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秋池自然也在其中。
在看清少年人样貌的那一刻,昭丰帝的心情忽然有些复杂。
虽早有预料与听闻,可这长得未免过分好看了吧?
好看到直叫他有些犯难。
长得这么俊,也配做状元郎?
若他做了状元,要探花郎情何以堪?
毕竟单凭这般长相……做个探花郎原本最是适宜不过啊。
然只犹豫了一瞬,昭丰帝便在心中果断摇头。
不成。
人家是靠着实打实的才气与实力走到了这一步,若单单只因长得太过俊美而生生错过连中三元的机会,对年轻人岂不是太不公平?
毕竟前头那位谢状元也是长相颇佳来着,所以他这么干应当也不算是太过特立独行吧?
咳,至于他暗中下注之事,那并不是重点。
保和殿内生员对答声不断,殿外日头渐渐西转,金乌将整座保和殿都镀上了一层朱金色的光芒。
……
两日后,乃是张峦休沐之日。
因数日前得了刘健相邀,是以一早便登了刘府的大门作客。
张峦坐在厅内,听对方根本聊不到什么要紧事,不禁一个劲儿地直在心里头叹气。
明知今日是殿试后出进士排名的日子,他一颗心根本安定不下来,刘大人分明只是想聊闲天儿,却偏挑了这一日邀他上门……他严重怀疑对方是故意想看他着急。
但很快他便推翻了这个猜测。
“不知柳大人的脾虚症近日来可好些了?”刘大人没话找话般问道。
正在出神望着厅外日头的张峦将这话听在耳中,好一会儿才得以回神,想了想,答道:“似乎是好多了。”
等他回答的这间隙,刘大人已吃了半盏茶。
此时听得张峦回答,却是一怔,下意识地问道:“什么?”
见对方显然已经记不清自己问了什么问题的模样,张峦沉默了一下。
“没什么。”
这种话题细细摊开只会叫气氛尴尬而已。
而此情此景,他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刘大人今日拉他过来,纯属是为了在紧张这一块儿找个搭伙的。
刘大人显然也无心神去深究追问什么,点头“哦”了一声后,看向一旁的仆人,问:“什么时辰了?”
全程目睹了自家老爷和张大人这诡异的对话模式的仆人犹在凌乱当中,此时似被带偏了似得,亦是愣了愣,盯着滴漏看了一会儿,才得以答道:“回老爷,应是刚进巳时初。”
刘健强压下内心的激动与紧张。
已是巳时了。
依照往年的经验来看,应当已经有信儿传出来了。
若是家住京城或是在京中落脚的考生,报信的官差兴许已经在路上了。
随着时间的流逝,张峦开始频频向厅外张望。
若是家中得了“喜”,定会差人来此处寻他。
他这厢早已不大能坐得住,手中的茶也已品不出半点滋味,偏偏刘大人内心深处亦紧张的同新娘子头一遭上轿似的,坚持要拉他作伴,半点没有要放人离去的打算。
“天色倒是颇好,不如去园子里走走?”
刘大人也彻底坐不住了,干脆胡乱提议道。
如坐针毡的张峦便也胡乱地点头。
二人起了身,并肩跨出了厅门。
而此时,忽有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
张峦和刘健几乎是齐齐驻足,举目朝着前方望去。
刘府的一名老仆带着一名年轻仆从走了过来。
“阿祥——”
张峦一眼便认出了那年轻仆人是自家府上的。
他往前一步,又忙佯装镇定的顿足,一双眼睛紧紧胶在阿祥身上。
池儿已有会元之名,殿试之上乃是正常发挥,并未出任何差池,得一个进士出身已是十拿九稳,家中有人前来传信报喜那是必然的——重要的是究竟是何排名!
阿祥满面喜意,当即冲着自家老爷行了个大礼。
“老爷,天大的喜事!大公子此番得中一甲头名,乃是状元及第!已有喜报送去了咱们府上!老太太和二老爷特差小人来请老爷尽快回府!”
