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怎么了,夫人已经不是第一次被魇着了,真的不请大夫过来吗?”
翡翠也是伺候谢氏多年的大丫鬟了,说话相较一般丫鬟大胆了许多,她是真心担心谢氏这个主子,明明以前主子从来没有梦魇的毛病,可自从那次观看状元游街回来后,每个晚上夫人都会被噩梦惊醒,扰得她们这些贴身伺候的丫鬟也心有惴惴,守夜的时候,再也不敢偷寐了。
“翡翠,给我倒杯茶过来。”
谢氏的声音沙哑低沉,深夜时听来,让人后背发凉,尤其此刻谢氏的眼神还格外可怖,在幽暗的烛光下,隐隐烁烁,翡翠忍不住打了个寒颤,低下头,不敢观察谢氏此刻的神色。
“行了,你下去吧。”
谢氏用行动否认了翡翠请大夫的提议,因为她知道,自己这是心病。
在喝了一口热茶后,谢氏的情绪缓和了许多,她将茶盏递给翡翠,然后将人赶了出去,翡翠不敢驳了主子的吩咐,只能压下满心的担心,再一次离开谢氏的卧室,在外间的小床上随时待命。
“不怪我。”
寂静的房间内,谢氏双手攥紧锦被,低语呢喃道。
*
“夫人,您让人查的消息有结果了。”
第二天一早,谢氏正在吃早膳,她身旁伺候的嬷嬷形色匆匆地从外头进来,挥退一旁伺候的丫鬟婆子,在谢氏耳边小声说道。
“蠡南离咱们这里远,很多消息一时半会儿打听不到,不过好在这一次还有不少从蠡南过来的考生,这会儿会试殿试刚结束,那些考生还没返乡,倒是让老奴从那些人的嘴里打听到了一些消息。”
刘嬷嬷在知道曾经的世子爷考中了状元的时候也是满心的不敢置信,不过她知道夫人不会拿这种事开玩笑,因此费了不少心思调查简西这几年的生活。
可惜蠡南和燕都离得远,调查消息的人一来一回起码得花一个月的时间,夫人追问的急,她只能灵机一动,找简西的同乡们打听。
她的运气不错,其中一个蠡南的考生恰好和简西是同乡,简西在青州府的名声那么大,很多有关于简西的消息,他全都知晓。
刘嬷嬷不知道谢氏的心事,一心替谢氏欢喜。
要知道,前世子爷是夫人一手带大的,当初他在国公府的那十四年,夫人对他百般纵容,万分溺爱,再也找不出第二个像夫人这样疼爱孩子的母亲了,在刘嬷嬷看来,简西那对乡下父母肯定给不了他优渥的生活,三年时间过去了,简西应该更加惦念夫人的好。
现在他可是状元了,但凡他还记得夫人曾经对他的恩情,就该好好报答夫人,现在府上正为册立哪位少爷做世子这件事僵持着,如果简西能够助夫人一把,让夫人所出的三少爷坐上世子的位置,岂不成全了那十四年的母子情分?
“我让你打听的消息你可打听到了?”
谢氏的心情远没有她表现出来的那么平静。
“打听到了,简少爷的同乡说了,少爷已经娶妻,妻子是借住在简家三年的表小姐,据说是少爷祖母的远方侄孙女,家里早就没了亲人,这门婚事,应该是那位祖母做的主。”
刘嬷嬷的脸上难掩鄙夷,真是一群愚笨无知的乡下人,那个时候少爷都已经是举人老爷了,居然还将一个父母双亡的孤女许配给少爷,白白浪费了这样一个通过联姻拉拢一方势力的机会。
恐怕那群乡下人根本想不到这样深远的问题,光想着亲上加亲,抑或是找一个好拿捏的媳妇,完全忽略了背后的利益纠葛。
刘嬷嬷作为谢氏的心腹,当然知道谢氏在发现简西身份之前的那点想法。
“照我说,那门亲事不认也罢,少爷已经是状元了,哪是那样一个村妇般配的起的,说句掏心窝子的话,夫人好歹养了少爷十四年,娶亲这样的大事,难道不该事先知会夫人一声?”
