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相对视,蓁蓁羞于开口,公主府的婢女却已经拿着新的衣裙上楼。
南笙微微一福,询问蓁蓁的意思:“县主,是否现在到里间去更衣。”
蓁蓁偷眼去瞧对面的楚凌渊,发现他耳朵微红,脚下却纹丝未动,显然不想离开。
她看着周围的环境,心中一阵为难,荣歆公主这阁楼做一人起居之用自然是好,所谓的里间只用一扇山水屏风遮挡,连一道帘子都没有,显得宽敞极了。
蓁蓁若是到屏风那一侧更衣,便形同于直接在楚凌渊面前宽衣解带,因为那屏风所用的画布十分薄,就像是透明的一般。
楚凌渊喉结缓缓滚动,脸庞发热,咳了一声问道:“怎么了?”
他知道自己该出去,但一双脚就像是长在地上,一步也不愿挪动。之前蓁蓁一直不肯给他回应还好,但在她明确说了想念他之后,楚凌渊就像被一股浓烈的火烧着了全身,再看她时,目光里带上了滚烫的热度。
蓁蓁暗自气恼,绷起小脸说道:“哥哥不能先回避一下吗?”
楚凌渊眸色深幽回答:“不能。”他得寸进尺说道:“你若再磨蹭下去,孤亲自帮你换。”
楼上伺候的婢女都羞涩地低下头,而后用眼睛暧昧地瞄着两人。谁都知道,崇光帝驾崩,太子很快就要荣登九五,叶蓁蓁有一层县主的身份,又得太后的喜爱,一旦入宫成为嫔妃,那前途真是不可限量。
别的不说,帝王的真心宠爱,那可是独一份的,太子楚凌渊自打回到宫里,身边连个通房侍妾都没有,那是真正的洁身自好。虽说以后登基为帝,后宫里不可能只有一个嫔妃,但就冲着这份独特,叶蓁蓁也能在宫里横着走了。
蓁蓁并不知道婢女们在想什么,但那些隐晦的羡慕眼神让她更加羞窘,楚凌渊不肯让步,她只能气哼哼地走到屏风后,唤南笙过来。
南笙捧起一叠衣裳,说道:“县主,这些都是公主未出嫁时的衣裳,这几样花色永不过时,您穿上试试?”
蓁蓁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狼狈,顾不上挑选,直接从南笙手中接过那叠衣裳,挂在几近透明的屏风上,好能起到一些遮挡的作用。
瞥见站在屏风前方的男子,蓁蓁心里怦怦直跳,她装作若无其事摆弄了两下屏风上的衣裙,然后颤抖着手指去解自己的腰带,动作僵硬,眼神不时往屏风另一侧瞟。
“县主,奴婢来吧。”南笙好心地要上前帮她,蓁蓁后退一步躲开,道:“不用,你先下去吧。”
南笙离开后,阁楼上就剩他们两个人,蓁蓁不由后悔,捏着脱下一半的腰带僵在原地。
楚凌渊好整以暇望着那道无措的身影,淡声问道:“还没换好吗?孤等不及……”
蓁蓁脸色泛红,怒道:“不许说了。”
楚凌渊把后半句话说完:“孤等不及要进宫去。”
屏风后的姑娘不说话了,低头整理着脱下的外衫,楚凌渊轻笑一声:“你以为我要说什么?”
蓁蓁摸了摸自己滚烫的脸颊,默然不答,她生气了,便顾不上别的,飞快的脱下里面的衣衫,手臂一触及到满是凉意的空气,她就忍不住瑟缩了一下,打了个喷嚏。
楚凌渊听见了,脚步刚刚一动,就被她佯装凶恶的呵止:“别过来,你就站在那,不许再动了。”
换了以往,她哪有这么大的胆子对楚凌渊呵斥,先不说他储君的身份,就是那身莫测的武功也足够让人畏惧了,蓁蓁觉得自己在胆量上还是有进步的,于是更加坚定了语气。
“你再动我以后都不理你。”
她暗自得意,赶紧拿下屏风上挂在最上头的衣裳套在身上,熟料她伸手一扯,竟然把全部的衣裳都扯落下来。透明的屏风形同虚设,蓁蓁只着一身难以蔽体的月白色小衣,木楞地站在那里。直到察觉到楚凌渊目光直直地看过来,她才惊声尖叫:“转过去,你,你这个坏人。”
她两辈子也没学过骂人,话到了嘴边就想起一句不痛不痒的“坏人”。
小姑娘双腿纤长挺直,腰身不盈一握,一双小巧凝白的脚掌看起来分外喜人,楚凌渊黑眸深邃地看了她一眼,这才缓缓转过身去。
“快换,否则……”楚凌渊皱眉催促,声音里带着一丝急躁,手心里渐渐开始发烫,流汗。
后半句话被他咽下去,因为不想吓到小姑娘,他真的怕蓁蓁再磨蹭下去,他就耐心告罄了。
蓁蓁胡乱地把衣裳穿好,整理过后觉得一切妥帖,才脸色通红的走出屏风。她望着背对自己的人,心里越想越气,不知哪里来的胆子,她放轻脚步走到他身后,像每次捉弄叶怀钰一般,伸手抓住……他冠上垂落的冠带。
蓁蓁扯完才后知后觉,面前这人是楚凌渊,不是她生气时可以随意撒气的蠢弟弟叶怀钰,她也没法揪住他头顶上的小辫子,只能抓着他玉冠上的缎带。
楚凌渊转过身,望着少女手中的缎带,神情微微一怔,低声问道:“做什么?”
