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絮絮叨叨念了小半个时辰,扶意见她也累了,便说:“陪我走一趟吧。”
韵之问:“要去哪里?”
扶意说道:“去兴华堂给平珒送些功课,好不容易我嘴角的伤退了,又要忙着去宰相府赴宴,平珒好几天没上课了。”
“走吧,我也去看看他。”韵之大大咧咧往门前走,忽地又想起什么,挺起腰背,一步步走得端庄优雅。
扶意看在眼里,怜爱又心疼,可她更盼着,韵之能大大方方地面对闵延仕,不然永远端着,强迫自己变成另一个祝韵之,她该多辛苦。
但这都是将来的话,就连韵之自己都说,他们没指望,宰相府不会答应,爹娘这儿,也使不上劲。
一路往兴华堂来,扶意见到了平珒,小小少年正在自己的屋子里练字,一笔一划已十分有架势。
韵之翻了翻边上的习字,厚厚一摞,每日至少两三个时辰的功夫,实在不容易。
不禁夸赞道:“等明日吃了酒回来,姐姐给你去三哥哥屋里翻,他那里有好些好东西,什么笔啊砚台啊。小的时候奶奶给他买,一个大家公子,扣扣索索的,这也舍不得用,那也舍不得用,都攒着呢。”
扶意见姐弟俩说话,她有心朝门外看,果然见柳姨娘和楚姨娘在对面廊下张望。
翠珠说过,两位姨娘没有大老爷和夫人的命令,不能轻易接近公子小姐们,怪不得扶意头一回来时,就总见她们躲在远处。
扶意径自出门来,朝着二人走去,柳姨娘和楚姨娘正想躲开,许是觉着已避无可避,手忙脚乱一阵后,才站定了等扶意走到面前。
“给姨娘请安。”扶意福了福,恭恭敬敬地说,“好些日子不见姨娘们,我也不常来兴华堂,没能多多问候姨娘,实在失礼。”
二人难得被如此尊重,面上少不得欢喜,柳姨娘更关心儿子,笑问:“姑娘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扶意道:“我前几日摔伤静养在屋子里,不能给平珒授课,这几日虽好了,又张罗着明日去宰相府赴宴,生生耽误了平珒的功课,心里很过意不去。因此来给平珒送些书本,让他先温习起来。”
柳姨娘满心欢喜:“姑娘实在有心,五公子将来若学有所成,都是姑娘的功劳。”
扶意笑道:“实在不敢当,不过是教些启蒙的道理,更深的学问,待平珒将来入了学堂升了国子监,就能有大作为了。”
她并不打算多说什么,问候过了借口要给平珒讲书,施一礼后便辞过了二人。
两位姨娘也怕在这里,叫大夫人的眼线看见,说些无中生有的话惹出事端,亦是匆匆离去,一口气回了她们的住处。
进门打发丫头出去,就二人在房里,柳姨娘倒了茶猛灌一杯:“这天是真热起来了,动一动就满身汗。”
楚氏却气息冰冷地道:“我们也是可怜,和人家姑娘多说几句话,都要担心被责备。”
柳姨娘无奈地望着她,就前几天,楚氏和老爷在廊下说话,把老爷逗乐了,笑得开怀又大声,结果却成了惹怒大夫人的罪过,被大夫人用刚煮开的茶水烫了手。
柳姨娘是生了儿子的,比起楚氏来,她更为大夫人所厌恶,挨打挨骂也常常冲着她来,过去有什么事,楚氏还总能冷静地劝她几句。
可近来,因她讨了老爷的喜欢,被大夫人明着暗着地折磨,已经不知抱着柳姨娘哭过几回。
“刚才还想问问言姑娘,映之和敏之怎么样……”柳姨娘轻声道,“你也惦记敏之吧。”
楚氏含泪说:“她们渐渐大了,这两年就快初潮了吧,也不知跟着的婆子们,能不能好好教孩子,反正她是不在乎的。”
柳姨娘道:“这些事,横竖有老太太在,你不要太担心。”
楚氏满眼恨意,吸了吸鼻子道:“方才言姑娘说她是摔伤,可你知道吗,我听人讲,不是摔的,是叫夫人打的,她亲手抽的耳刮子,把言姑娘嘴角都打出血了。”
柳姨娘惊恐地点头:“我也听说了,她真是疯了,那可是老太太家的孩子。”
楚氏道:“以她的个性,必是有缘故,言姑娘一定有什么事,戳到她软肋上。”
柳姨娘轻声道:“言姑娘,是纪州来的人呢。”
楚氏朝门外看了眼,压低声音道:“老太太给清秋阁送了紫檀木的柜子,这家里用得上紫檀木的,也就老太太自己和大夫人了,我看老太太,是一心要把言姑娘留下做孙媳妇,必定是要配给三公子。”
柳姨娘问:“你想说什么?”
