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辈们以为他听不懂一些话里的真正意图,其实他都懂。
魏明珠突然不想去了。
太夫人是他的血亲曾祖母都嫌弃他是累赘,阿秀的爹娘会欢迎他吗?
肯定不会。
可没等魏明珠负气离开,肩膀上突然搭上来一只手。
魏明珠仰头。
阿秀朝他笑了笑,再回太夫人道:“祖母,明珠是我与世子的长子,我想带他过去让我爹娘瞧瞧,昨晚我也问过世子了,世子同意的。”
太夫人听了,目光越发慈祥了,这个孙媳妇出身不高,但心地善良,对待私生子这件事上,别的贵女可能没有阿秀的宽容大度。
“行,那就一起去吧,明珠你要乖乖听你母亲的话,别给你母亲添乱。”
魏明珠垂着长长的睫毛,没理会太夫人。
除了父亲、阿秀、二叔,魏家其他人在小男孩的心里还不如梅雪四美。
与太夫人道了别,阿秀牵着魏明珠走了。
路上魏明珠绷着小脸,没了刚出风波堂时的兴奋劲儿。
阿秀能理解小男孩的心情,明明是魏澜的儿子,却不被其他亲人认可,把他当成玷污了国公府门楣的耻辱。
有太夫人、显国公的衬托,阿秀发现魏澜还是很有担当的,他将魏明珠带了回来,也把魏明珠教养得很好,而不是随随便便地将魏明珠扔在景园,只管饿不死这孩子。
上了马车,魏明珠还绷着脸。
阿秀笑着与他商量:“我爹我娘都是乡下长大的,没见过什么世面,等下咱们到了,他们肯定把你当贵客,你如果不高兴,他们就会认为自己招待不周,明珠能不能给我个面子,一会儿多给我家人一些笑脸?”
魏明珠不信,扭头哼道:“我又不是你生的,他们肯定不喜欢我,岂会在意我高兴不高兴?”
怪他,光顾着惦记刘家的烤全羊了,忘了自己的身份。
阿秀傻好心,她爹她娘能千里迢迢从西北跑到京城来攀亲,心眼少不了。
小男孩说气话,阿秀也板起脸,严肃道:“照你这么说,你不是我亲生的,我对你的喜欢也是假的了?只是为了做给世子看?”
魏明珠睫毛动了动,抿着嘴唇。
阿秀戳他胳膊,问道:“我没有生你,所以你也不是真心喜欢我?”
魏明珠突然脸红起来,不想让阿秀看见,他甩开她手,脑袋往后转得更厉害,不高兴地道:“我什么时候喜欢你了?一会儿喜欢一会儿不喜欢,天天把这些话挂在嘴边,我都替你害臊。”
阿秀早就想捏捏魏明珠的脸蛋了,此时不捏更待何时?
她凑到魏明珠身边,双手捧着他的脸将人转了过来,笑道:“我当母亲的喜欢儿子为何要害臊?倒是你,为何脸红了,是不是被我说中,难为情了?”
魏明珠没想到阿秀竟然敢摸他的脸!
