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是同族出来的内侄女,血脉再远关系再疏淡,仍唏嘘陈氏爱女新丧,担心她病体初愈再出闪失。
而诸如刘嬷嬷、陈妈妈这种或内务府出身、或宫中贵人母族家仆的,是有资格跟进宫,等在殿外伺候的。
陈姑姑转头交待下去,念浅安只得收回注目,却无心再看场中各家姑娘们争奇斗艳。
李菲雪亦是冷眼旁观,拔得头筹的果然是先得陈太后、周皇后、姜贵妃称赞,后得皇上赏赐的念甘然,其次是琴技动人心弦的于海棠,屈居第三的竟是名不见经传的单怀莎。
念浅安顿时八卦心起:单怀莎虽然没别着小白花,但还没正式除服,打扮得虽郑重却很素淡,怎么跟着裴氏进宫了?而且依照之前探病时的情形来看,单怀莎不是裴氏看重的儿媳人选么?
贵妇们也有相同疑惑,视线在裴氏和单怀莎之间打转儿。
单怀莎即淡然又镇定,等宫女撤下笔墨后,就将俆之珠牵在身边,带着俆之珠矮身福着礼解释道:“太后娘娘福泽深厚,小女才敢生受姨母好意,厚颜进宫拜见贵人。得娘娘夸奖的这副笔墨,其实是我们大姑娘做的端午诗词。大姑娘年幼力弱,小女身为人师少不得代为执笔,不敢隐瞒娘娘,让诸位见笑了。”
话说得一箭三雕,即显出俆之珠,又彰显了裴氏的慈爱善心,还顺便露了一手好书法。
其实重孝重在头二十七月,过了月份后只要主人家不在乎,谁会揪着客人尚未除服的小节?
在座贵妇们表示不见笑,心下越发疑惑:裴氏这是来推销单怀莎的,还是有意让单怀莎露脸的?
再看念家除了念甘然外,念浅安和念秋然都没出列,而徐氏更是安心看热闹,并没有让李菲雪出面献艺的意思。
一时倒看不明白处于流言中心的三家是真云淡风轻,还是故作低调。
有人多看一眼单怀莎,有人则心思活动,有意拉着裴氏套近乎。
而只要无关徐月重续娶的人和事时,俆之珠确实很讨长辈喜欢,不等单怀莎话音落下,就被得了示意的宫女牵去上首,挨着陈太后软糯糯地说着童言童语,逗笑了一众宫妃、贵妇。
单怀莎也微微一笑,知情识趣地退回裴氏身后,偏头对上念甘然、于海棠的视线,抿了抿嘴角。
念浅安略意外,和李菲雪、念秋然头碰头开小会,“我没看错吧?单姑娘干嘛和大姐姐、于姑娘眉目传情?她们很熟?”
“什么眉目传情,六妹妹别当着人多眼杂混说。”念秋然忙小声提醒,随即摇头失笑,“我只知道大姐姐和于姑娘交好,倒没听说大姐姐和单姑娘也认识。”
李菲雪心道何止是认识,这三位这会儿看着好,以后还不定怎么暗中较劲呢。
如果真的重蹈前世覆辙,将来有的是热闹可看了。
嘴里点到即止道:“安妹妹和小透明怕是不知道,有些嘴巴不饶人的暗地里称念大姑娘、于姑娘、单姑娘为京城三孤。大概是家世相似,这三位私下关系不错,颇能玩到一块儿去。”
于海棠和单怀莎父母双亡家族无靠,念甘然年少丧父大房势弱,还真是三位命运多舛的孤女。
京城三孤的戏称虽促狭,倒也贴切。
念秋然不由面露戚然。
念浅安则暗暗咂舌:念甘然的闺蜜团居然是两朵小白花?她呢?一小透明一正统古代闺秀,貌似输很惨?
她正自黑自乐,就听上首传来姜贵妃温柔的招呼声,“念六姑娘?”
念浅安下意识举手喊到:“我在!啥事儿?”
姜贵妃见状一愣,随即噗嗤,她一笑贵妇们也跟着笑,有那即想巴结姜贵妃又想讨好公主府的就扬声打趣道:“贵妃娘娘真是慧眼如炬,怪道要点念六姑娘的名,真正是个古灵精怪、招人喜欢的小姑娘!”
