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过几日就是平江伯府老太太的七十寿辰了, 到那日你也跟着我一起过去。”
以前因为薛清宁年纪还小, 所以徐氏也很少带她出去的, 至多去过几位私下跟她关系还不错的人家。但是年后薛清宁就要满九岁了,也是时候带她出去见见人了。
在她的心中, 她的女儿自然是最好的。而且那天京城里面肯定有好多权贵世家的女眷过来,也不能坠了他们荣昌伯府的脸面。薛清宁身为唯一的嫡女,怎么能不好好的打扮一番呢?
挑选了半日, 选中一支烧蓝衔珠小凤凰,一支赤金莲花托的珍珠簪子, 还有一副绞丝嵌珠的赤金手镯子,一并交给站在一旁的绿檀,叫她:“到那日你不要给她梳丫髻。”
丫髻虽然是小姑娘最常梳的发髻,会显得很可爱, 但现在薛清宁渐渐的大了, 带她出去见人, 也该隆重正式些。
绿檀上前伸手接过这几样首饰,恭敬的应了一声。
薛清宁觉得挺无奈的。
平江伯府老太太的生辰她原本就不大想去。不用想也知道那天会有很多人,只怕大部分她都不认识。现在听徐氏的意思,到那天估计会将她打扮的......
就摇着徐氏的胳膊问道:“娘, 我能不能不去啊?”
“不成。”
徐氏完全就是一副不容商量的语气,“你父亲叫我那天将你大姐带过去见见人。既如此,你就要跟着我一块过去。”
薛清宁才是他们大房唯一嫡出的姑娘。这样重大的场合, 只带了薛清雪却不带薛清宁, 岂不要别人以为他们荣昌伯府的姑娘数薛清雪是最尊贵的?
想了想, 又说道:“到那日叫你二姐也一块儿去吧。”
薛清芸也到了可以说亲事的时候。那孩子是个好的,对她这个嫡母尊敬,对薛元韶和薛元青两位兄长温顺,跟薛清宁这个妹妹也很玩得来。近来又变瘦,变白了不少,简直像换了一个人一般,她确实真心实意的想要给那孩子寻一门好亲事。
薛清宁一听她这样说,就知道这件事肯定是没得商量了。
徐氏还在想那天要如何妆扮薛清宁的事。
“我记得你虽然有两块玉坠儿,但没有一块是好的。我又不喜欢腰上挂这个,这些年也没积攒下个一只半只的。就是你大哥二哥那里,也没有什么特别好的。”
她眉头皱着。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高兴的拍手说道,“我想到了。那位孟公子不是给了你一块白玉佩?我瞧着那个就很好。极贵重,你戴出去肯定有面子,到那日你就戴那个吧。”
薛清宁立刻就要反对。
那日虽然不容她拒绝的被孟锐塞了那枚白玉佩,但回来之后就被叫绿檀收起来了,压根就没有想过以后她会戴。
可是反对的话还没说几个字,就被徐氏给打断了:“为什么不戴?他既给了你,那就是你的东西,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甚至还劝她:“你二哥虽然是个浑人,但到底是你哥哥,在外人面前你还是要给他几分面子的。难得他跟那位孟公子如此交好,还主动叫你认孟公子做义兄,你就当多了一个哥哥也没什么。而且据你二哥说来,那位孟公子待你也好,确实如同待自己的亲妹妹一般。”
薛清宁说不出话来。心里暗暗的想着,现在就已经这样的认同孟锐是她三哥的事了,要是哪天被你知道了孟锐是靖国公世子......