可是,看着阿秀温柔俏皮的笑脸,魏明珠并没有生气。
他假装嫌弃地拉开她的手。
阿秀便抱住他,将魏明珠的小脑袋按在自己胸口,轻声道:“你是私生子,我是小户女,在那些自诩身份的人心里,咱们娘俩都该低着头过日子,永远别去碍他们的眼才好。可凭什么呢,咱们堂堂正正地做人,一没偷二没抢,别人看不起咱们是他们假清高,咱们该怎么过就怎么过,不用放在心上。”
魏明珠紧抿的小嘴轻轻地颤动起来。
相似的道理父亲与雁回都教过他,但阿秀是第一个这么抱着她说这些话的人。
父亲是他的亲爹,但阿秀的怀抱又软又暖,比父亲抱他的时候舒服多了。
魏明珠想到更小的时候,别府的小少爷来家里做客,他们背着大人嘲笑他,魏明珠打他们,那些小少爷就哭着跑到他们的娘怀里,只有他没有娘可以告状,太夫人只会失望地看着他,薛氏更是幸灾乐祸,父亲会讲道理,却很少主动抱他。
豆大的眼泪还是掉了下来,魏明珠飞快抹掉。
阿秀摸摸小男孩的脑袋,柔声道:“我是什么样的人,我爹我娘就是什么样的人,只要明珠不嫌弃他们言语粗鄙,他们一定会喜欢你的。”
魏明珠习惯地想回一句“他不稀罕”,可他忍住了。
如果阿秀的爹娘真有那么好,他就不介意接纳他们。
——
昨日魏澜使人提前给刘家打了招呼,说今日阿秀会过来送新年节礼。
都腊月二十六了,家家户户已经置办好了年货,京城街上的铺子几乎都关了,只等过年。
刘家众人都在,阿秀弟弟刘贵也从侍卫营回来了。经过魏澜的提点,刘贵今年九月开始进侍卫营与一群十一二岁的少年练武强身,三个多月下来,刘贵身上的市井气被磨炼地一干二净,少年郎站姿挺拔,已经有几分侍卫的英姿了。
阿秀一一看过家人,觉得爹娘、大哥都还是老样子,只有弟弟变化最大。
刘家四口人眼中的阿秀却起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阿秀上次回门时,虽然穿着富贵太太的衣裳,戴了一头金光闪闪的首饰,可那些东西一看就不像她常穿常戴的,她自己穿戴着别扭,刘家人看着也别扭,究其原因,一是阿秀才嫁到魏家不习惯,二便是魏澜不碰她,阿秀没底气。
如今,阿秀习惯了穿金戴银,不但见过皇上、太后,还与端王妃关系亲密,更与宫里的娘娘犟过嘴,也算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了。与此同时,魏澜疼爱她疼得不要太贪,阿秀做了名符其实的世子夫人,还有什么可心虚的?
普通百姓家的日子清贫些,阿秀这朵小花长得只是秀气甜美,搬去国公府过了快半年的富贵生活,现在的阿秀,美丽娇艳,不与宫里的美人比,至少百顺胡同这一带绝对没有谁家姑娘能美过她。
不过,因为多了一个魏明珠,刘孝山四口暂且压下对阿秀的惊艳,齐齐看向穿一件宝蓝绸褂的魏明珠。小男孩帽子上硕大的明珠晶莹剔透,那模样长得也与仙童似的,真漂亮。
阿秀笑道:“爹娘,大哥三弟,这是我们府上的明珠少爷,听说爹会烤全羊,他来见识见识。”
魏明珠本来还想摆摆少爷的架子,谁料阿秀一点面子都没给他留!
魏明珠又生气,又脸红,气得小脸一鼓一鼓的。
刘孝山四人一看,什么少爷不少爷的,不就是个馋嘴的小男孩?
刘孝山先笑了,撸起袖子道:“承蒙少爷看得起,老刘我今儿就再献回丑!”
李氏推他:“看把你得意的,也就是京城这边吃烤羊的少,不然谁会特意来看你?”
刘福哈哈笑,朝魏明珠招手道:“走,她们女人说话,咱们去宰羊!”
反倒是刘贵,在侍卫营开了眼界,顾忌魏明珠的尊贵身份,没有那么大大咧咧的,还好心替家人解释道:“我们一家都是粗人,少爷您多担待,哪里不满意直接跟我说,我替您办好。”
这番话说的,从刘孝山、李氏、刘福到阿秀,都被他酸出了一身鸡皮疙瘩。
刘福一直嫉妒弟弟可以去当侍卫,有气没机会撒,眼下一巴掌轻轻拍到了弟弟的后脑勺:“拽什么文,说人话!”
