孩子当真听到了自己的父母在念叨他,仿佛在应和着钟意的话一般,慢慢悠悠地隔着肚皮轻轻的踢了宣宗皇帝一脚,这一下把这对年轻的父母都弄愣了,两个人看稀奇般又静悄悄地盯着肚子等了好半晌,等之后回过神来放弃时,倒是差点就把先前在聊什么都给忘到脑后了。
“既然连阿意你都这般替他说话了,那朕也就只能这么允了他算了,”宣宗皇帝半靠在美人榻上怔然出神道,“这要是往前翻个四五年,朕可真是无论如何也想象不到,最后骆翀云竟会是选了这么一条路来。”
“想当初,父皇在位时,时时拿他与朕作比较,还样样都踩着朕来给他抬轿子……虽然父皇是个心能偏到嘎吱窝里、睁着眼睛说瞎话的半盲人,但朕也从来不屑于去否认:他骆翀云确实是有几分真才实学的,朕之前也是当真想起用他的,没想到最后他却是选了这样一条来。”
“选择外放出去倒也未必是什么坏事呀,”钟意见宣宗皇帝心中似有郁结,忙柔声宽慰他道,“先前外祖父曾与臣妾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呆在洛阳闭门造车,未必能有亲自出去接触接触民生得到的效果好……如今骆世子是外放了,可等日后他在外面真正历练出来了,再回朝中,与陛下您更是如虎添翼啊!”
“你这样说,”虽然知道钟意本心是想安慰自己,但宣宗皇帝听着听着又觉得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了,“是觉得他的打算比朕远原本的考量要好得多么?”
钟意难得瞧见宣宗皇帝如此幼稚地非要与人比个高低、上下的模样,抿唇笑着没有作答,而是微微倾过身去,在宣宗皇帝的侧脸上轻轻地亲了一下,柔声道:“在臣妾心里,陛下如何都是最厉害的……在我心里,斐郎是全天下最最好的。”
“本来就是,文治武功,朕自认样样不输于外人。”宣宗皇帝勾着唇角自得完,也觉得自己今日这番话幼稚得有些过于好笑了,二人目光相对,都不由自主地轻笑了起来。
殿内一时盈满了轻松的温馨暖意,钟意孕后期的躁郁心情都瞬时烟消云散了。
“只是这样一来,朕原本的计划却是又完完全全被打乱了,”宣宗皇帝想想又不由叹息道,“朕本来是属意骆翀云能接下林相遗留的门生弟子,领着他们拧成一股劲,为之后在江南先行的‘福船新法‘效上一份力……如今骆翀云既退,林相那边的门生弟子便全散成一盘沙子,日后想再去一一挑拣其中得力的,也是麻烦……”
“还有政知堂那边,冯毅过于守成,江充做事又往往显得太过毛躁,而骆翀云本性细致,只是缺了点能压得住场子、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沉稳,这倒是与冯毅一贯的老成、江充敢剑走偏锋的孤勇恰能互补……朕本还预计着他们三人能在政知堂中分庭抗礼、互补缺漏,如今来看……却是也是朕的一厢情愿了。”
“一步一步来嘛,”钟意却不觉得宣宗皇帝说的这些都是什么大问题,一边轻手轻脚的叠着近来给孩子做的小衣裳,一边柔声开解宣宗皇帝道,“陛下如今春秋鼎盛,这些人才将相什么的,皆可以一一慢慢选着、瞧着,大可不必现在便如何急着去定下来……”
“至于江南那边,虽然具体的臣妾都看得不大明白,不过听陛下今日这话里的意思,似乎是觉得先前派了骆世子过去熟悉情况,如今变法当前,他人却走了……如此便是少了分助益的话,那不妨干脆便将骆世子外放到江南的某处水乡去。”
“届时骆世子能亲临变法一线,到时候新法有什么利弊得失,他也更能看得清清楚楚,陛下再授予与骆世子一道可上书直达天听的手令来,让他到时候看出了什么问题便可以直接上折子到洛阳来,岂不是两相其美?”
第75章 皇长子
“你这倒是与朕‘英雄所见略同‘了!”宣宗皇帝接过钟意手上收拢好的小衣裳,替她放到高处先好好地搁着,一边放一边笑着道,“哪里能有这么便宜他的好事儿,他说来就来,说走就走的。”
“朕已经连地儿都给他选好了,就是他这回下江南去的那个地方辖下一渔村……就看看骆翀云到时候能给朕带来什么样的惊喜吧!”
