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很是怀疑自己的耳朵。她刚刚说,让他杀了她?
她如果说让他娶她,还更可信些!让他杀了她,是什么报恩方式?!
“请您杀了我。”于寒舟重复一遍。
庄和睿这下听清楚了, 登时沉下脸:“胡闹!”
甩袖就要走。
她如果想要得到报答,他愿意力所能及地回报她。但她说这种胡话,他没空奉陪。
“不听我说完?”于寒舟叫住他道。
庄和睿脚下顿住, 转过身道:“你救了我, 想要什么,可以直说, 我没空同你消遣。”
于寒舟并不怪他说话不客气,毕竟她刚才说的话太匪夷所思了些。她微微笑着,说道:“我请你杀的是江以浓, 并非是我。”
庄和睿皱起眉头, 江以浓不就是她的名字?杀了江以浓难道不是杀了她?
他觉得这少女古里古怪的,皱眉道:“我不懂你在说什么。”
“江以浓只是一个名字,一个身份, 并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于寒舟缓缓说道。
她这样说, 是经过深思熟虑的。
她是官家千金,又是嫡女,父亲是极传统而严肃的男人, 母亲骄傲又强势。做他们的女儿,她只有一条出路, 那就是嫁给一个他们精挑细选的少年郎,成为这个时代最标准的贵妇。
成功一些,便活成江夫人的模样,男人尊重她,孩子尊敬她,里里外外都有头有脸。
真要让于寒舟过这种日子,也不是过不了,但她不喜欢。所以,她要争取一下,实在没了退路,再去过那种生活。
她现在就在跟庄和睿收取报酬:“江以浓死后,你给我一个新的身份,不需要多么出彩,贫寒些也无所谓,只要是良家子即可。”
她要一个男子身份。
哪怕是贫寒出身,也无所谓,至少是自由身,拼搏一番就有出路。不会被要求嫁人、生孩子。
虽然会被要求娶妻,也会背负“不孝有三,无后为大”的压力,但是只要有些家底,多大年纪娶妻生子都可以。不像女子,过了十八还不成亲,就是老姑娘,变得贬值。
她目光清亮,神态坚定,不像是说胡话的样子,看得庄和睿脑中一片糊涂。
他暗暗掐了自己一下,很痛,不是在做梦。这个年纪轻轻,娇滴滴的姑娘家,居然真的说出了那番匪夷所思的话!
“你为何会这样想?”他忍不住问。
她好好儿的官家千金,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她瞎折腾些什么?
居然产生这种念头,实在叫人震惊!
“你不必管我怎么想。”于寒舟说道,“我救了你的命,你帮不帮我?”
她虽然不是救他的主力,到底出了力的,他不能否认这份救命之恩。
庄和睿也没打算否认,他拧着眉头,冷冷道:“兹事体大,你回去想清楚了再找我说。”
她堂堂翰林学士家的千金,他把她弄“死”了,之后呢?且不说她家人伤心,就说她如果真的成了一个平头小子,她如何谋生?难道不会缠着他?
“你怕我缠着你?”于寒舟看出他心中所想,虽然是问句,但语气却是笃定的,“我可以发誓,只要你帮我做好身份,我立刻离开京城,绝不缠着你。”
庄和睿被这小姑娘缠得头疼,他看着她娇滴滴的样子,很是轻视:“你离开京城?同谁一起?你生得这般模样,如何保证性命和安危?你知道这世上有多少肮脏的事?”
他把她当成不懂事的小姑娘,于寒舟不怪他,反而感谢他一片好心,她道:“我脑子清楚,也有些自保的本事,这些你不必担心。”
庄和睿如何肯信?于寒舟便没多言,猛地一掌朝他劈去!
庄和睿本以为这小姑娘要对他投怀送抱,立即后退一步,往旁边一闪。万万没料到,她掌风一转,又朝他胸口劈来!
凌厉的掌风,让他瞳仁微缩,顿时明白自己刚才想岔了。他再度躲闪,然而她跟得紧,不仅用掌,还用上了腿。
即便她比他矮上许多,然而身姿矫捷,而且招数很有些诡谲,他很快被逼得出手。
这一对上,他不禁微讶,这小姑娘还是个练家子!他心中疑惑不已,刚被吊起好奇心,没想到她却退开了。
于寒舟同他过了几招,就收了手。叫他知道自己不是个娇滴滴的,没有自保能力的小姑娘就够了。
“现在你知道了?”她收了手,敛了裙裾,抬头看向他道。
庄和睿不禁问道:“你从哪里学得功夫?”
“这不必你管,每个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于寒舟道。
庄和睿也有许多秘密,他沉默了下,果然没再问,只在心里想道,这位江家小姐什么来头?该不会是谁的暗桩吧?
“行。”他没犹豫多久,就点了头。
于寒舟对他露出一个笑意:“谢谢。我希望在三个月内解决。事后,你我两清。”
庄和睿如果不是无意中躲进别人府中,此刻简直要怀疑,被她救下是一场预谋了!
“等我消息。”他缓缓点头。
于寒舟也对他点了点头,然后转身走了。
解决了一件大事,她心情极好,被小姑娘们问起去哪里了,还笑着解释:“去那边赏花了,一时入神了。”
庄和睿离开时,本来可以不经过长廊,但他没忍住,又从长廊离开。顺便看向人群中,寻找刚才那个跟他提出过分要求的小姑娘。
然而他没看见她。有些失望,他摇了摇头,抛去这点异样,很快离开了。
于寒舟在康王府用了午膳,才同母亲一起离开。
马车上,江夫人问她:“你见了康王妃,觉得她如何?”