那肯定就会更加的认同了。
然而也只得答应下来。
徐氏这才满意的点了点头。
正要问她今天要做什么,就看到小丫鬟推开帘子进来通报:“夫人,四姑娘,老爷,和罗姨娘他们来了。”
徐氏就将首饰匣的盖子盖起来,叫文竹收好。
薛清雪眼皮子很浅,明明自己也有那么多的好东西,眼睛却只盯着她或者薛清宁的东西。若看到有什么好的东西,回过头立刻就会去跟薛博明撒娇抱怨,烦的很。
文竹才刚捧着首饰匣进里屋,薛博明和罗姨娘他们也进来了。
罗姨娘今天穿一件浅黄色联珠纹花样粉色镶边的半臂,头上簪的牡丹步摇衔了三颗水晶坠子,面带笑容。
屈膝对徐氏行了个礼,微微垂着头,叫了一声夫人。
薛清雪和薛元浩也分别对徐氏行了礼,叫母亲。
徐氏坐在罗汉床上,温声的叫他们起来。
薛博明进屋之后就走到罗汉床边,隔着一张炕桌和徐氏对面坐了下来。薛清宁也只得对他行礼,叫父亲。
薛博明只嗯了一声,没有其他的表示。
薛清宁觑着他脸上的神色不大好,再看看罗姨娘和薛清雪。
薛清雪微仰着下巴,脸上是掩不住的幸灾乐祸的笑容。罗姨娘虽然较她要好些,但仔细看的话,她眉眼间依然是有喜色的。
薛清宁心中就明白了,只怕薛博明这又是在罗姨娘母女那听到什么话,今儿特地过来找不自在的。
不过她对徐氏很有信心,所以待会儿到底是谁不自在还说不一定。
果然下一刻就听到薛博明沉着声音在问徐氏:“我听说清宁在跟那个姓林的小子学棋?”
徐氏瞥了罗姨娘一眼。
薛博明是个不通庶务的人,内宅里的事他也很少会关注,这件事他是听谁说的,简直不言而喻。
而且,一看罗姨娘现在面上的神情,就知道她想要做什么。
哼,挑拨离间这种事,她都已经做了近二十年了,竟然也不腻。
收回目光,徐氏面上的神情淡淡的:“是。是我叫宁宁去跟林公子学棋的。”
没想到她会这样干脆利落的承认,薛博明一时之间反倒不知道该说什么话了。
对上徐氏平静的目光,为了在气势上不输,薛博明抬手拍了下桌子,然后提高了声音:“男女有别,你怎么能让清宁跟个男人学棋?而且,清宁是我荣昌伯府的嫡女,那样的人,他是什么身份,怎么配教清宁学棋?”
“老爷口口声声说那样的人,请问老爷,林公子到底是哪样的人?”
“夫人难道连这个都不知道?”
这句话却不是薛博明说的,而是罗姨娘。声音听起来依然是轻言软语的,但每一个字都咬的十分的清晰,“他是三老爷一个妾室的弟弟,住在咱们家名不正言不......”
“你又是什么身份?我和老爷说话,什么时候轮到你来插嘴?”
徐氏打断罗姨娘的话,转头看着她,目光中带着微微的冷意,看的罗姨娘心中一阵发慌。
然而这句话她确实是无言以对的。
她只是个妾室罢了,夫人和老爷说话,确实没有一个妾室插嘴的份。
就没有再说话。而是转过头,轻咬着下唇,眸中带泪的看着薛博明。
她这个样子,薛博明自然是心疼的。就不满的说徐氏:“她也是为了我们荣昌伯府的名声着想,说的话很有道理,你实在没必要跟她说这样重的话。”
这样的话就算重了?那你刚刚过来,当着这一屋子人的面就冲我叫喊,拍桌子,算什么?
徐氏挑了挑眉。
这些她倒是可以不跟薛博明计较的。知道他其实也就是个纸糊的老虎,银样镴枪头罢了。
就问道:“难道我刚刚说的那话就不是为我们荣昌伯府的名声着想,说的没有道理?”
不等薛博明说话,她又慢悠悠的继续说了下去:“夫人和老爷说话,一个妾室竟然敢插嘴,若不敲打她一番,传出去,不会说我们荣昌伯府没有规矩?到时我们荣昌伯府的名声难道就好了?还是说,”
说到这里,徐氏瞥了薛博明一眼,眼中带着似有若无的嘲讽,“老爷想让外边的人说您宠妾灭妻?”
