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转眼已过,这天天未亮,魏澜要陪魏明珠进宫去面对惠文帝与文武大臣。
阿秀随魏澜一块儿来到了魏明珠门前。
太夫人、魏明榉、魏明楷也都来了。
门板打开,魏明珠走了出来,头上戴着一顶黑色帷帽。
只这一眼,阿秀便泪如泉涌,她是真的伤了明珠的心,他都不肯再见她了。
“大哥,太阳还没出来,你戴帽子做什么?”四岁的魏明楷跑到魏明珠面前,仰头往上看。
他个子矮,小手扶着魏明珠的腿,一仰头,正好能勉强看见哥哥的脸。
看到哥哥脸上的泪,魏明楷愣住了,扭头告诉娘亲:“娘,大哥他——”
魏明珠突然推开了他。
小小的魏明楷没有站稳,跌坐在了地上。
魏明楷委屈,双手捂着眼睛嚎啕起来:“大哥打我!”
魏明珠已经快步走了。
阿秀难受极了,想追出去送魏明珠,魏澜按住她,对太夫人道:“都留步吧,以后他自会明白。”
太夫人点点头。
魏澜去追魏明珠。
门前停了一辆马车,魏明珠跳了上去,将车门关得砰砰响。
魏澜选择骑马。
马车出发时,还能听到里面魏明楷的哭声。
车里,魏明珠死死地咬着手腕,血都咬出来了。
自己养大的孩子,魏澜比谁都了解,他挨着车窗,等马车走出这条巷子,等里面的孩子发泄够了,魏澜才低声道:“家里你不用担心,我会照顾好你娘你弟弟,倒是你,别以为当了皇子便没人敢欺负你,宫里不如宫外,你当谨言慎行,不落任何把柄。”
“她不是我娘,你也不是我父亲。”
车里传来小少年阴森森的声音,魏澜笑了笑,道:“皇上还没认你,文武百官还没认你,在那之前,你还是我儿子。”
魏明珠不吭声了。
魏澜贴着窗帘,意味深长地道:“身不由己,不好受是不是?那就好好当你的皇子,总有一日,你会踩在你老子头上。”
魏明珠眼里的怒火渐渐归于沉寂,幽深难测。
半个时辰后,魏明珠与魏澜一起出现在了早朝之上。
十岁的魏明珠身穿蓝色锦袍,头戴明珠,虽然他眼睛哭得发红微肿,但那种卓尔不群的气质,一看就非凡夫俗子。
这里的大臣有一部分随惠文帝去过行宫,见过魏明珠是如何打败的其他世家子弟,包括当时的废太子,在魏明珠面前都黯淡无光。
除了文武大臣,今日所有的皇家宗室也都派了家主过来,端王身边站了一溜王爷、郡王爷、长公主。
太医院主持了今日的滴血认亲。
惠文帝走下龙椅,来到了魏明珠面前。
魏明珠的容貌更像魏家人。
魏澜已经退到一侧,惠文帝与魏明珠并肩而战,五官只有四分相似,但两人的神韵一模一样。
惠文帝就像一个丢了儿子十年的老父亲,迫不及待地想要认回儿子,魏明珠的态度却很冷淡,一个好脸也没有给惠文帝,再联系他哭红的眼睛,众人便知这孩子其实并不想当皇子,他舍不得抚养他长大的魏澜夫妻。
孩子的感情搀不了假,大臣们互相看看,都否认了魏澜父子提前串通的猜测。
太医先在惠文帝指间刺了一下,滴血到清水之中,跟着是魏明珠。
清水里的两滴血迅速融到了一起。
太医捧着碗让在座的所有人看。
端王莫名想哭,既欣慰皇兄终于与儿子团聚了,又欣慰魏明珠是大哥的骨肉,他就说呢,魏澜的骨肉肯定不会这么出色!
“恭喜皇兄认回龙子!”结果已经出来,端王高声地贺喜道。
有他带头,文武百官皇家宗室也都跪了下去,高呼皇上万岁。
惠文帝看向魏明珠。
魏明珠垂着长长的睫毛,薄唇紧抿。
惠文帝能体谅儿子的心情,他不是个好父皇,不但没有尽过一次父皇的责任,还让自己的儿子受了诸多委屈,甚至差点亲手冤判了儿子的罪名。
惠文帝十分愧疚,同时下定决心,一定要补偿这个儿子。
牵着魏明珠的小手,惠文帝朝高高在上的龙椅走去。
薛太后就坐在龙椅右后方的椅子上。
看见惠文帝这般爱护魏明珠,薛太后没有理由再否认魏明珠的皇子身份,可薛太后担心儿子会给魏明珠超过其他皇子的宠爱。
“皇上,明珠还小,以后就让他住在哀家身边吧。”薛太后笑着提议道。
魏明珠不禁捏紧了惠文帝的手指。
惠文帝忽然心疼,母后对明珠的态度向来恶劣,孩子都记得。
惠文帝温柔地看了儿子一眼,对薛太后道:“朕对明珠抱有厚望,朕要亲自教养。”
薛太后皱眉,厚望是什么意思?
