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练冷声道:“本王现在说的是殉葬一事,如何又说道忤逆不孝。本王若是有错,自会向先父请罪,不劳烦王司空问责。”
王宝明赶紧拉住萧练的衣襟。王融此番作为,不过是欺太子薨逝后,太子府没人,找个由头拿捏一番罢了。王融虽是太子舍人,却偏偏与萧子良交好,为此受过太子不少训斥。对此事王融应当是怀恨在心的。
王融与王宝明同出琅琊王氏,往日里看在太子的份上,还对王宝明恭敬有加,可现在太子一倒,便肆无忌惮了起来。
王融似笑非笑地看了眼萧练,对前面做了个手势,那马车又被催促着缓缓向前走着,直往祭台下的一个深坑走去。
马车上一直面无人色的霍成碧终于恢复了一丝神志。她看着前方的深坑,双目圆睁,充满了血丝,惊惶地叫道:“王爷,太子妃,救我!”
那些死囚的求生欲也被霍成碧这一叫喊激起,纷纷挣扎喊道:“王爷,救救我们!我们不想死!”
一旁押送车队的司礼太监高高地扬起鞭子,“啪”地一声打在那群死囚的身上:“叫什么叫!给文惠太子陪葬,是你们几世修来的福分!”那一鞭子抽得其狠无比,一鞭子下去,几个死囚的身上就见了血。
霍成碧听见身后的鞭响,更加地恐惧了,一双眼睛无助地看着萧练,仿佛萧练就是她的救命稻草一般,苦苦哀求:“王爷,救救我!”
那司礼太监听见霍成碧叫喊,不由分说举起鞭子就像霍成碧抽了过去。
霍成碧一声尖叫。那鞭子还未抽到霍成碧身上,已经被萧练死死拿在手中。萧练一脸怒意,将鞭子向前一拽,那司礼太监几个踉跄就摔到了萧练眼前。
“我父王不在了,我太子府也由不得你一个小太监来折辱!这是我父王的良娣,便是本王叫一声小娘,她也应得,是你说打就打的?既然给父王陪葬,是你修也修不来的福分,那你便去吧。”说罢萧练一脚将那司礼太监踹进了坑里。
那司礼太监摔落在坑中,滚了一身的泥,顿时大惊,手脚并用地往上爬,可那坑壁陡峭平滑,哪里是那么容易能爬上来的。
萧练扔了司礼太监的鞭子,对王融说道:“王大人,若要一意孤行,就恕本王无礼了。只是今日这些殉葬之人,本王要奏请皇上之后再行处置。”
王融气道:“王爷,你这样误了太子的吉时,此番罪过你如何担当得起?”
萧练昂首道:“但不担当得起不劳王大人费心。”
虽然朝臣身份逊于亲王,但王融主持祭典仪程,代表皇家天威。且不论此事对错,萧练如此触犯天威,就是打了天家的脸面。一旁的王公大臣见萧练如此不知轻重,都是皱眉摇头,一脸无奈。
萧子良见老臣们大多露出不屑的神情来,赶紧说道:“法身,你这样成何体统?”
萧练冷笑道:“二王叔又是什么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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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四章
萧子良皱眉道:“本王曾经教你克己复礼,你都抛诸脑后了吗?你怎可对王大人这般无礼?还在文惠太子的灵前如此胡闹。你以后如何能当大任?”
萧练不屑道:“克己复礼?何为克己复礼?克己复礼为仁。一日克己复礼,天下归仁。究竟是礼重要,还是仁重要?二王叔日日礼佛,奉戒极严。敢问二王叔礼的是什么佛?奉的是什么戒?难道连慈悲二字也未曾领悟分毫吗?”
“王爷真是可笑,大闹文惠太子灵前已是不孝,不孝之人如何能妄谈仁义?”王敬则厉声训道。
“敢问王大人与王司空,何为义?”何胤从台阶下缓步走上,说话的声音不大,但自有一股威慑。“王大人的仪程里面虽然有生祭这一项,可从来没有提到,生祭之人是文惠太子的小妾啊。”
王融嗤笑道:“何祭酒,太子祭典,你来得也太晚了吧。”王融面不改色地说道:“既是生祭,由文惠太子无所出的妾侍殉葬,并无不妥。”
何胤将一卷卷宗交给何婧英。何婧英看了看何胤拿来的卷宗,心中一喜。“王大人,你可知此女是谁?”
王融一愣。霍成碧是商人之女,出身并不高贵,难道还能有什么背景?
“王大人可听说过元嘉二十九年,太祖率领偏军征讨仇池国的事?”何婧英问道。
王融向着东方拱了拱手:“太祖戎马半生建立大齐,元长虽未亲历,但早已心生向往。太祖之事元长自然听闻过。”
“你说的可是太祖在征讨仇池国时,在谈堤城遇险的事?”王敬则倒不像王融那般满口空话。
何婧英点点头:“王司空在前朝时就已官拜直阁将军,自然清楚此事。王司空可还记得当时情形?”