古灵精怪这词儿吧,其实可褒可贬。
念浅安汗颜地摸了摸鼻子,顶着安和公主恨铁不成钢的眼神飘向上首,叉手福礼道:“娘娘有何吩咐?”
“可不敢提什么吩咐。”姜贵妃起身虚托起念浅安,回座后露出一脸慈和关爱的笑容,“我可得好好感谢念六姑娘一声。小七惯是个闹腾性子,头先去万寿宫叨唠你,还要多谢你肯陪她玩儿。”
一个玩字饱含深意。
念浅安面上谦虚,心里骂七皇女:这熊孩子不会蠢到把她扯的淡都告诉姜贵妃了吧!幸好她没当七皇女是闺蜜,不然她的闺蜜团真心太虐!
一旁七皇女不知她所想,还挺得意地抬了抬下巴,想起下头坐着一堆贵妇姑娘,忙又收敛神色装出副乖巧文静样儿。
念浅安顿觉眼睛疼,飞过去一个眼刀扎得七皇女本能缩了缩下巴,才忍着肝疼一边应付姜贵妃的寒暄,一边分神打量传说中的得宠贵妃。
怪只怪宫殿太大距离太远,她此刻才瞧清姜贵妃长什么样儿。
摸着良心说姜贵妃是个大美人,半点不像受宠奸妃,确实和传闻名副其实,很有贤良淑德范儿。
不过大概是太贤德了,操心的人和事太多,比之精于保养的周皇后,多少有点显老态。
单看姿容,周皇后反而更像妖艳贱……咳,妖艳宠妃,姜贵妃的气质比较像寻常后宅的贤良主母。
念浅安暗道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她要是皇上,绝对选身娇体软美姿容的周皇后,至少看着心情好养眼啊!
难道皇上喜欢御姐?
她吐槽完毕,姜贵妃也亲近完毕,笑着放她回座。
因姜贵妃向来对宗室多有礼遇,此时单拎出念浅安说话,莫说陈太后、周皇后、安和公主都无动于衷,只说底下贵妇们也习以为常,权当看不出姜贵妃是在向公主府示好,只笑看七皇女单独献艺。
七皇女是宫中唯一的皇女,又是小主人,自然让着进宫做客的各家姑娘们。
等她走完过场,才轮到一众无子无女的大小宫妃向陈太后表孝心。
除去皇后和四妃,包括三皇子生母王氏在内,哪个宫妃如今得脸,哪个宫妃将来有可能上位,基本能靠她们敬献的物件看出端倪。
贵妇们又开始行注目礼。
念浅安的目光则流连在低等嫔妃和无名庶妃身上。
可惜出面的都是各宫主位,寄人篱下的低等宫妃们连嘴都没张开过。
听声辨人失败,念浅安正打算另找机会执行秘密任务,就被角落的一道碎光晃了下眼睛。
满目锦绣之中,那道来自不起眼宫妃头上的幽蓝光芒十分打眼。
念浅安定睛盯着闪烁碎光的簪子,视线左右梭巡一小圈后,抬手摸了摸耳垂坠着的珐琅点翠耳珰,心口不可自抑地重重跳了一下。
她不露声色地退出正殿,招来小豆花和小豆青,“小豆花陪我去更衣,小豆青去请陈姑姑,快!”
第87章 用心恶毒
更衣一听就是借口,小豆青本就心思稳重,明白这是要悄悄请人过来私下有事要说,忙心领神会地正色应是,折身就从后头拐进大殿。
念浅安扶着小豆花的手臂,不急不缓地走向官房。
像今天这样的场合,万寿宫专门用来给女眷更衣的官房也得分个三六九等,念浅安想着殿内贵妇众多,不时就有人出来更衣透气,就挑了间位于角落的偏僻官房,示意小豆花亲自放风,暂时别让闲杂人等出入。
不一时小豆青就领着陈姑姑找过来。
陈姑姑先看念浅安神色,见她一脸泰然地坐着歇脚,不由松了口气,跟着担忧不减道:“六姑娘可是身子不舒服?您别害怕,在万寿宫用不着害羞强忍着,只管回院子里歇着就是,您小日子用的东西都是常备着的……”
她猜不出是什么事儿,只当小姑娘家才来小日子不久,日子不准,开口就急着安抚。
念浅安被陈姑姑的脑回路和关切之情感动了,此时却无心玩笑,但事急则缓,她心中猜测只有三分准,刚才当着小豆花和小豆青的面没有表现出来,现在也不想吓着陈姑姑。
只故作好奇地歪了歪头,带得头上发圈、耳垂耳珰都跟着晃出蓝绿碎芒,“我没事儿。我就是想问问姑姑,小表舅屋里连个妾也没有,哪儿来这么多姑娘家的玩意儿一套一套地往外送?”