四月中的时候,钟意于长乐宫终平安诞下了宣宗皇帝的皇长子,宣宗皇帝为其取名为“琼”,三日后得洗三宴上,长宁侯府的二夫人与三夫人联袂而来,从头到尾帮着钟意张罗了全程,两国大长公主在旁边瞧着,神色略有缓和。
五月中皇长子满月时,宣宗皇帝大宴群臣,抱着孩子一同坐到了御座之上,受群臣跪拜,众臣揣摩上意,一时间家中有幼童者,皆开始耳提面命着,为日后能被选中入宫做皇长子的伴读而提前准备起来。
六月底,宣宗皇帝下诏,着翰林院编修骆翀云平调为正七品光福县令,此举虽为平调,但朝野议论纷纷,上下皆认为是骆翀云应拒绝娶康敏公主之事得罪了宣宗皇帝,故而才遭此贬斥的。
承恩侯府接到调任的旨意,简直要炸开了锅去,承恩侯夫人林氏险些要被气得直接昏厥过去,匆匆忙忙递了帖子入宫,也不敢再去慈宁宫的骆太后面前寻不痛快,巴巴地求到了长乐宫的钟意这里,钟意以孩子尚幼、应少见外人为由,压根连长乐宫的门都没有让林氏进来。
承恩侯夫人林氏干巴巴地在长乐宫外跪了大半天,最后还是见宣宗皇帝御驾亲至,不敢再在这里逗留:怕自己不了昔日长宁侯府大夫人孙氏的后尘,求情不成还反因打扰了宣宗皇帝的心上人而招惹皇帝的不痛快,更赔了夫人又折兵去,这才悻悻然地胸口堵着一口气放弃了。
八月中骆琲离开洛阳时,冯毅与江充联袂而来与他饯行,冯毅倒还罢了,江充能来,骆翀云还真是有些惊讶不已,中途冯毅离开了会儿,独自出去买壶酒来,骆翀云与江充四目相对,面面相觑,一时不由自主就沉默了下来。
“骆世子,你应该知道我为什么一直看你不顺眼吧,”顿了顿,江充还是决定主动把话说开,悻悻然道,“当初你我同年应试,时至如今,我仍不觉得,当年那解元郎,我输的有多么心服口服。”
——那是江充最最拼尽全力的一次了,如果当年他能得了洛阳府的解元郎,江綰也不至于被他那捧高踩低的恶毒姑母就那样轻易地嫁了出去……
可纵然当年的江充再是竭尽全力、再是呕心沥血、再是孤注一掷……有些生来便难以跨过的鸿沟,他当时没有能跨过去,以后就算跨过去了,对他来说也没有多少意思了。
“江大人不服也是自然的,”骆翀云真心实意道,“其实我与祖父后来一道看过您当年的卷子,祖父也曾直言不讳地对我说过,我那时案首之名,多多少少,还是沾了些我身份的便利……当年我能为出身所利,后来我又被出身所困,一饮一啄,也是天定。”
——反而现在江充能如此“豁达”得出城相送,要是叫骆翀云错愕不已,颇有些受宠若惊。
“出去好好历练历练,早日回来,”江充似乎也看出了骆翀云脸上隐约的疑惑之色,伸手拍了拍骆翀云的肩膀,轻咳了两声,面带尴尬道,“我如今与你说这些话,倒也不是因为我如何转了性子,只是因为有一个人曾告诉我,我若再不与你好好相处,这辈子就是个活活累死的劳碌命。”
“我思来想去,觉得自己还是没活够,跟我这条命比起来,还是现在先好好地跟你说几句话对我来说简单点。”
——其实当日赵显的原话远没有如此婉转动听,赵显是在某一次江充再次大意犯蠢拖累了他的布置的时候,冷不丁的问江充道:“你知道你这辈子最后会怎么死吗?”
江充其时被赵显唬了一大跳,弱弱地表示道:“总不至于是因为办事不力……被赵小公子您叫人给偷偷暗杀了吧?”
江充这话说来是调侃,单只是为了配合着赵显的话调节下气氛罢了,赵显听了,却是冷冷一笑,神色特别认真的转回头来,郑重其事的对着江充道:“我如今算是知道了,你最后被活活累死真的不是没有原因的……你是真的蠢。”
“算了,指望你能成器担事儿,还不如指望着骆翀云能早些立地顿悟,回来接下你留的烂摊子吧!”
