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这事到了老太太跟前,她是知道镕儿昨夜去做什么,也知道那女子是谁,只能说孙子运气不好,叫人撞见了又谣传开。
她不仅不担心,反而喜滋滋地问芮嬷嬷:“镕儿如今是多了得,勾得外人都来嫉妒排挤他?逮着点事儿,就到处宣扬?”
芮嬷嬷嗔道:“您的心也太大了,这家里很不太平呢。”
老太太气定神闲地说:“种瓜得瓜,你们家的老爷夫人们,赖不上别人的不是。而我这些孙儿,个个都是好的,祝家是要终结了三百年家业,还是继往开来、更胜从前,就看这些孩子们了。”
芮嬷嬷道:“明日在围场,少不得闲话,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看您不如别去了,何苦听那些嘴碎。”
老太太却说:“我如今还走得动,只想到处逛逛,我还看她们脸色?我这辈子,还有什么没经历过。”
说着话,周妈妈从东苑来,简单地解释了昨晚的事,说惊动了老太太,二老爷和夫人心里都过意不去。
“二老爷上朝去了,夫人身上不好。”周妈妈道,“只能打发奴婢来向您请安。”
老太太问:“夫人身上不好,那明日行猎,她还去不去?”
周妈妈愣了愣,很是尴尬:“今日若能养好,自然是……去的。”
老太太笑道:“你们家这小姐,心思也太好猜,亏得有你这个妥帖的人,几十年在身边,若是个爱煽风点火惹是生非的,真真难太平。”
周妈妈一听这话,满心安慰:“多谢老太太体恤奴婢的心,转眼我也是要五十的人了,跟了小姐一辈子,只盼着她晚年也能安乐,何必……哎。”
芮嬷嬷在一旁道:“这家里谁好谁不好,老太太心里明镜似的,你也不必犯愁,老太太健朗着,她在一日,自然有一日为二夫人做主。只盼你心里明白,该做什么不该做什么,这家业之下,富贵无忧,还缺什么少什么,又何必钻那牛角尖呢。”
“正是这个道理。”周妈妈道,“二公子的事,也求老太太能做主。”
待她离去,芮嬷嬷便说,二公子出生时,周妈妈也才刚生了孩子没多久,就回府里来伺候小公子,二公子还曾吃过她几口奶,周妈妈少不得疼惜些。
老太太起身走到窗前,但见阳光明艳、草木葱绿,丫鬟婆子们都换了轻纱薄裙,已是满园夏意。
“要瑞儿娶个戏子,除非杀了他老爹的头。”老太太说,“我又能做什么主?最折中的法子,便是养在外头,没名没分,给那姑娘一口饭吃一张床睡。”
芮嬷嬷少不得想起当年来,如今大夫人一心怨怼婆婆对不起她,从外面抱了野种回来膈应她,却不知当年,便是老太太下狠心,逼着大老爷和外室断了往来,逼得那女子怀着身孕东躲西藏、颠沛流离,最终酿成了悲剧。
老太太愧疚了一辈子,唯有将满心愧疚化作慈爱,尽心抚养孩子长大。
可三公子若有一日,知道自己的生母是被亲祖母间接逼死的,祖孙之间的情意,是不是就到头了。
只见绯彤从清秋阁回来,说二小姐和言姑娘一道用饭,午间不过来了。
老太太叮嘱:“明日要去围场,仔细些姑娘们的饮食,别吃多撑坏肚子。”
绯彤出门后,对芮嬷嬷说:“莫说吃多了,姑娘们怕是根本没胃口呢。今早二小姐想去看看她哥哥,不仅被拦下了,还被二夫人劈头盖脸骂了一顿。”
不过这会儿,韵之并没有因为挨骂而垂头丧气,反而体贴母亲的为难,对扶意说她娘亲也很可怜。
午时,姑娘们都散去,韵之独自留下,懒懒地趴在窗前,扶意忙完手头的事,拉着她到卧房,要韵之帮着选一套明日出行的衣衫。
“你不骑马?”韵之问,“这些裙子,可不能骑马穿,我屋子里有骑马装,你不嫌旧的,就拿去穿呗。”
扶意说:“我不会骑马,说好了,我只在姑祖母身边,还有映之她们也是,我们都不骑马。”
韵之很是扫兴:“那我一个人有什么意思?”
扶意为难道:“可我真不会骑马。”
韵之叹气:“好不容易能出去玩一天,结果满脑子糟心事不说,你们还扫我的兴,我可不要和别人家的姑娘一起玩的,我嫌她们矫揉造作,看着肠子痒痒。”
扶意想起一人来:“你可以和郡主一起啊。”
韵之立时有了兴致:“是啊,我可以和郡主一起,郡主能百步穿杨,必然也骑术了得。”
见她高兴了,扶意才安心,径自将床上的裙衫收起来,正要唤香橼,却见韵之一脸狐疑地看着她。
“又怎么了?”