“……”
张峦闻言只觉得周身的血液都涌入了头顶,使他有着一刻的头晕目眩,双脚似踩在了棉花里一般,颇有些站不稳当的意思。
而下一瞬,他忽觉手臂上一沉,转头看去,竟是刘大人激动至脚步踉跄之下,扶住了他的手臂才堪堪得以稳住身形。
张峦忙伸出另一只手将人扶住,却见刘大人眼中已淌下了两行欣慰的热泪。
“中了,中了……”
刘大人同张峦对视着,语气颤抖地道。
刘府的仆人也连忙上前搀扶。
……中了状元的分明是张家公子,可他们老爷比张大人来得还要兴奋算怎么回事!
“刘兄……”张峦笑叹了口气,后正色抬手冲着刘健深深揖礼:“犬子能有今日,多亏了刘兄这些年来倾力栽培相助。”
“是孩子争气罢了。”刘健拿衣袖擦了擦眼泪,朝张峦还了一礼,道:“做哥哥的先在此同贤弟道一句贺了。”
紧接着又催促道:“此等大喜之事,张贤弟还是快快回府罢,其余之言,容后再细说也不迟!”
张峦点头应下,又朝着刘健施了一礼,适才带着阿祥离去。
一路匆匆赶回家中,还未得进门,就已察觉到了四下的喜气。
已有消息灵通的人家上门道贺。
张峦下了马车便开始同人作揖还礼,耳边似夹杂着艳羡之意的贺喜声不曾间断。
张峦大步赶往前厅,同几位来客打了个照面,道了句:“诸位且稍坐着吃茶,请容张某失陪片刻——”
来人忙都起身揖礼,对此表示理解。
任谁家中出了这等连中三元的大喜事,都少不得要自家人先聚在一处说说话,按理来说,他们这些个外人本不该这么早就上门搅扰才对。
可再晚些怕真就挤不进来了。
张峦离去后,众人吃茶说着话,不外乎皆是对张秋池的夸赞之辞。
另有家中尚有适龄姑娘未曾定亲的来客,暗中更揣着想要结亲的想法。
张峦直接去了松鹤堂。
第798章 闻喜宴
松鹤堂中,此时十分热闹。
二房夫妇与小辈都在,张秋池亦站在一旁聆听老太太的交待叮嘱。
少年面上此时亦有笑意在,然并无丝毫得色,仍是一如既然地谦逊内敛。
养病中的老太太衣着则仍旧得体精致,只是面容看起来较之寻常来的要病态虚弱了些。
“母亲。”张峦面色尽量平静地上前行礼。
他作为一家之主,时刻谨记着母亲的交待——越是面临大事,越要表现的稳得住。
为显得更加从容,此时甚至不忘问一句:“母亲今日头痛的症状可好些?”
“稍有好转。”张老太太面上挂着平静的笑意。
头长在她脖子上,她自然是想痛就痛,想何时好转就何时好转。
恰逢这大喜之日,她不妨就先好转一二,以免扫了大家的兴致——张老太太体贴入微地想着。
“那就好。”
对自家母亲的病情大约有猜测在的张峦作出放心的神态来。
“母亲这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纪氏在一旁笑着讲道:“池儿此番连中三元,这等天大的喜气在,还有什么病痛晦气冲不散的?”
张老太太笑着点头,满意地看向长孙。
张峦拍了拍张秋池的肩,笑着却声音微哑地道:“好孩子,你比父亲有用的多……”
想当年他也是年少负有才名在,早早就考取了秀才。
人生有失有得,后悔倒称不上,只是眼下难免有些牵动心绪。
此番长子能连中三元,从某种层面来讲,也算是弥补了他心中的一份缺憾——
“父亲……”见自家父亲眼眶微红,张秋池一时有些无措,只能长揖了一礼:“孩儿多谢父亲这些年来的教诲。”
张峦摇了摇头。
对长子而言,他从来不是一位称职的父亲。
苗氏死后,他才算是略尽了些父亲该尽的责任。
但这六七年间,芩娘对池儿的用心程度,却是所有人都看在眼中的。
然归根结底,还是这孩子值得——这句话,曾是芩娘不止一次同他说过的。
“只可惜你母亲和你二妹今日不在。”张峦将眼泪生生憋回去,笑着叹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