蓁蓁抬头怒瞪着他,一双潋滟的眸子里水汽氤氲,她瞪得眼睛发疼,只能低下头,手里揪着他的冠带生闷气。
楚凌渊抬手捏住她一边脸颊,力道不轻不重,“这就生气了?那以后你与□□夜相处,岂不每日都要生气了?”
“谁要跟你日夜相处?”蓁蓁小声嘟囔,打开他的手,用手背揉了揉自己的脸。
楚凌渊认真说道:“自然是你。”
蓁蓁正要反驳,却听楼下响起一串脚步声,南笙去而复返,领着婢女们端上一盘盘菜肴。
“殿下,县主,公主吩咐厨下备了几道菜,殿下一夜水米未进,县主又只吃了几块点心,不如先垫垫肚子吧。”南笙三两句话,却听得两人都皱起眉。
楚凌渊语气微沉:“昨夜是谁绑走你?”
蓁蓁与他几乎同时开口,却是关心问道:“哥哥,你不饿吗?”
楚凌渊想要问清楚,然后将那贼人用刀生生剐了,却来不及开口就被蓁蓁拉到桌旁坐下。小姑娘拿了一双筷子塞进他手里,俏皮道:“先吃饭,不然就不告诉你。”
他一脸山雨欲来,奈何蓁蓁不肯配合,便只能冷着脸接过筷子。蓁蓁展颜一笑,知道楚凌渊不爱吃肉食,便挑着清淡的菜色给他夹到碗里,嘴里叹息道:“可惜没有鱼呀,哥哥凑合一下吧。”
两人相处多年,楚凌渊又一向对蓁蓁观察入微,她这副样子分明是不想他问起昨夜的事,是以顾左右而言他。
“叫影七进来。”楚凌渊对南笙吩咐道。
没过多久,影七便站在楚凌渊面前,蓁蓁心中忐忑,一面觉得楚凌渊就算知道了应该也不至于对一个小孩子下狠手。一面又不确定,生怕他扔下筷子,冲过去找荣歆公主要人。
影七自觉说道:“属下失职,没保护好姑娘,愿领责罚。”
楚凌渊脸色冰寒,正要开口便觉察有一双小手按上他的手臂,他垂眸看见那双手紧张地缩起手指,而后抓着他的手臂轻轻一晃,到了嘴边的“自断一臂”就换了个样。
“罚俸一年。”
影七惊讶地抬起头,几乎不敢将面前这个人认成自己的主子。暗影犯错,最低的惩罚便是断臂,她以为自己这次的疏忽,纵然侥幸不死也该落个残疾,毕竟叶蓁蓁对于太子的重要程度,她最是清楚不过。
蓁蓁悄悄对她眨了眨眼,影七才反应过来,再次低下头谢恩。
楚凌渊将那双四处作乱的手抓起来,牢牢地控制在手心里,开口说道:“你将昨夜发生的事悉数道来,若有一处遗漏,两罪并罚。”
影七心头一凛,仔细地将昨夜的事说了一遍。
楚凌渊抓住她话中重点,问道:“那些突然出现的悍匪,可查清了?”