刘嬷嬷完全忽略了这三年里谢氏对简西的不闻不问,以及当初简西离开时齐国公府内的欢呼雀跃。
“虽说已经成了亲,可那姜氏有点自知之明也该自请下堂了。”
正说着,刘嬷嬷忽然凑到了谢氏的耳边,小声嘀咕道:“夫人可还记得之前的想法,老奴倒觉得,现在这个时机更好了。”
谢氏眉头微动,正襟危坐听刘嬷嬷继续说。
“您想啊,咱们明珠小姐因为少爷的缘故吃了十四年的苦,也因为这十四年的经历被外人说嘴,以至于拖到了现在还没找到合心意的人家,反观少爷,占着咱们小姐的位置享了十四年的福,他那对乡下爹娘能给他什么样的条件识文断字,少爷现在能考上状元,靠的还不是前十四年在国公府的所见所学,从抱错的那一刻起,简少爷就欠咱们小姐了。”
谢氏听到抱错一词,手指微颤,不过刘嬷嬷并没有发现这个细节,而是继续兴奋地往下说。
“既然少爷的妻子配不上他,小姐也一直没能觅得良婿,何不促成这一场姻缘?夫人和老爷疼了简少爷十四年,现在儿子变女婿,曾经付出的一切也不算便宜外人,而小姐未来的公婆又是她以前的养父养母,也不用担心遇到一个刁钻的婆子仗着婆母的身份欺辱小姐,这岂不是两全其美的好事啊!”
刘嬷嬷还记得当初简西的身世刚曝出来的时候,他是怎样不敢置信,然后歇斯底里的在夫人院子里大哭大闹,如果现在国公府给他一个重新回来的机会,他必然感恩戴德,不敢辜负明珠小姐,这门婚事,再好不过了。
谢氏的眼神有些挣扎,如果可以,她真的不想再见到那人。
一直以来,她都不像她表现出来的那样喜欢简西这个儿子,可偏偏她伪装的太好,连身边最亲近的嬷嬷也骗过去了。
谢氏越疼爱他一分,就越厌恶自己一分,因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一个真相,从来都不是意外抱错,两个孩子,是她主动交换的,只因为她需要一个儿子。
对于齐桓西,谢氏只有发自内心的厌恶,他的存在时时刻刻提醒她她有多么卑劣,提醒她她还有一个亲生女儿,生死不知,同时简西还是一把铡刀,时时刻刻悬在她的头顶,一旦真相大白,这把铡刀就会落到她的身上。
养他的十四年,也是谢氏痛不欲生,提心吊胆的十四年,直到后来生下了真正的嫡子,她才稍稍放松了一些,也是那个时候,她开始慢慢布局,准备拨乱反正,让两人交换的人生回到彼此正确的轨迹上。
谢氏知道,这一定会引来国公爷的怀疑,可她有儿有女,国公爷即便怀疑了,在没有证据之前,国公爷反而会在心里替她辩解。
这三年来,国公爷迟迟不肯立她的昌儿为世子,就说明国公爷心里的怀疑还没有打消,不过谢氏依旧不后悔当初的决定,只有在女儿回到她身边的这一刻,她的心才是安定的。
可惜这三年里这个宝贝女儿让她操心太多,她自私又凉薄,小气又贪婪,身上不具备任何美好的品质,就连谢氏也没办法违心地夸赞这个女儿。
这一切是谁的过错?她养了简西十四年,给了他最好的生活,可她的女儿在简家人手里,却过了十四年当牛做马的日子,以至于一朝得知自己的身世,兴奋到有些忘我,再也收敛不了了。
“请国公爷过来,就说我有重要的事情与他商谈。”
谢氏幽幽地说道,在一遍遍的洗脑之下,她也觉得简西亏欠了她的女儿。
当年的事情已经是个秘密,被她收买,交换了孩子的婆子也已经死了,再也没有第三个人能够说出真相。
就让简西也以为自己亏欠了明珠吧!
谢氏长长吐了一口气,连日来的郁气,仿佛也随着这一口气消失了。
*
“你说简西就是桓西?”
齐闵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同样不敢置信。
“是啊,这三年来,我始终放不下这个孩子,他的模样,我怎么会记错呢。”
谢氏表情悲恸,就像是一个终于等到游子归来的母亲。
“你想把明珠许给他?”
