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原先以为将他们捆起来,冷静冷静,便可以让此事告一段落。却没想这红衣女鬼似乎不是一个善茬,任他们捆了多少发疯的人,请了多少道士都没有作用。
于是住在安宁村中的人都开始逐渐搬离。
最早是一些地主乡绅,而后便是普普通通的人家,最后连家境贫寒之人也陆续离开了。
所以这安宁村也自然而然地变为了一个荒村,一个鬼村。
商折霜是在驿站听到这个传言的,那时她正与马倌商量着价钱。
一听到商折霜要去望山山脚的安宁村,那马倌开的价格便开始直线升高,且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
理由便是,她这一去,基本上是没有回来的可能了。
说是租马,实质上该是买马。
人都回不来了,更别说这马了。
马倌的话十分笃定且没有丝毫忌讳,以至于连看商折霜的目光,都像是在看着一个半截埋在黄土中的人。
由于马倌的眼神过于怜悯,商折霜甚至觉得他都给自己想好了墓志铭。
“罢了罢了,你开个价吧。”
商折霜虽是缺钱,但却也不爱计较,特别是这马倌同情心泛滥的眼神,让她十分的不舒服。
虽然她不讲究凶吉玄学之说,却也知道空域比不得四洲,不是什么干净的地方,安宁村更是危险重重。与其被人这样一直暗示地“咒着”,还不如早点解决了这件事。
“一金,没什么好商量的!”
“你怎么不去抢?”
“且不说我这匹马是匹数一数二的汗血宝马,更何况我与它都养出了感情,而你这一租,我以后大抵也见不着它了,你不觉得……”
“行行行。”
商折霜见那马倌说着说着就垂下了眼眸,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样,倏然感慨到现在卖个东西都需要有些才艺了。
罢了,就当去街边巷坊中,看了出不入流的戏吧。
她心痛地从袖中掏出了一金丢给了马倌,从他手中牵走了那匹“与他有着深厚感情”的汗血宝马,翻身上马,赶往望山山脚。
日暮四合,晚风牵动树枝,拉出窸窣细小的“唰唰”声。
有几只鸟雀扑棱着翅膀从矮平的屋檐上掠过,而后似是感受到了这个村落阴寒的气息一般,长鸣一声,加快了速度,很快便湮没在了重峦叠翠的望山中,消失无迹。
商折霜也不知道自己会在安宁村待多久,顺手便将那匹重金购来的汗血宝马,拴在了村口的树边。
因为渺无人烟的缘故,四周的杂草长得格外旺盛,想来栓个五六天的,也饿不死它。
安置好了这匹整整价值一金的马匹,她才缓步向安宁村内走去。
安宁村并没有她想象中的那样颓败,就像是被什么神秘的力量,封存在了最平凡的一刻一般。
爬满苔痕的墙壁屋宇泛着青绿,将这个小小的村庄,彻底融在了望山之中。石板修葺的小路尚且平整,看着上面的磨痕便知道,往日这里该是人来人往的。
天色已然暗下,随着日光逐渐的消逝,不远处的一座屋宇竟然亮起了一丝光。
商折霜犹豫了许久,也没思虑好要不要往那儿走。
毕竟照理来说,鬼都是喜阴怕阳的,不会轻易靠近火光。可这么大一个村庄,已是空无一人,莫名燃起的火光又十分可疑。
她站在石板路上,凝视着那片火光,轻身一跃,便飞至了一户人家的屋脊之上。
深色的瓦片上附着了大片的青苔,有些湿滑。
商折霜稳住身躯后,顿了片刻,还是决定先在这屋脊待上一夜,观察观察情况,再做打算。
夜凉如水,山风掠过商折霜裸露着的肌肤,让她感觉到了几分冷意。
时节已至季夏之末,夜间早已舍去了燥热,此时又在山脚的荒村之中,正值午夜,鬼气森森,便是胆大的人,也少敢在此地一人过夜。
可商折霜就像个没事人般,枕着手,刚躺下,便倦意深沉地闭上了双眼。
刚刚还想着的观察之事,在这席卷而来的睡意之下,根本就不算什么。她几乎没做什么心理斗争,只想着自己昨日一夜未睡,要好好休养生息一番,一下便睡去了。
就在她睡去没多久,刚刚还燃着火光的那间屋子,突然暗了下来。
万籁俱寂,连山虫都息了声响。
夜风带来了隐隐约约的抽泣之声,令这本该宁静祥和的夜晚,徒添了几分悲凉。
这声音和着晚风,就这样飘荡了几个时辰。
少顷,一声刺耳的尖叫,从先前燃着火光屋宇内传了出来,直直扎入了商折霜的耳中。
商折霜原以为安宁村除了瞿小桃就只有她一人,却没想不仅有别人,还是个扰她清梦之人。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坐了起来,将目光凝在了声音传来的地方。
不到片刻,刚刚的尖叫声,已然变为了崩溃的哭泣,与这晨曦即将到来的时刻,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商折霜静默地呆在屋脊上不愿动,一半是因为还有些困倦,一半是因为那声音吵得她耳朵疼,她下意识地不想接近。
又过了半晌,红日缓缓地爬上了山阿,暖光浅浅地洒在了商折霜的面上,终是让她清醒了过来。
她打了个哈欠,似是极不情愿地直起了身来,往那幢屋宇的方向而去。
直到接近了那屋宇,商折霜才发现它在这安宁村中,算得上是鹤立鸡群。
安宁村的屋子大部分都是白墙黑瓦,一个院落一间内屋,只容得下一家人居住。可这幢屋宇之内,却有一个极大的院落,连带着成片连绵的房间,颇有几分大家院落的意味。
她从侧面翻进了院内,观察了片刻。
她所站的地方只是这偌大院落的别院之一,绿竹栽种在拱形的石门边,风一吹,竹叶轻响,竟有几分清幽之意。
别院中有一间正房,两间厢房,就如同普通的大户人家一般,没什么特别的。
她站在正房的门口迟疑了片刻,推开了房门。
房内光线昏暗,什么也看不真切,她只影影绰绰地看到了一个红色的人影。
莫不是瞿小桃?