刘贵很生气,刚要发作,瞥见魏明珠在笑。
刘贵就瞪了大哥一眼,没吭声。
魏明珠喜欢刘孝山,也喜欢李氏、刘福,至于刘贵,哼,一看就像喜欢拍马屁的。
魏明珠径直走到刘福身边,朝阿秀道:“你陪太太去说话吧,我去看老爷烤羊。”
阿秀笑着点点头,交代大哥照看他。
刘福拍拍胸口,豪爽道:“包在我身上!”
男人们去收拾羊了,阿秀跟着母亲去了屋里。
刘家没有地龙,虽然也摆着炭盆,屋里却比风波堂那边冷多了。
阿秀心里热乎,见母亲的手又长了冻疮,阿秀心疼道:“娘,你就买两个丫鬟吧,现在咱们家又不是没银子。”
李氏节从小俭,满不在乎道:“我干惯活儿了,闲不住。”
阿秀嘟嘟嘴,正好杜鹃抱了那几件狐裘进来,阿秀便指着其中一件狐裘道:“这可是价值几百两的上等狐裘,世子爷专门孝敬你与我爹的,娘你自己说说,你穿着这样一件狐裘,好意思露出一双冻疮手吗?”
李氏早捂住了嘴,声音从指缝里透了出来:“就这两件,竟然花了几百两?”
杜鹃纠正道:“不是两件,一件就值几百两,太太,世子爷可是花两万两给小姐买过一件衣裳,送您能送差东西?”
杜鹃不提李氏差点忘了仙衣坊的事,注意力从狐裘上收回来,赶紧打听女儿有没有吃苦头,京城百姓都知道惠文帝罚端王夫妻、女儿女婿去山上砍柴,除了砍柴,有没有别的惩罚?
阿秀笑道:“娘放心吧,我在那边好好的,上个月还随世子爷去行宫泡汤泉了,昨日才回来。”
李氏看着女儿养得白里透红的娇艳脸蛋,越看越放心。
杜鹃退到外面,阿秀捡起一件狐裘让母亲试穿,一边讲她在国公府、行宫的见闻。
“端王妃有喜了,秀你有什么反应没?”
李氏抓住了重点,脱下贵重的狐裘看向女儿的肚子。
阿秀脸红道:“我才嫁世子多久,再等等吧。”
李氏心想,女儿八月里嫁过去,也四个多月了,不算短。
李氏生了两子一女,没操心过如何怀孕,但她听过其他妇人议论这事,就悄悄地提点女儿两个法子。
阿秀默默记下。
第61章
烤全羊这道菜,连着吃很容易腻味,但一年只吃一两次,那就成了人间至美。
刘孝山、李氏、刘福热情爽朗,把最好吃的部分都摆在了魏明珠面前。
别说什么刘家人会嫌他不是阿秀的骨肉、冷落排挤他,魏明珠感受着这一家子对他的热情,心里就一个想法:父亲都没这么宠过他!
一手抓一把手撕羊肉,魏明珠仿佛变成了一个西北小汉子,狂放不羁。
阿秀终于有点后妈的样子了,李氏才递了一块儿烤肉放到魏明珠的盘子里,阿秀便拿走了,告诉母亲道:“娘,明珠还小,吃几块儿解解馋可以,不能吃多了,八月里我烤了几根肉串,明珠一口气吃完了,第二天长了一嘴泡。”
魏明珠瞪眼睛:怎么又说他的丢人历史了?
偏偏这是事实,魏明珠还没办法狡辩。
他狠狠地咬了一口烤肉。
李氏可不敢把国公府的小少爷喂出泡,舀了一碗冬瓜汤放到魏明珠旁边。
阿秀又将汤碗往她这边挪了挪。
魏明珠正要怀疑阿秀连汤都不许他喝了,就听她轻轻柔柔地道:“有点烫,小心别烫到。”
魏明珠垂下了长长的睫毛。
因为汤烫,所以她将碗拿到她那边,万一碗倒了,烫的是她自己。
阿秀刚嫁给父亲时,魏明珠也曾怀疑过阿秀对他的好是不是在做戏给父亲看,现在他们在刘家,父亲不在,她是真的对他好。
“我才没那么笨。”魏明珠哼了哼,继续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