“该是我问你怎么了?”
扶意低头看看自己,不解其意。
韵之绕着她转了半圈:“言姑娘满面春色、眼角带笑,分明这会子家里鸡飞狗跳,你却这么沉着冷静,还有心思张罗明日出门的行头。”
扶意嗔道:“二小姐,您到底要问什么?”
韵之说:“是不是见我二哥有了心上人,你不用再愁我非要你做我嫂子,你心里高兴了?”
扶意不理她,抱着衣裳去柜子前,忍着心里的笑,这二小姐哪天正经了,太阳一定要从西边出来。
可她多希望,韵之永远这样,傻乎乎乐呵呵的,胡闹撒娇,什么烦恼都没有。想来,这也一定是祝镕的希望,盼着妹妹一辈子无忧无虑。
她转身要说什么,却见香橼来了,悄声说:“周妈妈传消息来,二夫人吃了药睡下了,厨房刚给二公子送饭。”
韵之拉着扶意的手,立时往门外跑,不定要去亲眼看过二哥才放心。
这个时辰,吏部衙门也传了午饭,祝平珞特地来探望父亲,祝承业摇头叹气地说:“还吃什么饭,气也气饱了。”
好在眼下,并没有外人提到他和次子的是非,今天一大早,满京城传说的,是祝家三公子夜不归宿、流连花街。
但二老爷想到了其中的蹊跷,昨夜家仆赶去儿子的私宅,只找到女人的物件,不见人影,指不定就是祝镕提前赶去把人接走了。
此刻他拍着桌子对长子怒道:“我就说,不要和老三往来,你们两个都当耳旁风。你是成了家的人,有了定性,那祝镕也不敢轻易带歪了你,可平瑞不一样,你看!八成那女子,原就是祝镕养的,带着你弟弟一道厮混,还撺掇他出钱置房舍,荒唐!荒唐!”
平珞心中也有算计,但两个弟弟的为人,断不是那纵情声色的纨绔子弟,但这件事,镕儿一定和平瑞有谋算,脱不了干系。
于是辞了父亲,便径直往禁军府来,到门前,只遇见开疆迎出来,笑着说:“刚你家大老爷,把祝镕叫走了,我看他今天可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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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围场行猎
明日便要随驾行猎,今日该是你们最忙的时候。”平珞不解,“大伯何至于这么急找他?”
“都忙完了,就等皇上起驾。”开疆笑道,“大哥先回吧,等我传话给他,让他来找您。”
“多谢。”平珞无奈,只能先行离去。
半路上,遇见了闵延仕的马车,闵延仕特意停下,上前向姐夫问安。
祝平珞没有下车,隔着窗户道:“明日圣上行猎,你去不去?”
闵延仕颔首道是:“刚好户部清闲,贵妃娘娘要我同往。”
平珞道:“进了围场小心骑马,你姐姐会惦记着,她和我家老太太在一起,你若得空,去看看她。”
“是。”闵延仕很是恭敬,让开道说,“请姐夫先行,明日到围场,我再来问候。”
祝平珞的马车缓缓而去,闵府的小厮来请自家公子上车,说笑道:“您听说了吗,祝家三公子的事,昨晚有人见他带着妓子满大街逛。”
“道听途说的话,不要挂在嘴边。”闵延仕道,“世家公子,岂是你们议论的?”
可跟着的人,都是自小一起长大,并不惧怕主子,不仅没有住口,反而好奇地问:“您说这祝家三公子,到底是不是捡来的?”
偏偏,这正是让闵延仕最不服气的事。
他是宰相府长房长孙、正室嫡出,无比尊贵,而祝镕不过是个来历不明的养子,哪怕是祝公爷的骨肉,那也是见不得人的私生子。
可不论才干学识、气质风度,乃至于祝家兄弟姊妹的和睦,没有因他的出身而受任何影响。
反之,他这个嫡子在族中承受的压力,来自叔伯兄弟和庶出弟弟们的敌意,让他从未有一刻轻松。
从小做得好都是应该的,做得不好,如科考落在三甲之外,来自四面八方无数的嘲讽和责备,那一段日子的煎熬,如今想来,依旧能令他浑身寒颤。
坐在马车上,闵延仕不自觉地握紧了拳头,明日围场行猎,且要痛痛快快跑一场,把心里的憋闷无奈,都洒在猎场上,踩在马蹄下。
这会儿功夫,被困在家中的平瑞,正大口吃着饭菜,祝承业给儿子告了病假,这几日都不允许他出门,自然明日行猎,他也去不得。
“我还是要去,猎前祭祀我怎么能不在,我还指望朝廷的俸禄,让我养活柔音。”平瑞吃罢了,喝着茶漱口,说道,“不用担心,爹拧不过朝廷的。”
“哥,我要怎么才能见到那个姑娘呢,那天只看了个侧脸。”韵之趴在桌上,一脸好奇,“她是不是很漂亮?多大了,是哪里的人?”