陈姑姑能做上陈太后身边第一人,岂是个简单人物,一听就知这只是个话引子,虽不解却也细细答复道:“好叫六姑娘知道,头先您还没戴上这对发圈,奴婢就晓得这是六殿下弄坏您铃铛的赔礼。正因六殿下库里没有姑娘家用的东西,管事大嬷嬷才特意来找奴婢,私下跟太后娘娘讨的。
连带着和这副耳珰成套的头面,也是昨儿才从万寿宫库房收拾出来,先过过六殿下的眼,才送到您手上的。六殿下送您的那些箱笼,虽都是屋里大嬷嬷亲自挑的,衣料首饰倒有一多半是太后娘娘拨过去的。
就拿这镶珐琅篮点翠的发圈和耳珰来说吧,除了太后娘娘库里还收着两副成套的,往下只有皇后得了一套,贵、德、淑、贤四妃只得着几样零碎,剩下的嫔妃们就更别提了。六殿下肯用心,太后娘娘只有高兴的,只要您和六殿下往后都能和和气气,一套头面罢了,太后娘娘再没有不舍得的。”
没想到楚延卿示好背后还有陈太后的手笔。
念浅安脸上露出货真价实的意外,随即顺势挤出一脸抱不平的气恼来,“竟叫我猜中了!这等精贵玩意儿果然不是谁都能摸得着,谁都能穿戴的!姑姑,大殿里坐着贼呢!还好是我眼尖瞧见了,要是换个人看破了,即便明面上不说,暗地里还不知怎么笑话皇后失职!”
她三分把握变作七分,不等陈姑姑问,就将自己的发现说了,“那位娘娘的座位远得都快卡进墙角里了,可见不得宠位份低,哪儿来的珐琅簪子戴?还有另外几位娘娘,穿的衣裳还带着簇新的折子呢,头上手上戴的首饰虽然没僭越规制,但明显不像自家能置办得起的……”
她故意把对方打成贼,陈姑姑却不会想得这样“孩子气”,越听脸色越凝重,一边细问首饰的花样材质,一边命小豆青悄悄去请周姑姑过来。
周姑姑代周皇后全权管理宫务,不说过目不忘,但对各宫各人得过什么赏、该有什么分例、名下财物有无增减心里门儿清,加之世面见很多的陈姑姑一番润色描述,听完当即就拉下脸讥笑道:“可真是好大的手笔!这哪儿是冲着皇后娘娘来的,费尽心思作这种见不得人的妖,是想把所有皇子都拖进脏水里呢!”
她不用特意找出内务府的账册对质,就接连报出一大串名号,“我能肯定地告诉老姐姐,你说的这几样首饰,都是近一个月内务府拨给大皇子府、二皇子府的分例首饰。三皇子那份是给李十姑娘行纳妾礼时用的,四皇子、六皇子得的那几样,是备着人情走动,用来送给宗室、亲族女眷的寿礼、贺礼。”
陈姑姑听到这里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气到极致反而笑了,甚至还有闲情和周姑姑姐姐来妹妹去,“老妹说的话我再没有不信的。还真叫六姑娘说对了,果真是出了个胆大包天的恶贼!这要是来个人当众揭破皇子和嫔妃私相授受、私赠首饰,别说诸位殿下说不说得清,就是说得清,也少不得一场腥风血雨!”
