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每次跟狗皇帝说话她都如此的心累?
她这不是怕,是关心眼下的战况好伐?万一真的在这里嗝屁了,扬州距离京城有千里之遥,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安王素有残暴之名,要是他心血来潮,把帝后的尸首挂城楼上……
叶卿赶紧打住自己这些恐怖的想法,不能再自己吓自己了!
见她拧着眉头不语,小脸煞白得像要哭出来的样子,萧珏心口蓦然一软,他从怀里掏出一块挂着红绳的琥珀递给叶卿:“拿着。”
“这是?”叶卿望着掌心金色的琥珀,不明白狗皇帝此举是何意。
萧珏垂下眼帘,叶卿看不清他眸中神色,但他神色恍惚间像是温柔,温柔背后又是一种巍峨如泰山般的坚毅。
他唇角牵起一个浅浅的弧度,嘴边的梨涡也因为这浅淡的笑容若隐若现,他说:“那年我去关外,你说这琥珀是大昭寺的主持大师开过光的,能保平安,让我随身带着……”
他忽而抬起头来,一双眼弯成好看的月牙形:“现在先给你收着,等我回来,再还我。”
“陛……陛下!还是您带着!”叶卿赶紧上前一步把东西还了回去。
狗皇帝方才把这东西给她的时候,她一头雾水的,听狗皇帝这么一解释,她才猛然想起,这琥珀是原皇后给狗皇帝的护身符。
凭着狗皇帝立下的这句必出意外flag,她就打死也不能收。
狗皇帝死不死她是无所谓,呃,也不能说无所谓,毕竟相处这么久了,还是不能做到无动于衷。但是最最最重要的,狗皇帝一死,她就成亡国皇后了!
只是陷入困境,紫竹代她被抓走后,就受了这么多折辱。
届时若是真的改朝换代,她成了阶下囚,又谈何保护那些自己在意的人?
因为怕狗皇帝推拒,叶卿直接上前一步,扒开狗皇帝的衣襟把琥珀塞了回去。
萧珏自幼习武,身板看着清瘦,但脱衣绝对是有肉的。
已经临近夏日,他惧热,只着了外袍和里衣,叶卿一爪子伸进他外袍里,隔着薄薄一层里衣摸到了他胸膛。
几乎是瞬间,萧珏身形就僵住了。两人虽然同榻而眠多日,但都是一人一床被子各睡各的,头发丝都不曾挨到。
唯一的的亲密大抵便是萧珏寒毒发作之时。眼下叶卿就这么大大咧咧伸手往他胸膛一探,虽说是无意间触碰到的,但萧珏耳朵尖儿还是飞快的窜起一层薄红。
他看着叶卿,眸色渐深,攥住她肉乎乎的嫩白手指,粗粝的指腹用力摩挲两下,留下一句:“等我回来。”
叶卿现在满脑子都是安王会不会弄死她们,萧珏都走到那边拐角了,她的反射弧才反射回来,瞅了瞅自己被狗皇帝摩挲过的两根手指,赶紧在衣服上揩了揩。
不对劲,这狗皇帝太不对劲儿了!
萧珏刚离开,墨竹和文竹就过来了,见叶卿无事,二人才松了一口气。
墨竹道:“娘娘,进屋去吧。”
叶卿关心紫竹的伤势,也想去大夫那里看看,她收起脑子里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点了点朝韩府大门走去。
*
萧珏过去的时候,面上虽然还是没什么表情,但王荆跟随他多年,还是一眼就看出了帝王心情不错。
他拱手抱拳道:“陛下,马已经备好了。”
萧珏矜贵点了一下头,目光落到了站在一旁的叶建南身上,只看了一眼就移开视线,并未说话。
王荆却是松了一口气,还好帝王没生气,不然这叶家公子在天子面前遭了嫌,日后的仕途怕是不好走。
“陛下。”萧珏即将离开时,叶建南突然开口叫住他。
萧珏眼风一斜,身上仿佛带着皇家与生俱来的尊贵,不怒自威。
叶建南恭恭敬敬作揖行礼,哪怕还一身泥污,但身上的痞子气已经收了个干干净净,五官清雅俊秀,竟有几分书卷气,像是圣人面前最矜持有礼的学生。他道:“听闻安王率兵涉江攻来,陛下此番出行并未带足人马,跟安王的军队硬碰硬无异于以卵击石。在下不才,先前押送米粮前往江南,招徕了不少江湖人士,愿为陛下驱使。”
萧珏这才认真看了叶建南一眼。
叶建南在京都风评不好,世家大族都传言他是个走马斗鹰的纨绔,叶尚书也对着这个儿子厌烦不已。
想起之前在赈灾大棚那边的见闻,再见叶建南此刻的言行举止,萧珏眼中多了几丝兴味。叶尚书……倒是比他想象中有趣。
一个真正的纨绔在他面前可做不出这般不卑不亢的样子来。
叶尚书看着是个庸人,实则是人精中的人精,不至于看不清自己这嫡子到底是什么秉性。那他这般贬低自己的嫡子,打的到底是何主意?
