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太妃又回头看着小华佗:“你要找人赎罪该找这个妖妃,我的云广有什么错!”
何婧英神色一痛,垂下眼眸不敢看何太妃灼灼逼人的目光。
王韶明忍无可忍地说道:“何太妃,你如今是非不分了么?如今贼子窃国,难道还要向贼子低头?”
何太妃怒道:“低头又如何?与臣服于一个昏君有何区别?若不是那个昏君我们如何会国破家亡?难道现在还要云广因为那个昏君丢了性命么?”
小华佗赞赏地看了看何太妃,愉悦地说道:“看,这世上还是有明事理的人。”
小华佗十分大度地挥挥手:“愿意对我跪拜磕头的人,我都不杀。”
何太妃像是得了什么大赦似的,连滚带爬地跑到萧子夏身边:“云广,你磕个头!磕个头好不好?”
“母妃!”萧子夏倔强地站着,任由何太妃拽住自己的衣衫,就是不肯跪下去。
何太妃摇晃着萧子夏,撕心裂肺地吼道:“云广!你要是死了让母妃怎么办啊!”
何太妃的哭嚎似乎感染了金銮殿前的太妃们。殿前的台阶之上站的都是爱子心切的母亲,台阶之下站的是他们的儿子,是他们活在这世上唯一的精神支柱。
很多人,日日被困在这深宫之中,日复一日地数着宫殿上冰冷的地砖。台阶下的人曾是她们此生唯一的精神寄托。
又有谁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失掉性命,坦然地接受这场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生离死别。
许多太妃都从台阶上冲了下去,在人群中找到自己的儿子,拽着他们的衣袍,哭着、跪着,撕心裂肺地求他们跪下,求他们磕头。
何婧英浑身颤栗。何太妃没有说错,这是萧昭业之错,却要让这么多无辜的人来背负。
第二百七十六章 乱箭
小华佗站在萧昭文身旁,金銮殿的台阶下哭声震天,他却越发地高兴:“皇上,你真的想做萧氏的罪人?看着他们送死?”
小华佗说这话的时候,就好像他不是那个行刑者,而是个怀着慈悲与怜悯的旁观者。
萧昭文长长的睫羽微微颤动,他低垂着双眸,甚至面对着这些悲痛的母亲,他的头都抬不起来。
小华佗勾了勾手指:“没人愿意磕头么?那就先杀一个吧。”
一听到小华佗这话,何太妃更加撕心裂肺地喊起来:“不要!不要!不要杀我的云广!”
何太妃见自己拽不动萧子夏,自己“咚”地一声跪了下来。她一手拽着萧子夏的衣袖,一边给小华佗磕头道:“我给您磕头!只求您放过云广吧!”
萧子夏恼怒地拽着何太妃:“母妃!你怎可对贼人下跪!”
何太妃哪里听得进萧子夏说话,自顾自地磕着头,直磕得额头上鲜血淋漓。
小华佗笑意盈盈地看着台阶下的何太妃,但却丝毫没有放过她的意思。小华佗吩咐道:“拿鼎香炉来,还没人磕头的话,一炷香杀一个。”
小华佗又回头看着萧昭文:“皇上,您看我这个主意如何?一炷香的时间可不短呢。您想让谁死?”
萧昭文垂目对小华佗说的话置若罔闻。
小华佗讥讽地一笑回过头。
很快一炷香就烧完了。小华佗虚抬了抬手指,从台阶下每一个皇子的脸上划过。
萧子夏慌张地避过了小华佗的目光。
毕竟还是未经风雨的少年,就算再勇敢,但面对生死又如何能一点都不怕呢。
小华佗面带讥诮,正欲伸手挑一个人出来,忽然斜刺里冲出一个人来,“嘭”地一声跪在小华佗面前。
萧子卿跪在小华佗面前,挡住他的视线,慌慌张张地磕了个头:“我也是亲王,我可以磕头。”
小华佗正是高兴的时候,却被萧子卿一下子搅合了兴致。他兴趣索然地看着萧子卿挥了挥手:“算了吧,再换一柱香吧。”
萧昭文越过小华佗的肩头默默地看着萧子卿。萧子卿转过头去,有些狼狈地爬起来缓缓地走到了金銮殿前的阴影处。
何太妃方才磕头磕得太猛,这会儿见小华佗又换上一柱香来,身子一软竟然倒了下去。
萧子夏赶紧将何太妃扶住,让她靠在自己的肩上。
王韶明背后,傅太妃缓缓地走下了台阶。她是萧子伦的生母,齐武帝的傅充华,在宫中是个与世无争籍籍无名的人物。
她缓缓地穿过人群,走到萧子伦的面前,萧子伦一张俊秀的脸上沾上了血污,但眼神却是一如既往的温和。
傅太妃轻轻抚上萧子伦的脸颊,有些心疼:“云宗,你受苦了。”
萧子伦温和地笑笑:“娘,儿子没事。”
傅太妃认真地看着萧子伦轻声说道:“云宗,你父皇一生征战,从未输过。”
萧子伦点点头:“更未降过。”
傅太妃温柔地看着萧子伦:“你父皇庇佑大齐百姓近十年不受北魏侵扰。我等可以放弃王座,但不可放弃百姓。你可懂娘的意思?”