她蹙起了眉,脊背绷直,指尖隐隐发着力,聚精会神地盯着那个影子。
可她静立了许久,那影子竟是如她一般,一动不动。
商折霜有些沉不住气了,扶在门上的那只手猛的发力,将门用力推开,之后身躯一闪,便径直跃进了屋内刚刚那“瞿小桃”的所站之处。
这回她倒是真的看清楚了。
哪有什么女鬼?
这屋内分明空无一物,只是除了有门的地方,四面八方都贴满了铜镜,甚至连天花板都不放过。
正常人要看到这个景象,该是将神经都紧绷起来,脑海中能回想起数万个邪门的传说,可商折霜却是将神经松弛了下来。
原来她刚刚看到的并不是什么女鬼的影子,而是她自己。
可还未等她放松一刻,一个与她晨间听到的,尤为相似的声音,直直在她的耳畔炸开。
“啊——你你你——”
她一回眸,便看到了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姑娘,此刻正蹲在地上,对着她又哭又叫。
“不是说一日就一人吗!你怎么能说话不算数!”
作者有话要说: 霜霜:没见到小司的第一天,不想他。
小司:?
第19章 破晓(二)
商折霜吸了口气,忍住了心底倏然冲上的烦躁之情,眉头紧锁,冷声问了一句:“我们认识?”
那姑娘的精神看上去十分不正常,已临近崩溃的边缘,蹲在地上,口中不住地喃喃道:“你不能言而无信,你不能……我不想死……不想死……”
商折霜刚想再追问一句,却见拱门边跑来了一众人,为首的那个女子,一把将蹲在地上的姑娘拉了起来,低声埋怨道:“小莺,别叫了,你还嫌我们被折磨得不够吗?”
跟在她身后的一个男子皱了皱眉,似是有些听不惯她这般不通人情的言辞,将那个被唤作“小莺”的姑娘拉到了身后,安抚道:“你瞧见什么了?没事了,别哭了。”
“她来了……她又来了,明明今早才死了一个人不是吗?”齐小莺失神的眼眸在看到那个男子的一刹,猛地清明了起来,之后又开始歇斯底里地大哭,“我们要怎么办啊阿杜,为什么出不去,为什么出不去啊!”
那个男子低着头,脸色有些阴沉,倒是刚刚那个将齐小莺拉起来的女子,注意到了商折霜的存在。
商折霜明显感觉到,她在看到她的一刹抖了一下,但很快便冷静了下来。
“你是新来的?”她的语气中带着深深的不信任,好似还夹杂着一丝困惑。
“新来的?”商折霜挑了挑眉,完全听不明白她在说什么。
“这个地方,来了可就出不去了。”那个女子神经质地笑了一声,语调中透着深深的绝望。
她身后除了那个男子,还跟着两个缩头缩脑的人,此刻正窝在拱门之后,打量着里面的情况,一言不发。
“罢了,先回蒹葭苑吧。”那女子叹了口气,示意阿杜拉上已然崩溃的齐小莺,走出了这个院落。
一路上,他们穿过了三四个石拱门,才走至了蒹葭苑。
蒹葭苑的布置几近与刚刚那个院落一模一样,只不过是角落多了一方石桌与几张石椅。
齐小莺冷静了许多,虽是还在抽泣着,但已能完整地说出话来了。
经她的一番解释,商折霜这才明白,原来她是将她看作了红衣女鬼,所以才这么惊恐。
众人之间的气氛依旧十分压抑,仿佛死亡的铡刀就悬在他们的颈边,随时都会落下。
领头的女子说,她叫李妍雪,原是住在离安宁村不远的地方,可不知为何,一觉醒来,就出现在了此处。
而她身后的人也纷纷表示,他们的遭遇大多与李妍雪相同,就连齐小莺也抽抽搭搭地勉强说了几句。
“我原先以为你是那女鬼,结果,结果竟然不是……”
商折霜:“……”
她这话听起来怎么还挺遗憾的?
“姑娘,你不知道,若来了此处,便再没有出去的可能了。”李妍雪瞥了她一眼,神色古怪地说了一句,“不过,你也不可能死得太早就是了。”
“死得太早?”
商折霜从李妍雪的话中,摸出了一丝莫名的嫉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