平瑞的眼神温和起来,感激妹妹没有在当时就嚷嚷出去,但他再三强调,没打算瞒着任何人,只是无人关心,他也懒得提起。
扶意在门外等着,预备着应付可能随时起床的二夫人,不知兄妹俩说什么,忽然听见了二公子的笑声。
但见平瑞送妹妹出来,看着扶意说:“韵儿要给你和镕儿保媒,扶意,你愿意吗?”
韵之猜想扶意要生气,嬉皮笑脸道:“二哥说,下回带我们去见见那个柔音姑娘。”
但扶意明白,二公子没有告诉妹妹她和祝镕的事,此刻也不必生气,只道:“她就爱欺负人,二表哥可不要再纵容她。”
平瑞说:“你们走吧,等下叫母亲看见,又该挨骂,我这儿没事,我心里早有准备。”
她们离了东苑,要赶回去准备下午的课,一路上遇见了三姑娘她们,映之和敏之在兴华堂听下人们说了三哥哥的事,此刻又在韵之和扶意面前提起来,韵之撵着妹妹们说:“小孩子家家,不许乱打听,赶紧念书去了。”
扶意缓缓走在后面,不自觉地向四处看了眼,自然是不可能寻见祝镕的身影,也不知他此刻在哪里。心疼心上的人,平白无故地被卷入是非,甚至坏了名声,还不知二老爷,会怎么想这两件事的关联。
但那一天,扶意再没见过祝镕,甚至没听说他回家来,直到第二天,与祝家老少,随圣驾来到京郊围场,才听身边的慧之指着远处说:“言姐姐,你看,是三哥哥。”
扶意终于看见了骑在高头大马上的祝镕,一身银光锃亮的铠甲,气宇非凡,威风凛凛,指挥着各处岗哨,引导着大臣贵族的车驾,再后来,他便直奔前方銮驾而去,再看不见了。
祝家女眷都下车后,在属于她们的帷帐内休憩,没多久,皇后就召见自家妹妹前去,另说老太太年迈,不必见礼,送来了瓜果茶点,请她好好玩上一天。
这一切,自然有大夫人去谢恩,她带上下人,辞过婆婆,便赫赫扬扬地去了。
今天随行的,还有族中几位妯娌,有人轻声对姜氏道:“大夫人去哪里,都是孤零零一个人,没个儿媳妇跟着,连女儿也不成。哪里像您,一双儿子都是朝廷栋梁,大媳妇温柔漂亮,进门不到三年就给您生了孙子孙女,还是您有福气。”
若是平日,二夫人必然飘飘然得意起来,可眼下她心里一团乱,担心丈夫的仕途,担心小儿子的名声前程,大房如何,她实在顾不得了。
又见韵之换了骑马装出来,英姿飒爽如男儿般帅气,众人都赞叹不已。
二夫人开口要命女儿站住,不许去外头疯玩,帷帐外忽然有人涌来,安国郡主被皇后派的宫女嬷嬷们众星捧月地簇拥着到了门前,尧年笑着说:“韵之,我们骑马去。”
这事儿,扶意昨日下午,写信派人送去王府,约了郡主与韵之今日作伴,郡主当时就回函,让韵之在帐篷下等她。
见郡主来相邀,二夫人也无话可说,还要起身来向郡主行礼,尧年很是和气,请少夫人好好照顾长辈们,带着韵之就走了。
“扶意,你不去吗?你若跟着,我还踏实些。”二夫人忧心忡忡,“这孩子,别跟着郡主闯祸,若是叫郡主磕着绊着,也不是闹着玩的。”
扶意欠身道:“二伯母,实在对不住,我不会骑马,没办法跟在一边。”
老太太发话道:“韵之从小跟着她哥哥们骑马,不会有事,你别总操心,孩子们都大了。”
婆婆跟前,二夫人不敢多言,讪讪地闭了嘴。
这一边,尧年带着韵之骑马出来,远处也有几位世家千金正在上马,她们俩都不乐意和那些姑娘为伍,自然走得远远的。
渐渐离皇帝和男眷们近了,只见金灿灿的大帐底下,嘉盛帝立于高处,尧年脸上掠过寒光,敛下心思问韵之:“你们京城里,经常行猎吗?”
韵之颔首道:“我很小的时候,也跟过一回,还是先帝爷那会儿,但我记得,那次王爷和您都不在。”
尧年扬鞭前行,说道:“我父王忙着保家卫国,哪有心思玩乐,这围场里的畜生,也没有兽性,都是圈养了放进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