在最初的震惊过后,齐闵又开始思考这个提议的可行性。
不止谢氏为这个女儿的婚事犯愁,齐闵同样关心齐明珠这个女儿,不过让两个曾经被抱错了十四年的孩子成亲,真的可行吗?
再说了,当年的齐桓西并不是什么品行良好的孩子,他能考中状元确实让人大吃一惊,可他在念书上有天分,不代表他的品行也会因为学识的增加而改善。
“所以我想先见见西哥儿,当年,他走的那样干脆,我怕这个孩子还对我有怨。”
谢氏的眼泪簌簌往下流,看着这样情绪外露的妻子,齐闵忍不住有些心疼。
“那就让他过来吧,但凡他有点良心,也不该怨你。”
齐家给了他那么好的生活,他有什么资格埋怨呢,想到这儿,齐闵也觉得这或许是一门好婚事,简西亏欠了明珠良多,他要是敢辜负明珠,外界的舆论也不会让他好受。
当官最要紧的就是名声,有了这一份辖制,明珠婚后生活必然顺遂。
看着齐闵松动的表情,谢氏就知道这个计划成了。
至于简西会不会拒绝,这根本不在谢氏的考虑范围内,在她的心中,简西还是当年那个渴求母爱,在她院子里歇斯底里闹腾的傻子。
第54章 世家子农家子18
和历年一样,状元授从六品翰林院编撰,榜眼探花为正七品翰林院编修,这也是被所有读书人视为最高荣誉的点翰林,二甲及以下的考生想要进入翰林院,还需要经历好几次朝考。
别看翰林院编撰品阶不高,可要知道,翰林院编撰的工作相当于现代大集团总裁的秘书,主要职责为掌修国史,记载皇帝言行,以及草拟有关典礼的文稿,虽说官职不高,却有许多接触皇帝的机会,如果能够在此期间得到皇帝的赏识,何愁以后的仕途呢?
因为纠结了那么些天,谢氏的人还是慢了一步,等她派人来到简西暂时租住的小院儿时,简西已经拿到了吏部的授官文书,回乡祭祖了。
在得知这个消息后,谢氏又将自己关在房里几日,然后秘密找来了几个心腹,对着他们叮嘱了一番。
小半个月后,燕都的大小茶馆里开始流行起了一出戏,名叫戏说姻缘。
戏里的男女主从小就被抱错,直到婚配的年龄,才发现身世的秘密,原本的富家千金当了十五年的农女,因为不识字,不通礼仪的缘故被新的圈子的排斥,农家子却因为在富人家生活了十五年,学到了许多足够一生受用的知识,在回到原本的家庭后奋发图强,最终考中了状元。
真千金因为十五年的农女生活不被同阶级的人认可,迟迟不能定下婚事,而考中状元归来的农家子为了偿还养父母十五年的栽培之恩,以及弥补自己占了真千金十五年富裕生活的亏欠,主动求娶真千金,并且在之后的相处中,逐渐发现了真千金粗鲁外表下的率真和单纯,而两家的父母也不用再忍受和养了十五年的孩子分别的痛苦,从此儿子是女婿,女儿是儿媳,两家和和美美,从此幸福恩爱一辈子。
这个故事内容跌宕起伏,又有时下普通老百姓最喜欢看的才子佳人的元素,很快火了起来,从原本说书者口中的段子,被改编成了戏曲,在梨园里日夜弹唱。
这个故事情节虽然和现实有不少出入,可还是让人忍不住联想起了三年前发生的那一桩轰动燕都长达半年的奇事。
想当初,齐国公府的世子爷就是农户家的孩子,齐国公府真正的嫡小姐反而在农户家被养了十四年,直到后来齐国公生了一场怪病,需要嫡亲血脉的鲜血作为药引,才揭露了两个孩子被抱错的秘密。
当年那位世子爷的名声并不好,可因为他已经离开三年,加上当初他虽然浪荡,可也没有做过什么伤天害理,天怒人怨的坏事,这些年,早就被人忘却了,再提起来时,只是感叹他真是一个幸运又不幸的人。
幸运在明明出身卑贱,却过了十四年养尊处优的生活,不幸在这样的生活没有一直过下去,而是在他尚未及冠的年纪被人夺走了一切,从此打回原型,都说由奢入俭难,由俭入奢易,可想而知这位假世子回归真正生活时会有多么痛苦,或许他的余生都会缅怀这前十四年的风光和奢华。