萧子伦点点头,喉头哽咽:“我懂。“
傅太妃温柔地将萧子伦散乱的鬓发整理好,叹口气道:“娘还想看着你娶媳妇儿的,可惜看不到了。”
萧子伦的嘴唇微微颤抖,却始终没有让自己的眼泪流下来。
傅太妃对着萧子伦又笑了笑,转过身来缓缓走上金銮殿前九十九级台阶。
傅太妃冷眼看着台阶下哭成一片的人,朗声道:“云宗!萧氏儿郎可战不可退!可死不可降!萧氏儿郎当无愧于天地,诛邪佞,斩北寇!”
傅太妃说罢猛地转身,方才还插在头上的发簪已经握在了手里,猛地向小华佗扎去。小华佗哪能想到这么一个瘦弱的妇人会有勇气突然发难。小华佗一惊之下慌慌张张向后退去,但傅太妃已经扑到了小华佗面前。
眼见傅太妃就要得手,拓跋勰从斜刺里冲了出来。何婧英一个箭步冲了过去,挡在傅太妃身前,徒手抓住了拓跋勰刺向傅太妃后背的剑刃。锋利地剑刃顿时割破何婧英的掌心,鲜血从何婧英的指缝中涌出。
拓跋勰怒骂道:“臭婆娘找死!”
拓跋勰手上用力把剑,却发现剑被何婧英捏在手上纹丝不动,一时之间更是恼怒,干脆剑也不拔了,猛地向前几步连人带剑向何婧英刺去。
何婧英身后就是傅太妃,退无可退,只能死死握着手上的剑不放。
周围侍卫赶紧上前来,拖开了傅太妃。
小华佗恼怒地站起来,方才他虽然躲过了傅太妃的一击,却被傅太妃划破了脸!
脸上的人皮面具被利刃划破,豁开一条口子,血从人皮面具下他真实的皮肉中流了出来。小华佗脸上的人皮面具早就与他自己的脸黏在了一起,但被傅太妃划开一道口子之后,伤口两边还是能看见薄薄的人皮面具卷起的一层皮。
小华佗颤抖着抚上自己人皮面具上的那道伤口。翻起的皮肉与人皮面具分了层,抬手摸去,只觉得自己脸皮烂得不成样子。
小华佗恼怒地大叫一声,提剑就像傅太妃刺去。
傅太妃被两个侍卫左右两边夹住,根本没有躲闪的机会,剑就从傅太妃的腹部穿过。
傅太妃脸上划过一丝痛楚。随后她蓦地抬起头,直视着小华佗,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朗声道:“我萧氏,不降!”
小华佗将剑又往前松了松,将傅太妃的话音彻底碾碎在她的腹腔里。
“傅太妃!”
台阶之下的人仿佛被傅太妃唤回了神智,从悲痛绝望中被拉了出来。
萧子伦双目通红地瞪着小华佗,手里的铁链因为颤抖不断发出响声。
“杀!”萧子伦似一头濒死的猛兽,从喉管里发出一声低鸣。
“杀!!!”萧子伦的低鸣变成了咆哮。
铁链划过坚硬的地面,发出尖锐的声响。十四条铁链却发出了千军万马的兵戈声响,像是身陷地狱的人挣扎着从烈火中爬出,穿过深渊里的熔岩,带着浑身无法熄灭的火焰。
站在最后的萧昭粲猛地回过身去,双手高高举起,将铁链猛地挂在一个侍卫的脖颈上。侍卫双手拽着萧昭粲的铁链摔倒在地上,双脚在地上不受控制的乱踢乱蹬。
“杀!”萧昭粲用他仍旧稚嫩地声音发出一声怒吼:“杀!萧氏不降!”
