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和公主和念驸马还在东郊庄子你侬我侬,下人们当差时难免活泛些,这会儿想必是刘嬷嬷出面约束,上一刻还听得见的热闹,下一刻已经消弥于无声。
吴氏连大房的事儿都不怎么管,哪里有心理会隔壁的事儿,闻言神色淡淡地撇了下嘴角,转头对上女儿,张口又是一脸笑,念叨起过两天去靖国公府做客,该做什么新衣裳要配什么首饰。
念甘然没留意吴氏细微的神色变化,依旧过耳不入,心里早走神走到酒水生意上去了。
这边大房都听说了隔壁动静,那边绮芳馆自然早得了通传。
正和念秋然窝在廊下美人靠,边纳凉边喝酒的念浅安即觉意外又觉好笑:楚延卿这是又给她送礼来了?先是古琴艾草,再是荔枝酒,今天又准备送什么奇葩礼物?
能不能来点新鲜招数?
说得信誓旦旦,结果毫无新意又一板一眼,照楚延卿这么个追法追下去,她到底是虐楚延卿,还是虐自己?
念浅安默默苦逼地吐槽,起身招呼念秋然,“小透明跟我看看去。”
念秋然对着七皇女尚且发怵,何况是见都没见过的楚延卿,忙摆手道:“六皇子是来找你的,我就不去了。六妹妹不必管我,等刘嬷嬷带齐人手工具过来,我就看他们搭秋千架去!”
她离了三房不用看周氏脸色,也不用面对柳姨娘的糊涂心思,只早晚过去请安走过场,搬过来才几天就作养得脸色红润气色舒朗,原本几乎长在骨子里的畏缩都淡了几分,言谈间即快活又自在。
在绮芳馆搭秋千架的主意,还是她见念浅安无聊,又怕热懒得出门,主动提出的。
念浅安也不勉强,见念秋然放松身形斜倚美人靠,清秀小脸叫酒气熏得又嫩又粉,顺势祭出咸猪手揩了把念秋然的嫩脸,心满意足地袖起爪子飘走,“那你一个人好好儿玩,我去看看六皇子抬了什么玩意儿来,回头分你一份儿啊!”
念秋然捂着脸笑。
约束完下人、安置好楚延卿的刘嬷嬷和念浅安走了个对脸,开口亦是满脸稀罕的笑,“六姑娘快去水榭那头瞧瞧,六殿下竟抬了半池子的锦鲤来呢!”
她乐见念浅安和楚延卿修好关系,并不端着嬷嬷架子杵在二人跟前碍事儿,说罢就催着念浅安去见楚延卿,自带着粗使婆子进绮芳馆,搭秋千架去了。
念浅安暗道锦鲤有啥稀奇,安和公主院里就养着几尾,于是慢悠悠地踱进水榭,不急着看锦鲤,只招呼楚延卿道:“小表舅好。你身子大好了?”
她见楚延卿穿的是皇子朝服,又见楚延卿身后杵着个太监,不由目露询问。
楚延卿转身对上念浅安的目光,眼睫飞快地眨了一下,偏头看向身边太监,介绍道:“这是陈宝。”
念浅安听陈太后说过,陈宝是楚延卿的总管大太监,遂很给面子的叫人,“陈内监好。”
陈宝一脸受宠若惊地道不敢当,心里深觉念六姑娘和传闻中的娇蛮不同,很是受用这一声称呼,忙恭谨而不失热情地笑道:“这锦鲤是奴才盯着人一路抬来,又看着人放进池子里的,个个都鲜活得很,请六姑娘赏鉴,奴才不敢叨扰,这就退到外头候命去。”
不用楚延卿示下,就扬手招呼做苦力的小太监和侍卫,却行退出水榭,留楚延卿和念浅安自在说话。
念浅安这才探头去看水榭外的水塘,一瞧顿时乐了,“小表舅,你哪里弄来这么多这么齐整的锦鲤?”
一池锦鲤,映着夏日骄阳泛出粼粼光芒,简直闪瞎人眼。
看在念浅安眼中全成了金元宝。
她决定收回前言,楚延卿送的锦鲤确实稀奇——品种又稀有又齐全,个顶个的半截成人手臂那么大,随便挑一条都能碾压安和公主精心养的那几尾,真心有钱也买不到,买得到也凑不齐整。
水里游的哪里是肉不好吃的锦鲤,根本就是硕大的金元宝!
念浅安笑得眼睛都快眯成一条缝儿了。
楚延卿见她笑得真心实意,哪里想得到贵雅的锦鲤在念浅安眼里全换算成了等价金银,实在不解念浅安为什么笑得略俗气,疑惑地挑了挑眉道:“刚从三司衙门的库房里弄出来的。”
三司衙门的库房?