楚氏道:“那天夜里,夫人又和老爷大吵一架,我隐约听见什么,认祖归宗。看来是提三公子的事,我说了你别不高兴,想要平珒袭爵,那是不可能的。”
柳姨娘忙点头:“我哪里还指望他袭爵,能活命长寿就心满意足了。”
楚氏道:“言姑娘保不齐就是将来的主母,她那样和气,我们何不好好与她相处?老爷百年后,难道指望杨氏善待我们,只能指望下一位公爵夫人赏我们一口饭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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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6章 赴宴宰相府
然而大夫人的眼线无处不在,更何况是在兴华堂,她当天从宫里归来,就知道了扶意趁她不在跑来和两位姨娘套近乎。
但今日进宫得知太子妃又有了身孕,杨氏心情极好,把两位姨娘叫来,只是告诫她们不要多嘴多舌,不要和言扶意往来密切,倒也没折腾人。
王妈妈伺候夫人洗漱时,提起这件事,疑惑道:“那言姑娘是不是聪明过了头,她怎么有胆子,到兴华堂来耍心眼?”
大夫人浸泡在温暖的浴水中,闭着双眼幽幽道:“你再留心看看,倘若有下次,我自有办法收拾她们。但若只是碰巧,也不必大惊小怪,那两个贱人你是知道的,有点动静就出来张望,总怕人家吃了她们的儿女似的,言扶意看见了,兴许只是客气两句。”
王妈妈说:“但愿她识相些,别以为仗着老太太喜欢,就能目中无人。”
大夫人睁开眼,蹙眉问道:“老太太把紫檀木的柜子送去清秋阁了?”
王妈妈道:“那些原就是老太太的东西,咱们也不能多说什么。”
这家里虽富贵至极,用东西也有讲究,从老太太往下,各屋里的家具摆设都有规格制度,东苑西苑里用的多是酸枝花梨,只有老太太和兴华堂里,能用最上乘的紫檀木。
大夫人冷冷道:“她是真打算,把言扶意留下做孙媳妇?”
王妈妈说:“奴婢留心过,明着能看见的地方,言姑娘对家里的公子们都是规规矩矩,不多看一眼不多说一句话的,自然私底下有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就不知道了。”
大夫人很是鄙夷:“我看她是一心想攀高枝。”
王妈妈说:“东苑那头是不会要的,多半是配了三公子,往后叫您一声婆婆,还不是由着您搓扁揉圆。”
大夫人冷笑:“我要搓扁揉圆她做什么,我就不想她在这家里。你派去的人不是说,言家有个唯利是图的老婆子吗,等我写两封信,打赏些银子,让他们家把人领回去。”
王妈妈忙道:“正是,奴婢怎么没想到,咱们送不走,可若人家来要,老太太还能霸着不放不成。”
大夫人惬意地再次闭上眼:“等言扶意滚回纪州,等明年涵儿恢复自由身,我们和纪州再无瓜葛,我心里的石头也落下了,更愿太子妃,再生个小皇孙。”她睁开眼吩咐王妈妈:“后日一早,陪我去庙里烧香,我要为太子妃祈福。”
转天,便是宰相府老太太的寿宴,连皇帝都赏下寿礼,闵氏一族风光无限。
祝家老小,簇拥着老太太早早就来赴宴,宰相夫人亲自到门前来迎接,祝家晚辈向老人家贺寿后,散去别处应酬,只留几个姑娘在身边。
祝平珞带着弟弟们,跟随老爷们拜见各位世伯世叔,祝镕和平瑞也都好好地跟在人后。
几个年青子弟礼貌大方、气度不凡,自然叫祝承乾兄弟几个面上光彩,几圈转下来,祝承乾便道:“你们年轻人去吧,仔细是在别人家做客,不要往姑娘小姐们屋里乱闯。”
辞过长辈叔伯,兄弟们出来皆是松了口气,但平珞是这家里的女婿,少不得还要忙碌,叮嘱三个弟弟规矩些,就带着下人去找妻子。
平瑞和祝镕对视一眼,祝镕转身对平理说:“玩儿去吧,别疯,别闯祸。”
“那我可走了,等下开席,我一定回来,我们几个同窗约了在后院打马球。”平理高兴不已,在哥哥们的叮嘱下,健步如飞地跑远了。
祝镕再看向兄长,心里难过,一时说不出话来。
平瑞说:“我去去就回,打点好一切后,等这里散席,我半道上就走。”
“二哥……”祝镕万般不舍。
“傻小子,你别是要哭。”平瑞笑,“你该为我高兴,从此我就自由了,去过我想过的日子。或是你就恨我,恨我丢下一家老小,自私自利,这样心里会好受些。”
祝镕冷静下来,道:“二哥落脚后,一定要给我写信,家里必定一场风波,指不定还会派人去抓你,不论如何,千万保重。”
与此同时,花厅里,闵延仕带着几个弟弟来向祝家老太太请安,姑娘们纷纷起立,宰相夫人笑道:“不必拘束,都是自小一起长大的,孩子们坐吧。”
韵之就在祖母身边,离闵延仕最近,他看见了自己,也是温和含笑,问候道:“二妹妹的伤,可都好了?”