这样大的一顶帽子扣下来,薛博明的脸色当即就变了。
他肯定是没有这样的想法的。不过仔细想一想徐氏说的话,刚刚他的表现,还好像确实是那么一回事。
面上就有些讪讪的。
虽然还是呵斥了一声胡说,但显然已经是强弩之末了,哪里还有刚刚的气势。
薛清宁在旁边瞧见,只觉得好笑。
果然又是薛博明自己过来找不自在了。
一脸淡定的伸手在攒盒里面拿了一块枣糕慢慢的吃起来。
这件事不理论好,早饭肯定就不会摆的。早起她只喝了半碗银耳羹,这会儿已经觉得饿了,还是先吃点东西垫一垫的好。
不过才咬了两口,就注意到坐在相邻椅子中的薛清雪正对她怒目而视。
薛清宁也不恼,反而将手里的糟糕往她那边递了递,笑着问道:“大姐,你要吃枣糕吗?”
薛清雪狠狠的白了她一眼,鼻中哼了一声,转过头不看她。
薛清宁才不在意她,继续慢慢的吃着手里的枣糕。
罗姨娘这时候也已经明白今日大势已去,薛博明接下来肯定会被徐氏压制着,翻不起半点浪花来。
有心想要说话,但是想起刚刚徐氏眉眼冷肃的对她说的那几句话......
关键是薛博明肯定不愿意,也不敢为她担上一个宠妾灭妻的名头。
若真担上了,传扬出去,朝中的那些御史是很喜欢管闲事的。若就这件事写了章奏弹劾薛博明,只怕到时候不但是薛博明现在任着的闲散职务,就是荣昌伯这个爵位都很有可能会被褫夺掉。
罗姨娘暗暗的攥紧了手里握着的锦帕,满心都是不甘。
然而她好像对此也没有任何法子。徐氏有娘家,有两个嫡子,她荣昌伯夫人的这个身份,是她无论如何都动摇不了的。
☆、第41章 不足为惧
徐氏心知大局已经被她个掌控住了, 越发的不慌不忙起来。
拿起炕桌上的盖碗慢慢的抿了两口茶水, 她抬眼看着薛博明淡淡的说道:“宁宁是我生的, 我这个做娘的,自然是什么事都会替她着想到。关于让她跟着林公子学棋这件事, 老爷说的那两点,我事先自然也都有想过。”
“男女有别的事,且不说宁宁才八岁, 只是个半大的孩子。便是前朝兴这些,我们大景朝却是不兴这个的。就是宫里教导各位公主骑马, 射箭,下棋的各位师父也都是男子,如何到宁宁这里,老爷要跟我说什么男女有别的话。难不成按老爷的意思, 往后宁宁就只能整日待在家中大门不出二门不迈, 不能再见外男不成?”
“至于您说的林公子身份的事, 老爷应该听说过莫欺少年穷,英雄不论出处这两句话。且林公子的长姐也是良家女子,并非贱籍,只因家贫, 才不得不委身给三弟为妾。至于林公子,难道老爷忘了去年他在童试中考中了小三元的事?纵观历朝历代,有几个能考中小三元的?考中小三元的, 后来又会是什么样的成就?老爷也是读过二十四史的人, 想必也不用我给你一一的列举出来。我倒要问问, 像这样的人,在老爷的心里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说到这里,徐氏又拿起盖碗,慢慢的抿了两口茶水。
薛博明说不出话来。
确实,他对于林星承的身份认知一直停留在是三弟一个妾室弟弟上面,从来没有想过林星承在去年的童子试中考中了小三元的事。
而且这件事,若是搁在其他人的身上,是肯定会经常挂在口头上说的。譬如薛元韶,去年以十六岁的年纪考过了童子试,他就经常会在其他人面前吹嘘自己的儿子是个少年秀才,将来前途可期。
可是仔细想一想,林星承比薛元韶还要小两岁。十四岁的少年秀才,还考中了小三元......
薛博明还剩下的那一半气势也顷刻间没有了。
他缩了缩脖子。不过为了挽回自己的面子,他转而又说起了前几天的那件事。
“......我看中了一只青花牡丹纹玉壶春瓶,叫小厮回来跟账房拿钱。可是账房里的人说你交代过,往后但凡是我买古玩的钱,一概不准拨钱。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这个人不好吃喝,不好赌钱,就好个收集古玩,你竟然叫账房里的人不准给我拨钱。”
薛博明越说越觉得自己有理,刚刚缩起来的半截脖子也伸了出来。
“我可是这家里的男主人,荣昌伯!教外人知道了,我哪里还有半点颜面?”
徐氏看着他一脸理直气壮的样子,又是觉得好气,又是觉得好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