虽是陈年旧事,但推翻前朝,弑杀前朝废帝,王敬则都参与其中,少年英豪的热血时光,即便现在已近花甲之年,当年之事也未曾遗忘。“老夫当年未曾随太祖征讨仇池国,也是毕生遗憾。不过太祖征讨仇池国之时,老夫尚在朝中,对此事也算了解。仇池公杨定占领陇右上邦一带,在边境作乱,勾结北朝吞噬我朝疆土。太祖当时为大司马参军,领建康令。当时朝中无人敢请战仇池。太祖临危受命,带五千精兵攻克兰皋戍、武兴戍。将仇池叛军推往北魏,在攻克了谈堤城后遇到了北魏军队的反击。太祖身陷谈堤城,向朝廷求援。却不想文帝忽然驾崩,朝中乱成一团,根本无法前去支援太祖。太祖只好火烧谈堤城,退守南郑,等到朝中局势稳定之后,太祖才得以回朝。”
“那王司空可知道,当年太祖是如何烧的谈堤城?”
王敬则郑重地点点头:“当年太祖在谈堤城各处埋上火石,待北朝大军入城后,点燃城内火石,整个谈堤城付之一炬。两千北朝精兵被困谈堤城火海,为太祖退守南郑争取了时间。”王敬则叹口气:“只是我军为了点燃火石,也有五百将士折损在谈堤城中。”
“王司空可知道自请留在谈堤城中的义士是谁?”
“当年自请留在谈堤城中的是太祖军中的一员副将,司马注。”
何婧英将那卷文书呈给王敬则:“这是从司马家拿来的族谱,还请王司空过目。”
王敬则拿过族谱一看,脸色不禁变了。
何婧英走到祭祀车前,将霍成君扶下。“司马注以身殉国之后,留下一个孤女,司马柔。司马柔后来嫁给一个姓霍的丝绸商人。霍成碧便是司马柔的女儿。”
何婧英说道此处,王融那不可一世的脸上才有了一丝难堪。
将门忠烈之后,当然不可能与死囚一同随意献祭。王融强辩道:“若她是司马注的外孙女,为何从来没对人提过。”
“司马注以身殉国之时,她的母亲司马柔尚且只有十六岁,司马柔在霍良娣不满周岁时就因病去世。司马注一家人才凋敝,自他死后就逐渐没落了。她不知自己外祖之事并不奇怪。”
王融还想狡辩,却被王敬则打断:“好了,王大人,此事的确是我等考虑不周。”说罢,王敬则竟然恭恭敬敬地对着霍成碧行了一礼:“此礼是向霍良娣外祖父的英灵致歉。让霍良娣受惊,是老夫失察。”
王敬则回头看向萧子良:“皇上不在此,下官只能请示竟陵王爷了。祭祀仪程应当如何处置,还请竟陵王爷示下。”
萧子良谦逊道:“此事原本应当等皇上圣裁,本王不敢擅自做主。只是这一来一去恐误了时辰。不过皇上若是知道霍良娣是忠烈之后,必然也不会让霍良娣殉葬。依本王看,不如就让霍良娣先行歇息,让这些死囚继续祭典仪程就行。”
老臣们纷纷点头,眼下也的确只有这一个办法可以让祭典继续。
“不可!”萧练一脸冰冷地站在祭坛之上。
萧子良皱眉道:“法身,什么不可?”
“这些死囚也不可殉葬!”
萧子良气道:“简直胡闹!”
王融道:“王爷,你这样不依不饶,难道真要扰了文惠太子安宁才算安心?”
王宝明也上前劝道:“法身,不可失了分寸。”
萧子良对王融点了点头,祭祀马车又拉着一众死囚缓缓向前走着。哭嚎声霎时响彻祭坛。
萧练站在祭坛之上,对那赶车的人说:“你若是想一同殉葬,便上来。”
那牵着车的小太监手一僵,脚步不与自主的就停住了。
萧子良恼道:“法身,你让开!”
“若是不让又如何?”
众百官各各都皱着眉头,满是愤懑。不少人都窃窃私语起来。
“不成体统!”
“是啊,这样的嫡长子,以后怎么担当大任。”
“哼,什么嫡长子。皇上是明君,自然能分辨。”
“陈大人说的对,不过祖训而已,该变还是要变。”
这些人说话的声音虽低,但那些声音偏偏若蚊蝇一般,顺着风雪就钻到了何婧英与萧练的耳朵里。同样这样的话语也钻到了萧子良的耳朵里。
同样的话,在两个人听来可是完全不一样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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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五章
何婧英走到萧练身旁,问王融道:“王大人,既然殉葬之人,是严格按照规制准备的,那么现在就是少了一人吧?”
“这……”王融有些尴尬。
“既然不合规制了,是否应该请示皇上,再行决定。”何婧英抬头看着萧子良:“二王叔在没有旨意的情况下,就代行圣职,是否太过僭越了?”
王敬则捋了捋自己的胡须:“现在在场的王爷里,以竟陵王为长者,老夫认为并无不妥。何况王爷方才的决定合情合理。”王敬则扫过在场的百官,沉声问道:“莫非,在场的,还有人有何异议不成?”
