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她的脸因为陈嫣的彩毬被蹭落了一块粉。
刘陵察觉到刘彻一直看着自己的左脸颊,同样也想到了之前的事。不同于刘彻,她心里有些担心…该不会是补妆时没有修补好,有些妆粉不匀吧?刘陵身边的婢女化妆手艺当然不差,但这种事情谁知道会不会有什么纰漏呢。
若真是那样,未免有些糟糕了。别看只是小小的化妆有问题,关键是化妆若是有问题,很多表现就会变得可笑起来。之前她的柔顺也好,娇嗔也罢,需要的都是一张漂亮脸蛋!
一张妆粉都不匀净的脸,做这些必然是大打折扣的!
刘彻却没有刘陵想的那么多,只是随口道:“妆粉有些厚了,改日薄一些。”
“是——”刘陵拉长了调子,娇娇地答应了下来。知道不是妆粉不匀,她心里放心了一些。但想到是自己的妆容不讨刘彻喜欢,心又悬了起来。忍不住半是抱怨,半是认真道:“还不是方才不夜翁主的彩毬,重新上妆是婢女动手,自然比不上日常所用的梳头娘。”
刘彻不是不知道女人之间的小心机,不要说他现在的后宫了,就是他从小到大看到的就少了吗?不过他到底是个不太在意这种事情的大男人——女人之间的战争对于他来说只要知道结果就好了,过程又关他什么事呢?
所以在这种事上他其实是很迟钝的!所以自然也就没听出刘陵话语中的机锋。只是有话说话道:“阿嫣的彩毬?说起来阿嫣躲避球玩儿的可真不错…”
“你也太不当心了,玩儿的热闹的时候凑上去作甚…”说到后面刘彻已经有些埋怨刘陵多事的意思了。
刘陵气的一口气上不来——她是想告状的!怎么到头来还成了她的不是?
好在刘彻也不想和别人,特别是别的女人谈论阿嫣,所以很快就停止了这个话题。
而此时正在一旁侍奉的韩让则是对殿内其他人使了眼色,于是在不引起注意的原则下,宫人们都悄无声息地退出了殿内,包括韩让自己。
当然了,他也没有走远,就站在殿门外,以防天子什么时候要人,自己却不在。其他人天子可能用不惯,更重要的是韩让有自己的小心机,得防着其他宦官入了天子的眼,分走自己的权势。
“师傅…我怎么瞧着您对淮南王主有些不冷不热的?”主子休息的时候,宫人们才能稍微轻松一些。跟在韩让身边的小宦官有些不解韩让对刘陵的态度,按说刘陵也算是得陛下喜欢的了——韩让对刘陵的态度当然不能说是坏!但话又说回来了,只要是没有死透的人,韩让的态度都不坏!
韩让能够起势,就和他这个广结善缘的性格有关!别说人家虚伪、功利,能够不论别人的身份地位,始终保持一个不错的态度,这自然是有好感度反馈的。
在这小宦官看来,刘陵正是那种大热灶!在她那里讨好一些,对方能没有回报?刘陵还不比后宫妃嫔,她可以说一辈子都没有‘正大光明’的机会!也正是因为此,她更需要依仗刘彻身边的人帮衬、维持。韩让这个天子身边第一宦官肯帮忙,她又怎么不会投桃报李呢!
韩让端着架子瞥了小徒弟宦官一眼,哼了一声,低声教导道:“你们年轻,没经过事儿,知道个甚?这里头水深着呢!淮南王主不过是…新鲜,这新鲜能贪几天?这都比不上后宫中普通的妃嫔,说不定人家还有个‘将来’,淮南王主能有什么?咱们陛下可不是齐襄公。”
这话已经算是很露骨了,所以要悄悄地说,周遭几步之内只有这么一个小徒弟。而小徒弟若是往外传扬这是他说的,他是不会承认的。
小徒弟听的连连点头,但又忍不住道:“虽是如此说,淮南王主暂且也算是得了陛下喜爱,热切一些也是好的…”
听到此话,韩让轻蔑一笑:“得了陛下喜爱?那算什么喜爱!陛下对淮南王主的喜爱怕是与上林苑中的宝驹一般无二。就算是拜神,也该拜真神才是!”
