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举人一怔,“这个白某不敢保证。不过在陆秀才四十岁之前,应该能中。”
他不敢说得太绝对。
以他的来看,陆时秋有些方面非常精通,但有些方面却很薄弱。这说明他基础不够扎实。
明年参加乡试,除非考题正好是他会的,要不然还真难说。
陆时秋对自己的水平是了解的。
就算他发明了一套学习法,他时间摆在那儿呢。四书五经每本书都不长,可它们延伸的知识点足有几百本。哪怕他挑灯夜读,也只坎坎看了《论语》和《孟子》。剩下的还都停留在之前学习过的阶段。
白举人这么一说,段老爷当即大喜,立刻喊了随从,让他准备一桌好菜,他要好好款待三人。
陆时秋可算知道什么叫变脸了。
刚才还警告他,不要妄想娶他女儿,现在居然摆出招待贵客的架势。
陆时秋眼尾瞄到白举人,只见他嘴角勾起一抹讽笑。显然对段老爷的做法很看不惯。
也是,凡是读书人就没有一个不视钱财如粪土。
哪怕多么穷困潦倒,也想摆出一副我视功名如无物的豪迈情怀。
“陆秀才,请吧。”
陆时秋点点头,在段老爷热情邀请下,到一间雅间入座。
段家菜式远比陆时秋吃过的所有饭馆都要奢侈。
比如黄焖鱼翅,清汤燕窝,开水白菜,灌汤黄鱼,八宝鸡,涮羊肉等等。满满当当一大桌,随意一扫,约莫有二三十道菜。
却只有他们五个人吃。
陆时秋吃饭动作极慢,一点一点在品尝。这么难得,他一定要把这里面所有菜都记下来。
于是他一番作派,倒叫段老爷更为欣赏他了。
段老爷一把年纪,也见过不少官。知道许多穷人考取功名,反而比那些世家子更快陨落。
他们收受贿赂,中饱私囊,苛捐杂税,把自己受过的苦加倍施在百姓身上。完全忘记当初自己为何要考科举。
所以他从来没有资助过穷人。当然更不可能把宝压在穷人身上。
今天他儿子劝他的时候,把严家搬出来跟他讲道理。他一时被儿子说动了。
严老爷之所以能把严家做大,其中有一点,就是他把妹妹嫁给了一个举人。当年这个举人家里没钱读书,是严家资助了他,考取举人后,两家结亲。严小姐拿大把钱财给他捐了个官。
后来分家时,就因为有这个官撑腰,严氏族长全部向着严老爷说话。拿走家里大半钱财。
就冲这一点,严家这笔买卖就没亏。
段老爷一时心动,就答应见陆秀才一面。
“尝尝看。”段老爷殷切给陆时秋夹菜。
段清鸿见父亲态度变了,觉得有戏,忙道,“爹,我之前跟你说的提议,你答应了吧?”
段老爷腆着脸笑,陆时秋放下筷子,交握着手,“段贤弟,就算我们没有结亲,我们依旧是好友。”
段清鸿微微蹙眉,陆兄这是?看了眼他爹。
段老爷尴尬得笑笑,“这个……段秀才,我是有眼不识泰山。竟把珍珠当鱼目。你是读书人,别跟我一介商贾计较呀。”
陆时秋摆摆手,很是坦然,“没有,我没有跟段老爷计较。我刚刚说的都是真话,我这侄子家里就是个普通渔民,一年也就攒个十来两银子。好不容易才攒下一二百两给他娶亲。段家家财万贯,我们真不敢高攀。”
段老爷定定看着对方,何着对方是来真的。
真的只能拿这么多钱。
不是,亲侄子娶妻,怎么能只有一二百两呢?这也太少了。
段清鸿忙道,“咱爹不介意。真的。大不了,咱们家多陪些。他们小两口日子总得过好的。”
段老爷不可置信,什么?你想把你妹妹嫁给一个穷光蛋?
段清鸿冲他挤眼睛,小声凑到他耳边提醒,“爹,举人,将来这是举人。”
段老爷只好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勉为其难点了下头。
陆时秋到底还是没有定,“我只是叔叔,定亲这么大的事,我一人做不了主。等我回去跟我大哥大嫂说,由他们来决定吧。”
虽然段清鸿有心将两人亲事定下,但人家这理由合情合理,也只能点头应了。
接下来,陆时秋专心用饭,宏一吃得津津有味,好像事不关己。
而段老爷却有些食不知味儿,段清鸿坐立难安。白举人看了场好戏,好几次差点崩不住笑场,在段老爷看过来,他又很快压制住。
吃完饭,段清鸿让车夫送陆时秋和宏一回县城。
路上有车夫,两人不好唠嗑。
等到了县城门口,下了马车走着回去。
宏一再也憋不住了,“三叔,这家啥人呐。会变脸呐。”
陆时秋叹了口气,“这些就是商人本色呀。”
宏一有些不是滋味儿,“三叔,难道我只能靠你才能说到亲吗?”