周围的侍卫,忽然之间乱做一团。当困兽暴起之时,铁链也未必能将他们束缚住。
小华佗嘶吼道:“你们愣着干什么!杀!都给我杀!”
萧子伦冲上前去用肩膀撞倒一个侍卫,那侍卫的刀从萧子伦的左臂划过。萧子伦压着侍卫,将刀从侍卫的手中抢了过来。
萧子伦双手握着刀,双目血红:“杀过去!”
年幼的皇子跟在他身后,有的皇子才到萧子伦肩膀那么高,但没有一个人退缩跟着萧子伦往台阶上冲去。
萧昭秀坐在金銮殿前,看着萧子伦将手上的铁链一下又一下重重地砸在地上:“好!好!萧氏不降!”
小华佗惊怒交加,一剑刺向萧照秀。他表情狰狞:“你以为我留着你们是干什么的!”
小华佗手里握着滴血的剑,一把将萧昭文拽到台阶前:“你们都反了吗?!”
许久未说话的萧昭文粲然一笑,声音嘶哑却掷地有声:“萧氏不降!”
一旁低垂着头,眼神浑浊的萧子良双眸猛地一亮,回转身猛地一撞,竟将拓跋勰撞到了柱子上。
从傅太妃死以来,萧子良在一旁一丝声音都没发出来。拓跋勰几乎忽略了这个人的存在。萧子良发难的时候,他只觉得身旁像是凭空多出了一个人,一下子就用铁链将他的脖颈绞住。
萧子良支棱的背脊,在发力时几乎就要折断。拓跋勰双目圆瞪,喉咙里发出含糊不清的吼声:“救驾!救驾!”
何婧英从身旁的侍卫手中夺过剑直扑向小华佗面门。
小华佗见场面彻底失控一边退一边吼道:“救驾!”想了想又补了一句:“救六王!”
要是拓跋勰死了,他这条命也保不住了。
小华佗极速退到侍卫中。何婧英面前十余个侍卫拦了过来。
何婧英冷着脸,招招攻向侍卫的要害,她角度刁钻,身形轻盈,那些只会使蛮力地侍卫根本不是何婧英的对手。
小华佗在侍卫身后阴鸷地看着何婧英,额头青筋暴起,他咬牙切齿地从怀中拿出短笛。
何婧英正拨开侍卫当胸刺来的一剑,余光瞥见小华佗拿出了短笛,也来不及思考长剑脱手掷出。当胸一剑避无可避,何婧英只好微微侧身,用肩头硬接下一剑。剑尖透肩而过,何婧英手握剑刃几步上前,另一只手已经拧住了侍卫的脖颈,五指用力,侍卫的脖颈应声而断。
侍卫耷拉着脑袋软倒下去。何婧英没有丝毫停顿,反手从自己肩头拔出剑,掉转剑尖刺向小华佗。
小华佗被何婧英方才掷出的一剑,吓得丢掉了手中的短笛,现在正想俯身从地上将短笛捡起来。他眼看何婧英扑了过来,短笛也来不及将,狼狈地在地上滚了两圈,才侃侃躲过一剑。
何婧英一击不中,第二剑转瞬又至,眼见这一剑就要削掉小华佗的脑袋。忽然空中破空声响,一只羽箭从空中飞来插入何婧英的手臂将她掀翻在地。
小华佗拣回一命,心有余悸地从地上爬起来,捡起剑就架在了何婧英的脖颈上。
何婧英一抬头,见小华佗身后,沈文季手持弓弩缓缓走来。沈文季骑在马上,左手挽弓,右手持箭,对准萧子良的后背一箭射了过去。
箭羽准确无误地插进了萧子良的后背心口位置。他绞着拓跋勰的双手一松,整个人一声不吭地倒在拓跋勰身上。他的链条牵动着早已精疲力景地拓跋勰一同倒在了地上。
脖颈间的力道骤然消失,拓跋勰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咳了老半天才缓过神来。
拓跋勰将挂在自己脖颈上的铁链扔掉,扶着柱子站起,一脚将萧子良踹下阶梯。“他娘的!给老子杀!杀了这些畜牲!”
沈文季远远地看着拓跋勰皱了皱眉。他向身后挥了挥手顿时万箭齐发。
何婧英瞳孔皱缩,眼睁睁地看着黑压压的箭群从自己头顶飞过。广场上的人无论是侍卫还是宗室皆笼罩在沈文季的箭羽之下。
甚至是萧昭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