王敬则浸淫朝政多年,积威之下自然没有百官敢出面。
萧昭粲默默地走到祭坛上,站到萧练身侧。萧昭粲小小年纪,身高只及萧练胸膛,但说起话来却毫不示弱。“小王别的不知,只知父王从小便教我兄弟四人何为仁义。虽然我兄弟四人只是亲王,但也知道要以仁爱之心对待万民。”
萧昭粲话音刚落,萧昭文,萧昭秀二人也踏上祭坛。萧昭文对王敬则行了一礼道:“王司空与先父多年同僚,当知先父在世时尚且不忍杀生,现在必然不忍心看到这些人殉葬。”
眼下此事已经无关乎对错。却是一场权利之争。
萧练若是退让了,那边形同于告知百官,自己听命于萧子良,此后嫡长子怕只是一个笑话。
王敬则微微眯了眯眼睛:“二位王爷言重了,这些人不过是些死囚而已。能够殉葬是他们的荣耀。”
萧子伦从人群中走出,站到萧练身侧:“王司空未免想的简单了吧,我朝太祖驾崩时就没有用活人殉葬。太祖是以身作则,以仁爱民,故此,士族大家,皇族宗室,再未有人以活人殉葬。如今我们又怎能开我朝活人殉葬的先河?是要我们在场之人,人人都成为罪人吗?”
萧子良恼道:“十三弟,你怎么也跑来掺合?”
萧子伦这一出列,一些太子的旧部也默默走到了靠近祭坛的地方。祭坛俨然成了一道分水岭,祭坛上是支持者萧练的人,祭坛下是支持萧子良的人。连萧芙林都从人群中走出,与萧子良形成对峙之势。
“什么叫掺合!萧云英事关大哥的身后事,十三弟怎么就不能说话了?”萧子卿几步跨上祭坛。“何况什么叫长者?我朝向来是以嫡长子为尊的!不是你年老你就了不起!”
能挑萧子良刺的时候,萧子卿没有一次放过的,这次当然也不会放过。萧子良气结:“萧云长,你不要挑事!”
萧子卿大手一挥:“谁挑事了?啊?”萧子卿手指着王敬则:“王司空,我朝你可是开国元勋。不会祖训你都忘了吧?”
王敬则没想到竟然会有人出声维护萧练,脸色也是难看的很:“立储之事哪里是我等能置喙的?何况南郡王即便是嫡长子,没有皇上的谕令,也只是亲王。亲王之中,以竟陵王为长者,并无不妥。”
萧子卿蛮横地说道:“什么以竟陵王为长者?本王第一个不服!你就是问我大嫂的意见,也比问他的意见好!”
若不是还有王爷的身份压在萧子卿身上,萧子卿随时都能变成泼皮无赖。萧子良被萧子卿气得胸闷:“萧云长!你我私怨,怎可拿到这里来胡闹!”
“私怨?”萧子卿听萧子良这么一说更加生气了:“萧云英你敢不敢说是什么私怨?!”
“你!”萧子良太阳穴跳了跳,将自己一腔怒火强行压了下去。
王融见事情发展成了这样,自己毕竟负责太子祭祀,若是收不了场,自己也免不了受责罚,赶紧打圆场道:“诸位王爷,大人,何必如此嘛?可千万不要扰了文惠太子清静才是最重要的。”
王融又恭敬地对着萧练说道:“王爷,时间不早了,文惠太子祭祀仪程还要继续的。如果少了殉葬的人,毕竟不合太子身份。何况如果现在回宫去请示皇上再做安排,一来一去要花费不少时间,怕是会误了时辰啊。”
何婧英说道:“王大人,王爷的骊卢马是太祖都称赞过的良驹,现在就在夹石道上,何不让我前去向皇上请旨,一来一去必误不了时辰。”
“这……”王融这是为难之时,一人踏着小碎步走到了崇安陵。
“王妃,不必麻烦了。”来者是朱寿。
朱寿走到祭坛之上,正了正衣冠,高声说道:“传皇上圣旨。”
百官齐齐跪下。
朱寿念道:“免十三名生祭之人殉葬之责,着此十三人终身戍卫崇安陵,日夜为文惠太子祈福,钦此。”
王融跪伏在地,回头悄悄看了眼萧子良与王敬则,见二人都低着头,也看不清表情,心下也是忐忑,不知皇上此举究竟是何意。
朱寿又对萧练客气地说道:“王爷,皇上还说了,既然王爷如此有孝心,就让您留在崇安陵为文惠太子祈福。无诏暂时就不用回京了。”
萧练叩首,朗声道:“孙儿臣接旨。”
皇上此举,明文诏书上维护了萧练,一条口谕却又打了萧练脸面。无诏不得回京,就等于与朝堂无缘。祭坛下不少还没有站队的老臣,心中都渐渐偏向了萧子良。一个守陵的王爷和一个手执尚书令的王爷,究竟谁更有可能夺得太子之位,一目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