至于那位被找回来的真千金,这三年着实闹了不少笑话,与别的千金在首饰店里争夺首饰大打出手;口无遮拦说别的小姐的坏话被人逮个正着;难得参加宫宴,不顾嬷嬷的劝阻把自己打扮成移动的首饰架还鄙夷别的小姐小家子气……
种种无理又粗鄙的行为像极了一朝得势的小人,完全没有公侯府小姐该有的底蕴。
齐国公府极力想要挽回这位小姐的名声,可也因为她一次次得罪的人实在是太多,总有那么些个不怕齐国公府的人家,将她的行为流传出去,使得三年过去了,这位尊贵的公侯千金一直没能定下一门合心意的婚事。
有人同情她,因为前十四年的生活经历铸就了她这样的脾性,如果她从小接受正确的教育,未必会是今天这样的性子,当然也有人讽刺她,当惯了山鸡,就再也没有变成凤凰的可能。
随着戏说姻缘这出戏曲的大热,忽然有人开始异想天开,既然齐国公府的嫡小姐找不到合适的亲事,为什么不选择嫁给当初的假世子呢?
好歹齐国公府养了这个假世子十四年,多少也该有点感情的,如果能促成这段姻缘,儿子变女婿,女儿变儿媳,岂不是上天注定的姻缘吗。
起先,这个说法只是在小范围内流传,还有很多人否认这个提议。
因为不管怎么说,两家的门第相差太大,都说高门嫁女,低门娶妻,齐明珠这情况就算不能高嫁吧,也不能往那么低了嫁啊。
虽说那户农户养了齐明珠十四年,假世子也被国公府悉心教导了十四年,可也不能掩盖他们只是最贫贱的农户的事实,那样的穷门陋室,哪里装得下国公府的嫡小姐呢,未免也太作贱人了。
不过,随着国公府假世子成了今科状元郎的消息传出来,这个原本只是在小范围被提起的建议,突然间如井喷般爆发。
这个如戏说姻缘里描述的故事引爆了燕都百姓强烈的兴趣,他们迫不及待想要看到现实生活中,也有这样充满戏剧性的爱情故事出现。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齐国公府不断收到拜帖以及请帖,不止底层的老百姓爱好听戏听曲儿,达官显贵家的夫人小姐闲来无事,总也要请出名的戏团进府场戏,对于时下最火的戏曲,众人早就耳熟能详,因此他们心里也充满好奇,齐国公府当年的那位假世子是否就是今科状元郎,齐国公府又是否有意,将女儿嫁给曾经的养子,全了这份阴差阳错的姻缘。
因为这份好奇心,齐国公府一跃成为时下最受瞩目的人家,就连长公主府也频频给谢氏下帖子,让她带着她那个女儿参加啊长公主准备的宴会,这个本已经在走下坡路的家族,一下子又变得炙手可热起来。
当然,还有更深的原因是现在的齐国公府探查不到的。
当天在殿试时发生的一幕只在小范围内流传,许多真正有权势的官员勋贵才知道宣昭帝对今科状元的另眼相待。
据说在批阅考卷时,以太师为首的考官皆认为简西的文章太过激进,更看好榜眼的那篇四平八稳的策论,是宣昭帝力压众议,定下了简西这个状元。
光凭这些,就足以证明宣昭帝对这个新科状元的欣赏,只要对方不出什么岔子,几年以后,又是一个简在帝心的重臣。
齐国公府历来没有什么实权,只靠着钱财拉拢了一些朝臣,不过靠金钱为纽带的关系最为脆弱,但现在不同了,新科状元是齐国公府曾经养了十四年的儿子,齐国公府又有将女儿嫁给这个养子的意向,有养育之恩,再加上姻缘作为纽带,齐国公府从今往后就要和这位状元郎绑在一块了。
他们看重那位新科状元,所以更要给齐国公府一点脸面。
谢氏并不知道这里头的奥秘,看到一切都朝自己期望的方向发展,终于松了口气,现在就只等简西带着长辈回燕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