念浅安想起那些因大盗掳人案被抄家的官员,顿时笑不下去了,“……赃物?”
楚延卿不以为意地点头,“过了明路,又是我亲自带人抬走的,现在既然进了公主府,自然和以前的人和事无关,谁敢说这些是赃物?”
念浅安表示程序是没错,但这礼怎么收得这么令人别扭?
她再次决定收回前言,楚延卿居然转手送她赃物,还是挺有……新意的?
她神色古怪,楚延卿先是不解,随即竟觉有点紧张,张了张嘴问,“你不喜欢?”
第118章 瞪我干嘛
徐月重说过,那些或被抓或被抄的官员没有一个真清白。
赃物本该充公,金银之类的归入户部,锦鲤之类的不是归皇上私库就是换个人暗杠,现在经由楚延卿转手送人,并非特例。
有便宜不占白不占。
念浅安不别扭了,眉眼又弯出漂亮的弧度,“喜欢。多谢小表舅。”
楚延卿放下一半心,见念浅安只拿他当六皇子交往,仿佛真的不再介意二人此前种种,吊着的另一半心难以言喻的一阵空落落,想质问念浅安怎么能这样说不认就不认,出口的却是:“不用谢,你喜欢就好。我只知道公主喜欢花儿喜欢鱼儿,原来你也喜欢?要不要喂看看?”
这硬邦邦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难道是想确定她喜欢什么就送什么?
念浅安扭头看楚延卿,干脆给楚延卿指了条明路,“我比较喜欢陆上跑的小动物。猫啊狗啊小兔子啊小鹿什么的,软软绒绒的多可爱。”
求送点实在的,别再送些不能吃不能玩的奇葩礼物了亲!
楚延卿皱眉失笑,“喜欢这些还不容易?就算外头没有好的,宫里花鸟房和西山猎场里应有尽有。”
边说边打开装鱼饲料的小匣子,递给念浅安道:“内务府特制的,不腥。”
念浅安转头趴在栏杆上撒鱼饲料,看着吧唧嘴抢食的锦鲤咂舌,随口道:“我娘不许我养小动物。”
以前魏母也不许她养,和安和公主一样,不过是怕姑娘家不小心落下抓挠疤痕。
楚延卿了然,看了眼跪坐在靠椅上的念浅安,也跟着侧身落座,看着念浅安的侧脸道:“我送你?回头我让陈宝挑些送来,再配个专门侍弄宠物的小太监,你让人圈出块地儿养着,想来公主不会反对。”
念浅安又好笑又好气:楚延卿怎么这么老实!追人只会送礼就算了,还死磕着不放,大有在送礼之路上一去不复返的架势,愁死人了!
心里腹诽,面上一脸笑地又扭头看楚延卿,“那我就沾小表舅的光了。你送的东西,我娘自然不会拂你的面子。”
楚延卿对上她笑意吟吟的脸,突然发现念浅安生了对十分讨喜的眉眼,又大又圆的眼睛笑起来弯成月牙,看着人笑时周遭都跟着明丽热烈起来,让人一见就心中生暖,也令人心头发软。
有点像他小时候第一次去西山围猎时,亲手放生的那只圆圆软软的小兔子。
眼前笑盈盈的念浅安,比当年团在他手中吓得将大眼睛闭成两道缝的小兔子可爱多了。
可爱得让人想揉一揉她的脑袋,再摸一摸她满是笑意的眉眼。
这想法窜上心尖,楚延卿莫名耳根发热,下意识想捏捏耳垂,手伸到一半才觉得太突兀,顺势拐到念浅安身前,虚拦着她探出栏杆的身子,目光依旧停在她的脸上,“小心别摔出去。你坐进来一些,脸都晒红了。”
念浅安确实怕热,依言往回缩了缩,摸了摸脸道:“我脸很红吗?估计不是晒的,是喝酒喝的。”
以前病娇时连荤腥都少吃,何况是酒,现在原身遗传了安和公主的海量体质,念驸马也是个能喝的,连刘嬷嬷都不管她没事儿就拉着念秋然喝酒。
“荔枝酒?我送的那十坛够不够你借酒浇愁?”楚延卿顺势道,边若有所失地收回手,边细看念浅安红润的脸色,“之前送你的古琴和艾草,你……你觉得怎么样?”
念浅安这次不觉好气只剩好笑。
楚延卿是有多老实,话问得毫无技术含量,只差没直接问她猜没猜出古琴艾草的背后意思。
她故意不接借酒浇愁的话茬,一副收就收了完全没多想的模样,歪头反问,“什么怎么样?”