于寒舟想着原主的性情,是个颇有些傲气的小姑娘,还算聪明,便道:“瞧着有些假惺惺的,不很真诚。”
一边说着,一边露出不屑的神情。
江夫人便没起疑,微微点了点头以示赞许,而后说道:“她分明对继子不上心,还要装出一副上心的模样,把别人都当成傻子了。”
又对于寒舟说道:“往后你看人,绝不要看别人说了什么,怎么说的。而要看她做了什么,怎么做的。譬如康王妃,她嘴上说着对继子如何关心,然而人前总是垂泪,句句暗示继子不好管教,不敬不孝。”
“你再看她举办赏花宴,她常常举办宴会,说是替继子相看。然而实则呢?庄和睿从十五岁到十九岁,四年时间,她可替他相看好了?”
“便是有几次提亲,她用的什么姿态?好的人家,她态度轻慢,人家怎么肯应?人家不应,她便说庄和睿不好,才叫人家看不上,转而向低一等的人家提亲。庄和睿又不是傻子,岂能看得上?自然要破坏。”
江夫人一针见血:“她自己的亲儿子十四岁了,康王世子还没请封,她想的什么打量谁不知道?”
做继母的,都是为了自己儿子,糊涂人都想得到的,康王妃还觉得自己做得滴水不漏。
于寒舟听她一席话,便露出倾慕的样子:“多谢母亲教导。”
江夫人淡淡点头:“你能听得进去,我便少些心事。”
接下来两人没有再说什么,马车进了江府。
给老夫人请了安,江夫人便忙去了,于寒舟回了自己院子。
卸了佩饰,换了衣裳,她歪在榻上吃茶。
过些日子她“意外身故”,只怕江夫人要流上不少眼泪。但即便如此,她也得做。
除了她的私心之外,还有一样考量。
女主江如雪跟庄和睿定亲后,她父亲便升官了,由此踩着了康王妃的痛脚。她不想庄和睿说门好亲,她自己的亲儿子有些拿不出手,她便想压着庄和睿。兼之庄和睿渐渐在皇上跟前有些头脸,康王妃便同娘家父兄商量,搞掉江家。
江家败落,庄和睿就要垮上一阶。除此之外,他克亲妨害的名声便坐实了,有这样一个名声在,皇上也不放心重用他,更别提世子之位了。
在康王妃的运作下,江大老爷,也就是女配的父亲,涉嫌到一桩冤假错案里头,整个江家都被牵连,判处流放千里。
押送的衙役收了贿赂,一路上对江家人十分苛刻怠慢,江夫人一生骄傲,受不得这份屈辱,摔了碗,用碎瓷片划破手腕,自尽了。江大老爷过得也很不如意,而江老夫人年事已高,更是过得辛苦。
于寒舟仔细思量过,江大老爷是被冤枉的,他是个极严肃的人,为官一生不曾做过不妥当的事。被流放,全是康王妃的污蔑。但这种弄虚作假之事,难以提前预防,更何况剧情中这里写得并不细致,她并不知怎么避免。
再者,她一个女孩儿,即便要提醒,可是江大老爷为官二十载,也不会听她说什么。
思来想去,她先“死掉”好了,既成全了自己,待到日后江家出事,她便前去接济照顾,不叫父母和祖母过得辛苦。
至于平反,原剧情中是庄和睿为江家平反的,他不肯叫未婚妻蒙受冤屈,出力极多。但于寒舟想着,江大老爷为官多年,心中自有一杆秤,到时她听江大老爷吩咐就是,未必不能使江家平反。
待到那时,她力气也出了,功劳也立了,江大老爷就算生气她之前的胡来,也不会太恨她。
她又在心中过了一遍,觉得没有更好的法子了,便心安理得地享受起仍然做千金闺秀的日子。
吃好的,喝好的,穿好的。
锦被盖着,玉枕睡着,跟家中的姐妹们斗斗嘴打打牌,奉承奉承老夫人。
“大姐姐。”这一日,江如雪来找她玩。
于寒舟招呼她进来:“三妹妹来了?”
她是长房长女,今年十五岁,是江家排行最长的女孩儿。在她后面,还有一个比她仅仅小了两个月的庶女。而江如雪是二房长女,比她晚出生了半年,因此排行第三。
“大姐姐,我有事同你说。”江如雪进门后,便咬着唇,欲言又止的样子。
于寒舟打量她几眼,猜测着她的来因,笑道:“有什么事?你只管说罢。”
她不久后就要离开江家,最后的日子里,她待家人都很和气。别说是江如雪,便是两个庶妹,平日里也很容忍。
“那个,你记不记得,咱们之前救了个人?”江如雪左右张望了下,小声说道。
于寒舟一怔,点点头:“记得。怎么了?”
“他来找我了。”江如雪小声道,“大姐姐,他,他说要报答我的救命之恩。”
说话时,她脸上渐渐红了,一片羞意。
于寒舟做出惊讶的表情,说道:“是吗?他要怎样报答你?你脸上这样红,他莫非是要以身相许?”
江如雪脸上“腾”的一下红透了:“大姐姐!”
于寒舟笑了笑:“被我说中啦?”
“不是!”江如雪否认道,“他,他就是……大姐姐,你说他找我干什么?”
于寒舟:“……”
能干什么?报恩啊!
“我怎么知道?”她反问道,又说:“他都跟你说什么了?”
江如雪在她面前坐下,很有些不好意思,低头把弄着衣带:“他问我是不是救了他,问我要什么报答?我,我没什么要的,救他也不是图他的报答,就让他走了。”
江如雪的人设是个十分善良的女孩子。见了受伤的鸟雀,都要抱回去包扎一番。她给庄和睿包扎伤口的经验,就是来源于此。
她那天见了受伤的庄和睿,的确没有别的心思,就是捡鸟雀捡习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