“真神?”小徒弟疑惑。
韩让手指了指椒房殿的方向,当然了,就算是阅历不足的小徒弟也知道这指的不是常与天子不合的皇后。
“啊!”轻叫了一声…都有这样的提示了,还有什么不知道的呢。
过了好一会儿,门口守着的韩让都有些瞌睡起来了,殿内一阵响动,他陡然惊醒。连忙抹了一把脸,让身边的小徒弟按照事先准备地安排——走进殿内,对所见的一切都当成是没看见,目不斜视地为天子整理服饰、头发。
旁边的刘陵则有宫女照拂。
韩让低声向刘彻解释:“陛下,太子宫多有不便,寝宫已备好了热汤。”
在别的任何一个后妃宫中,刘彻都可以享受天子的待遇,唯独现在的处境不能。一旦大张旗鼓地准备了些什么,必定会引起注意,而现在恰恰是不能引起注意的。
刘彻显然也不在意这个,等到衣服整理完毕,捋了捋衣袖,转身就离开了。而在离开的时候甚至没有回头看一眼…空留刘陵痴痴地看他,满腔情意没有丝毫用处!
小宦官注意到了这一点,心里暗暗吃惊——有些事情没有提示的时候不一定注意的到,而一旦有人提示,那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几乎是明摆着的了。
此时虽然已经是春日温暖的时候了,夜晚的风却还是寒凉的。韩让手上搭着一领薄披风,刘彻才跨出殿门,他就将披风往刘彻身上披。一边系着系带,一边低声道:“陛下,奴才打听到一个消息。”
刘彻‘唔’了一声,什么都没有说,这就是让韩让往下说的意思。
韩让语气里带着一些喜气,道:“奴才在椒房殿里有个同乡,已经在皇后娘娘跟前侍奉了。听他派人报信,嫣翁主近日还会进宫一趟,似乎是要和皇后娘娘说些商贾经营上的事。”
刘彻眼前一亮,停了脚步:“此事当真?阿嫣何时进宫?”
陈嫣对未央宫的心结刘彻是知道的,每次想到她是一个如此重感情的人,他甚至不能强迫他常来宫中…只能听其自便。
就在孝景皇帝山陵崩之后,陈嫣其实每年还有一段时间会来宫中…那就是春天的时候,和刘彻一起读书——别看已经是天子了,该读书还是要读书,似乎古代的帝王都是如此。
而从去年陈嫣及笄礼之后,连这样的机会都没有了!因为举行了及笄礼就是世俗意义上认为的‘大姑娘’了,即使陈嫣实际上还很小。
这个时候还和天子、天子身边一干伴读一起读书,总是有些不妥的。
刘彻是天子,一举一动都自有规章,不可能乱跑——似如今这样和刘陵幽会,那也得是对方配合才行!陈嫣这一年之中别说是进宫了,就是呆在长安的时间也少的可怜,齐地、阳陵邑,她总有地方可去!
陈嫣这样,刘彻还真就见不到她!
韩让见天子龙心大悦,自然明白自己是做对了!连忙道:“此事嫣翁主与皇后娘娘也没有定下,不过也就是这几日了。奴才同乡应诺了,到时一定知会奴才!”
此时说是这样说,真等到陈嫣再次入宫,已经是十来天后的事情了。
陈嫣也不是想起一出是一出,随随便便就进宫的——对于现在的她来说,未央宫早就不是‘家’了。这样一来,这里的温情也就渐渐剥落,只剩下宫廷原本的薄情与残酷来。
宫廷不好玩儿,一点儿都不好玩儿,充斥的是危险!如果可以的话,陈嫣是能不来就不来的。
只不过有的时候她必须得来,毕竟她的亲姐姐在这里,这里始终和她有着不少的交集。
至于这一次,是为了和陈娇分账…两人合伙做了一些生意,去年的账目既然已经清楚了,那么利润自然也得交割——扩大生产也不是不行,只不过有的时候盲目扩大生产也不可取。
陈嫣自己的那一份放到了泰和钱庄里做资本,陈娇的那份则是送过来,给她花销。
陈娇当然是很有钱的,身为皇后本身就有一份不算少的‘工资’,这份工资和大臣的俸禄一样会折合成米粮,数字可不低!不过这并不是皇后最主要的收入,事实上,地位高些的后妃都不可能靠着一点儿‘死工资’过日子。
高位后妃工资都不低,但她们开销也多。做到她们这一步,很多排场不是她们想省就能省的!比如衣服首饰这些东西,少府会根据后妃的等级供应,但那只是供应范围内而已,想要供应范围外的东西,就得自己花钱!而众所周知的,供应的东西最多只能保证基本生存而已,想要稍微体面一点就没办法在这上面省。
还有打点宫廷上下、打赏宫人…要花钱的地方多了去了!对于这些高位的妃嫔来说,固定的工资,或者说‘零花钱’,还真不怎么够!
这种时候想要生活地好,路子基本上就两条,一个是家里支持,另一个就是天子支持了!