他一个大活人,段老爷根本不搭理他。
难道不该看看他值不值得他女儿托付终身吗?
不应该考察他的人品吗?最起码问问他的年龄吧?
好嘛,一个问题都没有。
他能不能跟段家结亲,完全取决于他三叔能不能中举。
少年气性都有些大,宏一有些受不了。
陆时秋拍拍他的肩膀,“你也要理解段老爷。他们只是段家旁支,别看盐俭县有许多铺面,其实并不是属于他们,他们家只是帮忙经营。他迫切想要结门好亲让嫡支更加看中他们。他当然要挑个好女婿了。”
宏一默不作声。哪怕再理解,他也没办法接受。
陆时秋叹了口气,“其实你跟段家结亲也有好处。”
宏一抬眼,“能有什么好处?”
“可他们有经商的天赋,这是毋庸置疑的。”陆时秋点了点,“就算我给你一个铺面,你现在能把它做大做强吗?”
宏一一怔,老实摇头,“还不行。”
陆时秋摊了摊手,“可他们行。”
“你想当个大掌柜,就得跟人学习。咱们家的海货铺一直有钱赚,那是因为咱们全家都是渔民,对海货非常了解。可是换个别的铺子,你们就得抓瞎。”
这是实话。宏一和二哥都只是小打小闹,根本不会用人,更不知道如何管理手下,让他们为自己工作。
宏一思忖良久,不得不承认三叔说的是对的。
陆时秋叹了口气,目光幽远,“当初为了找囡囡,我在县衙门口敲了一天的鼓,方县令也不曾理会。找上顾家,顾永旦只是轻飘飘说了一句话,方县令就亲自出来迎接。这就是小人物的悲哀。”
宏一知道这事。这不仅仅是三叔的痛。也是他们全家的痛。就连他娘得知后,也在背地里骂那些狗官狗眼看人低。
民不与官斗,身份低微的农民就连骨头都比别人要轻贱。
三叔这是提醒他不要在意段老爷的世俗。没人甘心弯下脊背,跪舔别人,全是被生活所逼。
宏一眼圈红了,声音哽咽,“三叔,我没有怨恨。只是觉得自己太没用,让人家看不起。”
“也不能这么说。有人善于经商,有人善于读书。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价值。你现在能做的,就是跟段家结亲,然后利用女婿的身份,好好向人家请教。”陆时秋拍拍他的肩膀。
宏一重重点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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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4章
大地一片银白,大片大片的雪花如柳絮,从天空纷纷扬地飘落下来。
一条弯曲的小路上,寒风瑟瑟,驴车啪嗒啪嗒由远及近,一点一点往前行驶。
驴车里,一只手撩开帘子,狂风卷着雪花灌起车厢,冻得里面的男人打了个喷嚏。
身体已经冻僵的宏一听到动静,回头望了一眼。
只见三叔搓着手,靠过来,“我来换你。这天太冷了。”
宏一甩了下驴鞭,大着嗓子道,“三叔,我不冷,你快进去吧。你是读书人,身子骨不好,别回头再冻着。”
陆时秋解下脖颈的狐狸毛,给他弹掉落在肩膀上的积雪,“还不冷呐。这风多大呀。快停下,我来赶。”
宏一没有停下,继续甩驴鞭。
陆时秋急了,“哎,你这孩子,三叔跟你说话呢。快点停下。”
宏一摇头,“我不停下。三叔,你就听我的吧,你快进去。”他眼圈都红了,恳切道,“三叔,大过年的,还让你出来给我张罗。我对不住你。我就想回报你。你让我赶吧。旁的,我也不会啥了。”
这孩子!陆时秋没想到自己只是逗逗他,他还真当真了。傻不傻呀。
“宏一,听三叔的,三叔没你想得那么没用。真的,快停下吧。”
宏一不肯撒手,“我不!”
我的天,陆时秋可算见识到老实人犟的一面了。怎么都说不通了。
宏一回头瞪他,“三叔,你快进去呀。别冻着了。”
陆时秋被他这眼神吓了一哆嗦,还真钻进车了。
等进了车,陆时秋登时怒了,这小兔崽子,谁是长辈啊。没大没小,居然瞪他。
只是他撩开帘子,望着大侄子不甚宽敞的脊背,心中升起一丝暖心。
就冲这份知恩图报的心,他这一趟就值。
陆时秋把自己的狐狸毛套到宏一脖子上,拍拍他的背,“要是坚持不住,别逞强。要不然还得吃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