无辜又茫然,越发像只无害的小兔子。
楚延卿不禁握了握有些发痒的手,见念浅安根本没领会到“谈情说爱”的暗示,噎得心头一阵阵发闷,偏脸皮不够厚,又谨记清风的话不能自己点破,只得退而求其次,“没有怎么样,只是想问问你喜欢不喜欢。”
“喜欢啊。不喜欢还给你回礼干嘛?”念浅安忍笑道,掰着指头数给楚延卿听,“刘嬷嬷说那古琴是前朝古物,可值钱了!我虽然用不上,不过摆在屋里瞧着就心情好。还有那一大匣子艾草,我天天拉着小透明一起泡脚,夜里睡得可好了。”
就这样?
笨到猜不出他的暗示就算了,还把他送的东西分给别人用?
楚延卿脸都黑了,心里把陈宝和清风骂了个遍:枉费他信了清风的话,又让陈宝帮着出主意,结果怎么着,媚眼抛给瞎子看!
念浅安就是只不解风情的笨兔子!
楚延卿憋闷得想揍人,不能揍念浅安,也不能立即把陈宝抓来揍一顿,只得暗自运气,黑着脸瞪念浅安,“我还没谢你的回礼。多亏你送的那些好药材,我才能好得这么快。不然今天也不会奉命清点三司衙门的库房,瞧见好东西就帮你留着,还亲自给你送过来。”
听听这话说得,到底是邀功呢,还是嘲讽呢?
纯情又老实的楚延卿显然有小情绪了,语气又生硬又别扭。
念浅安顿觉虐楚延卿果然好欢乐,继续忍笑道不用谢:“所以你已经销假了?皇上怎么让你去清点三司衙门的库房,是想让你去刑部观政吗?”
皇子们到了年纪后就开始轮流六部观政,四皇子总领三司办案,一件大功已然到手,完事后多半会转去别处,前头几位皇子都待过刑部,轮也该轮到楚延卿了。
楚延卿闻言不知该气还是该叹,念浅安这只笨兔子于公事上倒是反应很快,于是又瞪了念浅安一眼,嗯了一声道:“等四哥结案后,父皇就会下旨让我进刑部。”
刑部下辖京兆府,和大理寺、都察院并立,有楚延卿在刑部,等他们正式对飞鱼卫发难时,坑起人来就越发顺手了。
简短一句答话,饱含着你懂我懂的深意。
念浅安表示懂了,先给楚延卿加油打气,“小表舅争取在刑部混久一点,这可是有利于我们的好差事。”
然后很坏心地不放过硬转话题的楚延卿,明知故问道:“不过,你老瞪我干嘛?”
看得出他在瞪她,怎么就想不到他为什么瞪她?
楚延卿暗道不能和笨兔子计较,嘴里不承认,“你看错了。”
否认完不等念浅安反应,再次硬邦邦地转了话题,“这几天你见过李四姑娘没有?”
他今天特意走这一遭,一为顺路送礼,二为验收“谈情说爱”的暗示成果,三为李菲雪的事。
既然念浅安笨到没能领会他的意思,还是直接说正事好了。
倒把念浅安问得一愣,眨了眨眼道没有:“菲雪姐姐忙着备嫁呢,我没事瞎找她添什么乱?”
楚延卿好险没被她这副事不关己的口吻气着,再三告诫自己不能被笨兔子牵着情绪走,只管平铺直叙道:“那天见过你以后,我私下找过她。我问过她的意思,她既然甘愿做妾,我就给她荣华富贵。”
细说完和李菲雪见面的经过和结果,又沉吟道:“等她进皇子所,我会让她管我屋里的事。先看看她品性如何。不求她有多大能耐,只要她能守住本分知道分寸,驰古阁的事就可以慢慢交给她。越到后头,你越不适合亲自参与。
桂仪也一样,等他那边的事都铺排清楚,也要趁早抽身抹干净首尾。你奶兄那里,我会另外安排人接手。如今要做什么已经安排下去了,不再需要桂仪和你奶兄做中人。不管扳不扳得倒飞鱼卫,驰古阁没有开了又关的道理,将来交给李四姑娘打理,你能撇清关系,我也轻省。”
念浅安彻底愣了。
李菲雪做妾的事还能这么操作?
简直神转折。
念浅安愣完顿觉惊喜:只因为她说不喜欢妾室通房,楚延卿就肯因为她一句话做出这么正面而积极的变通?
略感人怎么破?
不是她太容易感动,而是古代大环境太坑女人。
换成其他古代原装男,就算不觉得她善妒不可理喻,也会觉得楚延卿这样做即多此一举,又匪夷所思吧?
看来不用找吴老太医挂眼科了,她眼光没毛病。
念浅安一脸“少年你很有前途”的偷乐表情,心里喜滋滋,面上表情绷得很稳,大眼睛眨了又眨,“你这是纳妾,还是纳属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