有的后妃娘家本就有钱,自然可以支持宫中的娘娘!有的后妃娘家原本落魄,可随着后妃坐上了高位,特别是生下了儿子,那就不一样了!天子必然会照顾这些后妃的家人,给个小官当当是基本操作。若这些人善于经营,收拢一些巴结自家的,立刻就能发达起来!
比如如今的王太后娘家就是这么个典型,原本是穷困潦倒的,就因为出了两个高位妃子,立刻就起来了!父母兄弟都沾光。到了后来,也就有力量支持宫中了。
至于天子支持,这是真正的宠妃路子。也没什么难以理解的,皇帝总不会看着特别偏爱的女人吃亏。而天子富有四海,理论上整个国家都是他的,私库也丰满的不行。只要不是一些已经被架空的末代帝王,手指头缝里随便漏出来一星半点儿,就很够了!
若是这两条路都走不通,即使是高位妃子了,依旧很难在宫廷之中维持一个高位妃子该有的排面。
陈娇身为皇后,和这些后妃不同在于,第一,当初天子向陈家下聘,除了汉家天子下聘数量庞大的黄金、珍稀之物,还有一块汤沐邑,专门用来补贴皇后的脂粉钱。第二,皇后是少府名正言顺的女主人!
虽然皇后对少府的东西没有处决权,却有着很大的发言权和管理权。简单来说,皇后没有权力直接将少府的钱和物大规模地搂到自己怀里,但对于少府的产业如何经营,少府这个单位如何运转都是说的上话的!
一帮皇亲国戚都能挖少府的墙角,皇后想要从少府获利,不要太简单了!事实上,如果不用考虑影响,皇后从少府直接获利都容易的很!只不过这么玩影响很坏,会招致天子的反感,所以汉家还没有出现过这么干的皇后。
一般来说,皇后如果真的缺钱,也只会用间接的方式挖挖少府的墙角,并且做的时候也会有分寸——因为是皇后的关系,反而无法弄出太大动作,毕竟到处都有人盯着呢!
事实上,皇后们也很少这么干。做到皇后的位置,多的是增加收入的方法,何必用这种方式给人留下把柄呢。
而陈娇这里,相较于一般的皇后,其实她是更有钱的!当初她和刘彻大婚,母亲刘嫖出了好厚一份嫁妆!还有太皇太后,私库里的宝贝流水一样搬出,用来补贴陈娇。
可以这么说,除开少府,单纯论小金库,刘彻都没有陈娇有钱!
不过话说回来,谁又会嫌钱多呢?
陈嫣从陈娇这里拿钱做投资是挺早以前的事情,当初拉陈娇入伙并不是陈嫣缺钱,而是看中了陈娇的身份——陈娇也是看陈嫣的面子才投钱的,不然她是什么人?又不缺钱花,何必做这个麻烦事!
陈嫣的一些生意,在开始之前陈嫣就知道会膨胀到什么规模,比如说泰和钱庄,又比如说交通号。虽然这个时代的绝大多数人都不明白这个体量和这个影响力的生意意味着什么,或者说看的明白,但这些人带着这个时代知识分子对商贾以及商贾之事的轻视,根本没去看!最终导致了到现在为止陈嫣的所有产业都活的好好的,也没有人说哪里不对、挺危险的样子。
但陈嫣喜欢未雨绸缪…在这样的时代,真的等大祸临头再去想办法是不行的!因为那个时候直接就是一个‘死’字,或者生不如死!此时的制度就是如此,面对皇权有什么道理可讲呢。
因为输不起,所以一开始就要做好打算。
陈娇是皇后,很多生意中有她的干股,就等于说是有了皇家的影子!股份的多少先不说,这等于是将陈嫣的产业拉到了‘自己人’的位置。若是自己人,最后就算是看出了其中的‘问题’,处理手法也是完全不一样的!
这个时候考虑的就不再是打垮背后老板,然后顺利接手。而是让背后老板乖乖听话——因为他们会觉得彼此是能够谈的,根本不用把事情搞的那么僵硬!
听起来真的很怂啊…然而陈嫣完全ok的啊。不然又能有什么指望呢?在封建社会里,敢于搞事、乐于搞事?
有的人高喊一声‘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然后就是干!听起来很爽很快活,然而真的身处其中的时候就很难不去考虑其中的风险了。得知道,第一个喊出‘王侯将相宁有种乎’的人已经成为历史的注脚了!
最终真的从秦朝手中接过江山的是刘氏!
在这件事上,陈嫣是有自己的顾虑的。事实上,这还是现在的陈嫣,要换成是最开始的时候,陈嫣胆子更小!那个时候泰和钱庄的远景规划是她做的,但她自己都害怕,还想过限制规模什么的。
只能说最后是捧着自己的小心肝,‘扑通扑通’做起来的!