“会与江大人说过这等话的,是那位喜好与人算命的赵小公子吗?”当下的饯行长亭外,骆翀云听得微微一笑,似乎是觉得十分好笑般也附和了一句,“在先前往江南走的路上,赵小公子也与骆某算过一卦,说骆某此生‘孑然一身、至死伶仃、半生虚度、老来仓惶‘。”
“别的不知道,这‘半生虚度‘若是准的话,那骆某这命怕是有些太短了……若到时候真连四十岁都活不过,那还真可能要孤身至死,伶仃一人了。”
“是吧!他那人可会装神弄鬼了!说的话信一半忘一半就是了,可不能全听!”自被赵显那样‘诅咒‘般地预测过后,江充一直憋了一股气在胸口,如今一听骆翀云所言,顿时像是找到了一个毕生知己般,激动的握住骆翀云的手,双泪盈眶道,“我怎么可能被活活累死呢?我都打算好了,到时候一过四十五就上书陛下乞骸骨,跟綰儿一起回老家种田去!”
“赵显那张破嘴,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咱可绝对不能信他的!”
——这位江大人说是不信不信,但偏偏又将赵显那番话奉若圭臬,今日还为此特特来与骆翀云缓和关系……
骆翀云一时不由觉得,江子致此人,也很有些好玩了。
冯毅回来时,要是见着这往常一贯秉持着“王不见王”信念的两个人,如今把臂言欢,像是一下子便一笑泯恩仇一般。
——骆翀云性子软和便罢了,可江充那个撞南墙心不死、极其擅长钻牛角尖的,竟然也能……
冯毅瞧得奇怪,等送走了骆翀云,便忍不住偷偷问江充道:“你跟骆世子说开了?难得难得,你也有能这么心平气和的一天,看来去西北转了一圈,也真是叫你长进了不少。”
一提到西北,江充听得脸都绿了,想到当时自己苦哈哈吃沙子的日子……吓得浑身一抖,在心里默默发誓:这辈子都不敢去招惹长乐宫那边的什么人了。
“我说,”话赶话地说到这里了,江充也忍不住好奇的反问冯毅道,“赵显有没有给你算过?”
“算过什么?”冯毅奇怪地反问道。
“算命啊!”江充急得抓耳挠腮,举例子道,“就是算你这辈子如何如何的……比方说会有几个孩子啊、最后是怎么死的啊?”
“我有几个孩子我自己能不知道吗?我最后怎么死的?这个更扯了,我到时候都死了,还要知道这些干嘛,”冯毅觉得江充此人神神叨叨的,十分不感兴趣道,“你还真信这个啊?赵小公子心性跳脱,不过是随口说来逗你玩玩,你怎么还真当真了呢?……不过话说回来,他还真没给我算过。”
“那肯定是你这个人没什么意思,”江充听得心里酸溜溜的,即使忍不住暗暗羡慕,想着以赵显这人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的一贯作风,既然不给冯毅算,那多半说明冯毅最后的下场好的很……但面子上还是哼哼唧唧地念叨着酸话道,“看看我跟骆世子,那都是经天纬地有大才之人,你就不行了,你这人肯定普普通通的,人家才不给你算呢……”
“我说,不是吧,”冯毅听得都震惊了,“你还真把赵显那些戏言当回事儿了啊!”
“为什么不能信呢?”江充忍了忍,还是忍不住反问冯毅道,“他可不是第一回算这些东西了,他之前算许昌地动,算江南之案背后的纠缠势力,更往前算那些地方豪族有哪家会直接入洛为夺他身上的账本而动手杀人……他可都算得清清楚楚,没有错过一回。”
“陛下原先也是不怎么信的,许昌那会儿就没多把赵显的话当回事儿,后来你自己看呢?你以为去年许昌地动,最后能解决的那样无声无息,那是因为你当时领的队有多好吗?赵显提前准备的那些东西,你是自己亲自用了的,也该知道样样都有多有用吧!”
“不是,话不能这么说吧,”冯毅一时也被江充这颇为蛊惑人心的言论说得目瞪口呆,震惊辩驳道,“这事儿也不能这么算啊,江南的案子,那是他身在其中聪明看得通透,许昌地动,那不是因为他复原了张衡的地动仪吗?”
“当时我们都不怎么信,那是因为不信他那个地动仪真的有效,后来信了,也是信他那个地动仪真的有用!……这怎么就都能扯到他算得准上了呢?嘿,他先前不还跟你说陛下无子么?如今皇长子都三个月大了,自己说,他算的准不准!”