萧珏思索片刻后道:“皇后先前受惊了,尔等留守韩府,好生保卫皇后的安全。”
这是拒绝的意思。
叶建南便退开,又朝着帝王深深作了一揖。
萧珏翻上马背驾马离开,王荆紧随其后,不过临走前倒是看了叶建南一眼。
他能做到御前统领的位置,不仅要对萧珏足够忠诚,这脑子也得好使。
不得不说这叶家大少是个聪明人,哪怕在这样不合适的情况下,他也用了一种最好的方式在帝王面前露脸。今后帝王若是再想起他,对他的印象就绝不只是皇后的胞兄、世家风评极其不好的那个纨绔,而是一个进退有度、处事有方的聪明人。
叶家另出米粮赈灾,他没用邀功的形式说出来,而是说把护卫粮车前往江南的江湖能人推荐给皇帝,助皇帝度过难关。明面上是表忠出力,却不动声色的在帝王面前记了一功。
而且萧珏就算对他之前那一嗓子有所不满,眼下他把这些话一说,萧珏也不会再把那点小事放心上。
王荆不由得在心中感叹,这叶家大少看上去年纪轻轻,但心智已然十分老辣,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等皇帝一行人走到长街的尽头,叶建南才没骨头似的懒散靠在了墙根上。
他的小厮砚台有些不满的嘟嚷:“少爷,皇上这是什么意思,您好心想让魏胡子他们前去帮忙,皇上竟然不领情……”
他话还没说完,就被叶建南赏了一个暴栗。
砚台委屈抱着脑袋:“少爷,你又打我。”
叶建南脚下踹开一颗小石子,斥道:“敢在背后妄议天子,你是嫌自己脑袋在脖子上□□生了?”
被叶建南这么一说,砚台当即后怕似的缩了缩脖子,再不敢多言。
不过他眼睛骨碌碌转了两圈,像是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少爷,上午来赈灾大棚那边巡视的那位大人,就是陛下!”
叶建南听了,啧一声:“难怪。”
他吩咐道:“让魏胡子那边派人去打探打探皇上和安王那边的情况。”
萧珏能这般气定神闲,肯定埋伏了军队在庐江附近,只不过到现在都还没现身,只能说也是沉得住气。
砚台响亮应了声:“好嘞!”