首饰白纸黑字记在各皇子名下,转头却戴在嫔妃身上,说得清也得有人肯相信,污名妥妥的洗不清了。
甭管皇子们知不知情,也无论牵连进去的嫔妃是否得宠,只要是皇上的女人,就是皇子们名义上的妃母。
儿子和庶母私相授受?
皇上不呵呵才有鬼,就算不因此厌弃诸皇子,也少不得弄死当事人好把绿帽子给染红了,大过节闹出这种晦气事儿,往后还能不能好好过端午节了?
饶是陈姑姑见惯风浪,也藏不住冷笑里的震惊,“好恶毒的用心!”
究竟是谁在背后捣鬼,盗用首饰栽赃皇子和嫔妃,轻轻巧巧一出手就想搞臭所有皇子的名声?
这也是陈姑姑和周姑姑不急不躁的原因:所有皇子都牵扯在内,谁也得不着好处。整件事都透着解释不通的诡异。
念浅安却已有十足把握,深觉这套路好熟悉!
假侍卫真皇子在案子闹大后就毫无动静,原来是在这儿等着呢!
果然够狡诈够谨慎。
这是没揪出她和柳树恩,干脆先下手为强把水搅浑,又怕暴露那位假宫女真庶妃,就直接把脏水泼到所有皇子和选定的低等嫔妃身上,不但能混水摸鱼,还能逼着知情者不得不放弃后手。
只要有今天的局在先,只要皇上金口玉言做出处置,将来再捅破什么奸情都是白搭,孰真孰假都不顶用。
不得不说,这招虽然伤敌一千自损八百,但实在心够狠手够辣!
逼急了连自己都能下狠手,不愧是敢偷老子女人的狠角色。
念浅安表示惹不起惹不起,越发坚定不能让自己露出丁点端倪,果断决定祸水东引,于是扬起一脸毫不掩饰的坏笑,“周姑姑,八皇子既然也住在皇子所,应该和三皇子、四皇子、小表舅的分例一样吧?别管是谁在背后捣鬼,先把眼下这局破了再说。您能不能弄来八皇子名下的首饰,替换掉其中一件贼赃?”
对方想趁火打劫所有皇子的名声,她就把火力集中到单一目标上。
在场的不是万寿宫的就是坤宁宫的,不坑椒房殿坑谁?
周姑姑顿时笑出声,“亏六姑娘想得出!倒比背后弄鬼的人还狠心!不过八皇子年纪小,拿他做出头鸟正合适,没人会往歪处想,只会叫人人都看出底下另有猫腻,且伤不了八皇子的名声,也伤不到皇上的脸面!”
嘴里怪念浅安太促狭,行动起来却贼利索,转身就出了官房自去安排。
小豆青见陈姑姑脸色依旧难看,忙出声宽慰道:“奴婢倒觉得六姑娘的主意好。六殿下险些遭人算计,咱们不说以牙还牙,至少得出口恶气!难道还帮着对方把事情抹干净,悄没声息地假装没事儿人?
姜贵妃最看重四皇子,最疼的却是八皇子。她不是爱替人出头吗?这回可得好好为八皇子出头,最好能帮咱们揪出背后捣鬼的人,让那些用心恶毒的人吃不了兜着走才叫皆大欢喜呢!左右事情和皇后、六殿下无关,且由着姜贵妃出风头去!”
念浅安默默给小豆青点赞,在心里嘿嘿嘿:别管假侍卫是大皇子还是二皇子,只管和椒房殿狗咬狗去!
陈姑姑这才展颜,反过来安抚念浅安道:“六姑娘不必担心。以周姑姑的手段,一准能不惊动人将那几位娘娘’请’出来,换下有问题的首饰。这会儿对方安排的人还不发作,只怕是个有些头脸的身份,眼下叫周姑姑抢了先手,也就别想察觉出不妥了。擎等着看好戏吧。”
她对周姑姑的身份和心计都信心满满,对念浅安亦是又赞又叹,“可见六姑娘这些日子的早晚课没白做。佛祖保佑,万幸六殿下东西送得巧,六姑娘又心细,才能早早察觉出不对。回头奴婢可得和太后娘娘仔细说道说道,好叫娘娘晓得六姑娘的功劳!”
她其实不无后怕,万分庆幸地合掌默念一声阿弥陀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