江充忍了忍,还是忍住没有与冯毅细说长宁侯府那件真假千金案,事实上江充真正觉得赵显这个人十分之不对头,若是要实际论起来,还是得从那件案子起。
偏偏江充被宣宗皇帝下了封口令,他还就不能与冯毅直说了。
“总之赵显这个人吧,十分之邪性,”江充懒懒地总结道,“反正他说的有些话,我是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总之只是信一下也不会少上我两块肉。”
——
宣帝四年的除夕宫宴,是钟意入宫以来过的第一个除夕宴,也是她两辈子以来第一回真正与自己的亲人们在一起过年团圆。
皇长子裴琼将将有七个月大,现在十分活泼好动,已经可以坐在炕上自如地翻身,半个月前已能对着钟意喊出一声模糊的“娘”来,弄得宣宗皇帝十分羡慕,一天到头只要有能稍微闲下来的日子便往长乐宫里跑,想尽方法逗着自己儿子叫出一句“爹”来。
结果“爹”还没学会,在除夕当夜,宣宗皇帝、两国大长公主与长宁侯,还有钟意四个人团团转逗着皇长子裴琼玩耍时,小孩子张了张嘴,竟然模模糊糊地吐出了一个“奶”字来。
两国大长公主的情绪当时就有些收不住了,若不是想着大过年里不兴悲声,怕是无论如何也要躲着偷偷哭一会儿的。
——这下宣宗皇帝不仅仅是羡慕了,简直是要郁闷了。
怎么能连“奶”字都会喊了,就是不会喊‘爹‘呢?
等到年后衙门里开了印,宣宗皇帝于慎思殿里处理政务时,来来往往的大臣们便都瞧着,慎思殿内间最里面摆了一张美人塌,皇长子便就趴在上面身手麻利地爬来爬去,而宣宗皇帝只要中间能稍微停下来些什么,便会一遍又一遍的对着皇长子重复着那个‘爹‘字。
——可惜多是对牛弹琴,皇长子顶多对着他家父皇欢快地笑上两声,遇上脾气不好的时候,干脆就直接拿屁股对着人,理也不理这个烦的不行、还只会说一个字的大人。
钟意每每过来碰上这一幕,就简直要忍笑忍得肚子疼。
“马上就要十五了,”钟意笑着与宣宗皇帝提议道,“到时候宫里要不要也挂上灯?一起热闹热闹?”
“你想看吗?想看朕今年就让内务府好好地大办上一场,”宣宗皇帝搁了朱笔,笑着凑到母子俩身前,随口道,“朕原先都是让他们随便弄上一弄的,不过朕记得,朕小时候,贵妃很喜欢看灯,父皇便让人每年都要在宫里好好地装饰上一场。”
“宫中有段还有凌河经过,有一年父皇给贵妃放河灯,那个场面,煊煊赫赫,十分叫人印象深刻,你若是喜欢,我们也来弄上一场!”
“陛下不介意吗?”提到先帝与骆贵妃,钟意心里还是有些惴惴的,忍不住小心翼翼地觑着宣宗皇帝的神色道,“其实我也没有那么喜欢……”
“介意什么?”宣宗皇帝怔了怔,回过味来后扬眉笑道,“朕才不介意呢,朕可比父皇幸运多了……朕就只有宝儿你一个!”
第76章 塞外
三年后。
宣帝八年,夏四月,宣宗皇帝自洛阳启程,携皇长子琼巡幸塞外,六部重臣随驾。
钟意自然在随行之列,只是最终启程时却少了个两国大长公主。
——老人家在年前偶染了风寒,卧床休息了些时日,后来虽大好了,但瞧着仍是欠了些精气神,长宁侯放心不下,便没有敢放她出门,也正好两位老人家一道坐镇洛阳,前朝后宫诸事,也都有了可以当之为主心骨的人物担着。
不过而今前朝后宫也并没有什么大事便是了。前朝里,“福船新法”轰轰烈烈地推行开来,江南船坞事已各自步入了正轨,一年半之前,宣宗皇帝便已经下旨正式解除了东南海禁,大庄远近航事纷纷兴起,福建一带各商户,无论官营私造,皆已能熟练地与远渡重洋而来的弗朗机商人们交易交通、互市往来。
而宣宗皇帝北巡前,更是整个政知堂的班底完美地运转了起来,处理前朝的日常吏务皆不是什么难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