待砚台传话去了,叶建南才抱着手臂往韩府大门走去。
上午的时候天气还不错,但眼下天空乌云慢慢汇聚,竟是有下雨的征兆,叶建南抬头看了一眼天,眉心拢了拢。
若是一连几天暴雨,再发一次洪水,扬州百姓怕是经不住这等天灾了。
他转而往北郊赈灾大棚那边走去,如今安王大军压境,官府怕是顾不上灾民,他得吩咐手底下的人做些防洪措施。
前二十年叶建南都是浑浑噩噩过的,但往后的日子,他得活得像个人样。
他打小就知道自己不受重视,读书比不过他二弟,献宝争宠也比不过他。
叶尚书的姨娘是个精明的,各种经营,把他的名声在世家圈子里败得差不多了。
叶夫人经常打骂他,说他怎么就不争气,他是嫡子,却处处被庶子压了一头。
族中也有人笑话他们母子,说叶夫人争宠争不过小妾,他也样样不及别人一个庶子,只是白占了嫡子的名头。说叶家的家业将来若是交到他手上,准被败光,说他们母子能在叶家耀武扬威,全仗着妹妹在宫里做皇后……
叶建南无声的笑了笑,自嘲又有些讽刺。
叶卿在宫里,庇护的不是他和叶夫人母子,而是整个叶家。但那些人似乎从来没意识到过这个问题。
老头子心偏得没边,什么都向着他的小妾。
家中那个庶女比叶卿小了不过两月,早已过了说亲年纪,家中却依然没有为她说亲事的打算。一直到年初他二弟取了侯府的女儿,叶建南才从一众狐朋狗友口中听到风声,明年又要选妃了,叶家是打算再送一个女儿进宫。
家中那姨娘不知给叶尚书吹了什么枕边风,说让她女儿进宫是为了帮衬叶卿,省的她在宫里被人欺负。
叶建南都险些给气笑了,帮衬就是又给皇帝塞一个女人过去?
他还能不懂那对母女在想什么?怕叶卿将来打压她们,所以想把自己女儿也送进宫。
也是那时候,叶建南才深深的意识到,他若是再无所作为,他亲近的人,他一个也护不住!
那些人在他头上拉屎撒尿,这么多年,他也就习惯了。可是他那为了家族荣耀,自小就被送进宫去的妹妹,也被这群渣滓算计上了,叶建南忍不了!
他这辈子除了小时候给那个妹妹买过一串冰糖葫芦,没再尽到过一分兄长应尽的责任。用他半生风霜,换她余生安稳,未尝不好。
*
叶卿进屋去看紫竹的时候,紫竹还没醒,大夫把完脉后开了治疗外伤的药,嘱咐注意修养。
紫竹身上那件外衣破损得厉害,但里衣还是好好的,叶卿就知道她没有被那些混账折辱。她心中感慨着万幸又心酸不已,暗自发誓再也不会让这样的事发生。
韩夫人作为主人家,派人送走了大夫,又说了些话宽慰叶卿。
今日之事,的确也吓坏了韩夫人一个内宅妇人,叶卿见她满脸疲惫,便让她先下去休息。
叶卿自己也有些乏,回房后她靠着软枕坐在外间的罗汉床上,思索着萧珏今日给她琥珀一事,越想越不得其解。
不管在原著中还是在原皇后的记忆里,萧珏对皇后一直都是冷冷淡淡的,但为何原皇后当年送他的一个护身符,他会贴身戴这么多年?
“哐当”一声大响,打断了叶卿的思绪。
她抬头看去,就见那没关好的窗户被大风吹得砸到了窗棂。
“奴婢这就去关窗。”墨竹抬脚往窗户那边走去。
因为韩府的下人跑了不少,如今韩府人手也不够用,叶卿就没再让韩府的下人照料紫竹,只让文竹在隔壁看着。所以现在跟在她身边伺候的只有墨竹一个人。
“这是要下雨了?”瞧着窗外黑压压的云层,叶卿心底一惊,穿上鞋袜就往门外去。
走到门口就感受到了迎面吹来的狂风,叶卿抬起一只手挡在眼前,风里夹杂着细细的雨丝,落在面上一片凉意。
“大兄和父亲去哪儿了?”叶卿问。
立夏一过,暴雨季节就来了,如今江南河道才发过一次大水,到处堵塞,若是再一连几天暴雨,叶卿不敢想象届时再发洪水会是什么样的局面。
“奴婢没瞧见叶少爷,不过叶尚书倒是在他之前住的院子里。”墨竹答道。
“随我去父亲那里看看。”叶卿抬脚往外走。
叶尚书负责治水也有一段时间,虽说他不懂如何治水,但手中一些基本文献资料应该还是有。
叶卿觉得研究一下扬州河道的地形走势,说不定还能找到避免第二次洪水泛滥的法子。
墨竹从房间里拿了一把伞带上房门就紧追叶卿而去。
狂风呜呜作响,刮得院中几颗半大的青松都东倒西歪的,大雨还没开始落,夹在风里的只是细细的雨丝,叶卿怕伞被风吹坏了,就没让墨竹撑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