蓁蓁听到昨夜街市上出现悍匪,且还是冲着自己来的,不由十分在意,竖起耳朵细听。
影七说道:“暗影已经留下其中一个活口,如今正在审问,相信傍晚时便能有结果。”
楚凌渊的脸色有所缓和,影七暗自舒了一口气,抬头时却见到蓁蓁脸色凝重,并用眼神催促着她快走,她不解其意,另一边楚凌渊又道:“去找公主府的护卫,将那些人贩子暂押大理寺,孤亲自审问。”
影七正要走,楚凌渊又声音阴沉地补充一句:“一个也不准漏掉。”
蓁蓁想到那个小姑娘,心里不落忍,开口央求道:“那孩子是无辜的,她还给我送馒头,虽说她骗我是不对,但也只是为了一口饭,哥哥能不能别为难她。”
楚凌渊心下了然,手指轻轻刮了一下她鼻尖,“原来是因为这个,你才心事重重不肯开口。”
蓁蓁呼吸一滞,惊觉自己上了当,楚凌渊是不知道人贩里有个小孩子的,是她自己太蠢,一时情急就给说出来了。
她耍起了无赖,抱着楚凌渊的袖子不撒手,“不成呀哥哥,你就答应我把她放了吧。”
那对夫妻自作孽不可活,但被他们拐来的孩子却是无辜的。楚凌渊对世事漠然,迟早会因为沾染太多无辜之人的鲜血而成为一个暴君,她不要看着他走错路。
耐不住蓁蓁撒娇耍赖,楚凌渊只得说道:“叫暗影查清楚,若真无辜,便放了。”
蓁蓁总算满意了,道:“一言为定。”
这一通折腾,整个上午都过去了,荣歆公主打点完公主府的事,便来叫楚凌渊一同回宫,蓁蓁则被影七等人送回叶家。
回到熟悉的小院,柳氏双目含泪抱着她哭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
“我的蓁蓁福大命大,竟然一出城就碰上了公主,若真是叫他们把你拐到哪个偏僻的村子里,娘可去哪找你啊。”
叶锦程一早就去衙门了,陪着户部尚书等宫中的消息,柳氏命人去传信,告诉他蓁蓁平安回来,无需担忧。
叶怀钰脸上挂着一副黑眼圈,忍不住打了个哈欠,被柳氏拧了一下瞬间精神,委屈道:“姐姐,你看娘亲,我等你一夜未睡,就打了个哈欠她就掐我。”
可惜他一心依赖的姐姐也不帮他说话,蓁蓁在公主府中受了楚凌渊半日的欺负,心里恶气不散,见到蠢弟弟圆鼓鼓的脸,上手就掐了一下,颇觉舒坦。
叶怀钰顿生怨念,垂头丧气地蹲在一旁,想睡又不敢睡,困得眼前直冒星星。
*
定国侯府,贺依兰心神不宁地等了一夜,却没等来任何消息,她的婢女翠峦衣裳半湿走进来,立刻被她拉到身边询问。
“怎么样?灯市上起火了吗?”
翠峦点点头:“烧起来了,半个灯市都烧没了。”
贺依兰眼神发亮,又问:“叶蓁蓁呢?她是不是死了?”
翠峦摇头,有一丝不确定说道:“奴婢没看见明熙县主的尸体,也没看见咱们的人。”
眼见贺依兰神色变得狰狞,翠峦连忙说道:“但是奴婢打听到明熙县主昨夜没有回府,恐怕是出事了。”
贺依兰转而一喜,道:“你下去吧,等得了确定的消息,再来告诉我。”
贺依兰又苦等了一上午,本以为等不来叶蓁蓁身死的消息,等来她失踪也算不错,然而翠峦再次出现,给她泼了一盆冷水。
“姑娘,明熙县主回到叶府了,毫发无伤。”
贺依兰险些将手里的绣绢抓烂,怎么会这样?
她明明找了一伙穷凶极恶的悍匪。
毫发无伤……她叶蓁蓁难道是精怪变的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小可爱们。
第54章 及笄
新年伊始, 燕京城已经连续下了好几场大雪,宫里的甬路上结了冰,尚有积雪没有清扫干净, 都说下雪不冷化雪冷, 国丧赶上这种天气, 可苦了一帮嫔妃和大臣。
华章宫前殿,嚎哭声已经持续了一夜, 崇光帝的妃嫔们跪在前方, 然后是乌泱泱的大臣, 礼官一声号令, 底下又传来整齐的哭声。
楚凌渊不胜其烦, 跪在最前方脸色寒的渗人,若不是登基大典还未举行, 他真想撂挑子走人。蓁蓁刚刚明确给他回应,灯市上闹事的幕后黑手还没抓到,他跪在这里更觉得浪费时间。
身后传来宫女的一声惊呼:“来人呐,皇后娘娘晕倒了。”
一旁候着的陈何连忙去请太医, 凤禧宫的宫人七手八脚的将皇后抬回去。楚凌渊冷嗤一声,心道章皇后晕的可真是时候,他武功卓绝,听她呼吸声也知道这人身子十分康健, 所谓的晕倒不过做戏而已。
皇后身边的女官留下解释,“想来是先帝走了,娘娘过度伤心, 这才会晕倒。”
这话既是说给身后跪着的妃嫔和大臣听的,也是说给北周未来的掌权者楚凌渊听的,楚凌渊无意与章皇后计较,只摆了一下手,那女官便退下。
傍晚时,大臣们陆续离开,他们夜里不必留下,次日早上照常进宫便可。楚凌渊烦躁地皱起眉,起身离开前殿,在宫门处遇上了赶来禀报的影七。
“有进展了?”楚凌渊看着身上的丧服,觉得分外碍眼,不悦地动手扯了扯。
影七道:“回禀殿下,那个悍匪招供了,上元灯市上那场火,是他的同伴故意引燃的,指使他们杀害明熙县主的人是个年轻女子,很像是大户人家的婢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