主要是造船术有了长足进步,海上航道的探寻也开始了,这让陈嫣胆子肥壮了不少——事情真要是收不了场了,就坐船出海嘛!古代未开发的土地都不适合定居,但陈嫣多少有些后世的记忆,找到一个‘退路’相对容易。
第124章 蒹葭(5)
天已破晓, 整个汉宫含章殿却依旧安安静静的。皇宫之中住的是最尊贵的人,理论上他们不必像普通老百姓一样起早贪黑讨生活, 睡觉睡到自然醒是基本操作。实际上呢,是不可能那样做的。
不管是真心的,还是虚伪的,宫中人明面上都十分遵守礼法。睡懒觉这种事,普通人可以做,他们这些人却不能够。一旦这样的事情传扬, 总不是什么好事。
所以如今早含章殿这种情况是很罕见的…要知道这座宫殿居住的是卫夫人!这位因为生育了当今天子唯一一个孩子的后妃一向以举止谨慎、恭俭温良闻名,就更不可能再在这等小事上面有什么错处了。
之所以会如此, 是因为昨夜天子歇息在了含章殿——对了, 整个汉宫, 也只有天子才能不用在意流言,也没有多少人敢于传播天子的流言。
卫夫人卫子夫因为习惯的原因, 其实早就已经清醒了,只是因为迁就天子,担心吵醒天子, 这才一直没有起身。
厚厚的帷帐中, 光线其实很昏暗。但在其中适应了,也就能够看清了, 至少对于卫子夫来说, 她能够很清楚地看到自己丈夫的脸。
从丰密的头发到宽阔的额头,从凌厉的眉毛到紧闭的眼睛,从高挺的鼻子到有些薄的嘴唇——不得不说, 刘彻长了一张好脸。事实上,汉室江山传承到他的手上已经经历了好几代,他这一辈的王子皇孙基本上都长的不错。
卫子夫痴痴地看着,呼吸也很轻,怕惊醒了丈夫。
不过刘彻也是有生物钟的,就算因为昨晚的‘胡闹’今天睡的熟了一些,那也有限。差不多的时候睁开了眼睛,翻了个身——帷帐之外的宫人听到这个动静就像是听到了一个明确的信号,原本做事情都是蹑手蹑脚的,仿佛宫中一个人都没有,这个时候一下全都活了起来。
帷帐被轻轻拉起,两拨宫人分别侍奉天子和卫夫人。卫子夫的盥洗速度快一点儿,梳妆的时候也很快。等到一应事情完毕,反倒是刘彻这个男子还没有完。
卫子夫很自然地接过了宫女的活儿,亲自帮刘彻系腰带、整理袍服。不像某些后宫女子做这些事的时候‘心有余而力不足’,显得笨手笨脚的,反而引得刘彻不快。卫子夫很会照顾人,做的又好又快。
“日后这些事你不必自己动手…如今你也是夫人了。”刘彻伸出手臂,让她整理宽大的衣袖。
卫子夫却是柔柔一笑:“臣妾心甘情愿侍奉陛下,当初是一宫女时如此,如今得陛下洪恩做了夫人,又有什么不同呢?”
也知道卫子夫的性格,刘彻‘唔’了一声就不再说什么了。
刘彻很喜欢卫子夫这种乖巧懂事的性格——无论什么时候都知道站稳自己的界限。携着她的手,笑道:“今日在爱妃宫中用饔食!”
下面的人听到吩咐自然准备起来,卫子夫则是让傅母抱来了襁褓之中的大公主。刘彻是第一次做父亲,卫子夫所生的大公主也是他唯一的孩子,意义自然不一样。伸出手抱住这孩子,逗弄了一番。
“几日不见就大变样了。”语带惊奇,显然也是不知道养育孩子的人。
卫子夫在旁帮着女儿掖了掖包被一角,微微一笑:“这是自然的,臣妾听宫中老人说过,这个年纪的孩子正是长身体的时候,一日一个样子!臣妾日日照看倒不觉得,陛下隔些日子才见一次,自然觉得大不一样。”
气氛正好…刘彻本来就挺喜欢卫子夫温顺漂亮,两人有了孩子再相处就更有一种别处没有的滋味——虽没有面对别的美人的那种新鲜感,但也很不错。总是吃一样大菜也是会腻的,所以要各种滋味轮着来。
不一会儿宫人奉上饔食,刘彻正用餐时,韩让身边的小宦官悄悄从边上溜进了内室,在韩让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韩让看了看正在用餐的卫夫人,再看了看天子,心中有些犹豫。但在短暂的犹豫之后便快速移动了步子,在刘彻耳边说明了情况。
“真的?”刘彻笑着猛然站起身,背着手往外走:“记你一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