扶意见韵之呆呆的,轻轻拽了她的衣袖,韵之这才回过神,欠身道:“多谢闵家哥哥,我都好了。”
闵延仕没在意韵之脸上微妙的神情,只定睛看了两眼扶意,又不敢太过表露出来,转身就去和老太太们说话。
扶意跟着韵之坐下,摸到她手心里都是汗水。
只听闵老夫人对孙子说:“妹妹们在这里坐着,好没意思,延仕,你带姑娘们去前面看戏,那里热闹,叫你娘把不相干的男宾小厮都撵到东头去,别吓着孩子们。”
这屋里还有别家小姐在,一行人走出来,十几个花儿似的姑娘,走在葱绿草木间,如天女下凡一般,而在闵延仕眼中,扶意便是其中最美的仙子。
闵家自然早就安排下,姑娘女眷们玩乐之处,这里男宾不得擅入,闵延仕不便久留。
离开时,不经意和扶意对上目光,虽然匆匆就别开,闵延仕还是彬彬有礼地作揖道别。
可站在这里的,还有韵之,满心以为,他是特地向自己道别,害羞得满脸通红,被扶意拉到一边去,怕叫人看见。
不多久,闵初霖带着几位堂姐表妹,和这家庶出的女儿们来了,各府的姑娘少不得围上前巴结。
扶意和韵之纵然不喜,也不能对主家无礼,只有带着三妹妹她们前来问候。
闵初霖今日娇艳无比,一袭红衣明媚耀眼,打量祝家的女儿们后,拿腔捏调地讽刺扶意:“早知道言姑娘要来,我们家该另下一封帖子,特特地请你来才是。如此倒是我们失礼了,叫你不得不依附着老太太,跟着姑娘们,不知道的,还当你是婢女呢。”
若是从前,韵之听这话,必然要和闵初霖争执,可如今跟着扶意学会了忍耐,又因眼前的人是闵延仕的亲妹妹,她心里没了过去的火气,就想着放她一马,不必为了小事争个长短。
闵初霖见韵之不理不睬,反而新奇,挑衅地问:“祝姐姐今日身子不好,我瞧你很没精神。”
扶意淡淡地说:“她有些中暑了,姑娘若不怪,我们到一边歇着去了。”
闵初霖轻摇手中团扇,对身边的人说:“可不是吗,闲杂人一多,怎么能不热呢。”
巧的是,闵延仕有东西落在这里,转回来寻找,刚好听见妹妹冷嘲热讽,虽也不知说的是哪一个,但素知妹妹在家里家外跋扈霸道,一时冷下脸说:“今日奶奶做寿,你若不会待客,就回房里待着,别丢了宰相府的体面。”
被亲哥哥当众教训,闵初霖气得瞪大眼睛,但也不敢忤逆兄长,兄妹俩若是吵起来,岂不是更丢脸。
但这样一来,她更恨韵之和扶意,待哥哥拿了东西离开,她回眸就瞪着祝家姐妹们,恨恨道:“真是扫把星,走到哪儿都惹人嫌。”
映之她们心里气愤,又害怕二姐姐去和闵初霖动手,可今日二姐姐像是真的中了署,对什么都淡淡的懒懒的,完全无视闵初霖的挑衅,静静地看着荷塘对岸的戏台上,但恐怕根本没把戏文听进去。
“言姐姐,二姐姐她怎么了?”映之担心不已,“若是病了,早早回家去吧。”
扶意摇头道:“没事,她就不屑搭理那个人,你们二姐姐如今有涵养气度了。放心看戏,玩半天,我们也就走了,还能总在这家里待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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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7章 被忽略的小儿子
映之连连点头,轻声道:“还好大嫂嫂离了这个家,来我们家多好。”
扶意看向韵之,她依然目不斜视,隔着荷塘看对岸的戏台,完全融入了她自己的世界。
再看一旁闵初霖,一脸没好气地坐在那边,纵然边上的姑娘们奉承讨好她,也不能叫她高兴起来。
必是因闵延仕方才责备她,这若是发生在祝家,祝镕当众责备韵之,不论什么缘故,扶意都会帮着韵之,何必急着在人前不给妹妹脸面。
但在宰相府,被责备的是闵初霖,扶意看来,闵家嫡女就是在过去少了一个会告诉她什么是对错的人,才会变成这样刁钻恶毒的个性,不分青红皂白地欺负人,一切只凭她心情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