惠文帝已经牵着魏明珠转身,父子俩并肩站在龙椅之前。
看着还跪在大殿之上的文武大臣,惠文帝扬声宣布道:“半年前朕遭奸人毒害双目失明,遍请名医皆束手无策,终得户部尚书郭焘举荐神医,千里迢迢进京替朕救治。朕是真龙血脉,唯有以真龙血脉为药引才能治好朕的眼睛,皇亲之中,从太后、端王到三位皇子的血都非真龙血脉,幸而朕还有遗失在民间的皇长子。皇长子有救朕之功,又是真龙血脉天资过人,虽未养在皇宫,其文武双全,京城同龄子弟无人能出其右,朕得之甚喜,赐名萧琢,赐住东宫,另择吉日举办太子册封大典。”
赐住东宫,封太子?
大臣们都难以置信地抬起头。
薛太后第一个站起来反对:“皇上,一国储君岂是儿戏,怎能定得如此草率?”
惠文帝道:“母后此言差矣,这些年太子虽然没有长在朕身边,却是朕从小看到大的,武艺才学不输任何皇子,又与朕同是真龙血脉,乃储君的最佳人选。”
册封大典尚未举行,惠文帝先称呼儿子为太子了。
薛太后咬牙,揭儿子的短道:“话虽如此,他出身不雅——”
惠文帝冷声道:“母后是责怪朕当年醉酒犯下大错吗?母后提醒的是,朕既已封琢儿为太子,自会向他的母亲赔罪,昔日魏浅乃京城第一娇女,才貌无双,受朕连累才避入魏家家庙隐居,待朕忙完朝事,朕会亲自带着太子去向她赔罪提亲。”
提亲?
难道皇上还想娶魏浅做皇后?
不但薛太后觉得不妥,大臣们也纷纷议论起来。
皇上封皇长子为太子,毕竟有真龙血脉的说法,大臣们没有立场反对,可魏家父子都丢了官,魏浅现在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民女,有什么资格当皇后?封个妃子倒差不多。
“是朕负了她,是朕害她蹉跎了十年青春年华,如今就算她容颜已老,朕也要补偿她,否则朕将愧疚一生,有何面目为天下百姓做表率?”
“皇兄说的是!”端王跳起来,又开始为他的皇兄摇旗助威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皇兄亏欠她的,理该补偿她!”
从惠文帝登基起,端王便无条件的拥护皇兄的所有决定,大臣们反对的越厉害,端王就越坚定不移地站在皇兄这边。
大臣们也看明白了,皇上还念着与魏浅的旧情呢,皇上说他欠了魏浅,他们还能说什么?
薛太后不想妥协,可惜惠文帝是个强势的帝王,从来不听她的。
第116章
魏澜陪魏明珠一块儿走的,回来时只有他一人。
阿秀与太夫人都明白了,从今日起,明珠不再姓魏,天底下也再没有魏澜的私生子,只有尊贵的皇长子。
阿秀难受,没有心情打听什么,太夫人叫魏澜仔细说说。
当魏澜提到惠文帝为明珠起名萧琢并封其为太子,太夫人喜上眉梢,阿秀也震惊地忘了伤心。
“真的封了太子?”阿秀惊喜交加地问。
魏澜:“是,今晚太子便会住进东宫,钦天监另择吉日举办太子册封大典。”
阿秀喜出望外,明珠怎么都要进宫的,她无力改变,这时得知惠文帝那么器重明珠,刚认回去就让明珠做了太子,阿秀替明珠高兴。
太夫人更关心自家的前程,急切地问:“你呢?皇上有没有说恢复你的官职,咱们家的爵位?”
魏澜苦笑道:“祖母,这是两回事,我与父亲犯错在先,辜负了圣意,就算皇上想徇私,大臣们都盯着。”
太夫人非常失望。
阿秀见太夫人不说话了,她才接着问:“大姑娘呢?皇上怎么说?”
魏澜欣慰道:“皇上说待他忙完政务,他会带着太子去向妹妹提亲。”
阿秀更高兴了,提亲就是明媒正娶,大姑娘与明珠终于都苦尽甘来了。
太夫人也重新看到了希望,大孙女当了皇后,惠文帝总不会一直冷落皇后的娘家。
想到这里,太夫人犹豫道:“观山,你父亲——”
魏澜看向太夫人,等着太夫人说完。
太夫人说不出口了。
魏家丢了爵位,儿子看破红尘出了家,如果这时候魏家姑娘要进宫当皇后了,儿子马上还俗回京城享福,儿子不嫌丢人,她都没脸再出去见昔日的老姐妹。
“没什么,就让他在寺里清修吧。”
商量完了,魏澜叫上阿秀一起去收拾明珠留在这边的东西,包括四美,也要以丫鬟的身份送去东宫给太子当宫女。
他从回来开始,就一直太子太子的。
阿秀听着生分,一边收拾明珠的柜子一边唠叨他:“明珠才进宫你就把他当太子看,叫的这么生分,别说明珠伤心,我都替他难受。咱们知道进宫是为了他好,可他现在只是个十岁的孩子,他舍不得咱们。早上你们走后,明楷告诉我了,说他看见明珠哭了,原来他戴帷帽不是不想见我,是不想让我看见他掉眼泪。”
说着说着,阿秀眼圈又红了,看着手里的男孩袍子,仿佛明珠就站在她眼前。
魏澜坐在明珠的床上,见她在那里偷偷擦眼泪,低声道:“礼不可废,不但我要叫他太子,你以后也必须只把他当太子看。你记住,咱们是养了太子十年,皇上现在感激咱们,时间长了,如果太子对咱们比对他亲,那绝对不是好事,包括皇后。”
阿秀心里一紧,抱着衣服走到魏澜身边,坐下去,紧张地问:“你什么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