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下为什么是城阳王主刘薇当选也显而易见了,鲁王主是现任鲁王刘余的女儿,和刘彻是同父异母的兄弟。相对城阳王主、衡山王主而言,无疑是近藩了。刘霞是刘彻和陈娇正经的侄女儿!
就算是避免苛待近藩的名声,也不可能选鲁王主的。所以当时三位王主候选,最不可能的就是这位王主了。
另外,本来最有可能当选的衡山王主也已经成了天子的女人了…就算是没名没份的,也不太可能前脚睡了人家,后脚就把人给送到匈奴罢!
最后和请公主的头衔也就只能落到可怜的城阳王主身上了。
陈娇懒得理会此事,所以纵然心里因为此事腻歪,也没有什么举动——这和当年已经全然不同了,当年刘陵接近刘彻的时候她是何等的不快,为此和刘彻闹过别扭,还找过刘陵的麻烦…如今旧事重演,差不多的剧情,她却没有了当年的心境。
不知不觉中,她已经变了好多…最大的不同就是,她其实已经对自己的丈夫没抱多少期望了。或许等到她有朝一日真的一点儿期望都没有的时候,就是她真的再也不爱刘彻的时候。
第二日,平常刘彻来椒房殿批奏章的时间,人却没有到。陈娇一开始不在意,后面还是问了一句。
有消息灵通的小宦官出去打听,不一会儿回来回话道:“禀皇后娘娘,陛下并不在宫中,似乎是与韩大夫等人出宫去了…去哪儿并不知,得等陛下回来,才能从近身宫人身上打听。”
“罢了,不用打听了!”陈娇冷笑一声,她猜都猜得出来!很大可能就是去会美人去了呗,眼下新收的美人正是热乎的时候,在没有厌倦之前,肯定是要想法子多会几次的。
心中有了这个猜测之后,陈娇再也不管这事,只依旧做自己的事,丝毫没有受影响的样子。
至于另一边的刘彻,该说陈娇确实在某些方面足够了解自己的丈夫——刘彻、韩嫣一行人出宫之后便去了之前的小院,昨日刘姝出宫之前刘彻已经遣宫人去递了信,今日要来一会。
没有了被送去匈奴和亲的危险悬在头顶,刘姝对于拯救了她的刘彻十分感激,再加上之前的一点儿少女情怀,此时真是心甘情愿与刘彻在一起,没有分毫的不情愿。
刘陵也知道此事,便安排了人依旧给刘姝梳妆打扮。看着年轻有活力的刘姝,刘陵心中酸涩无比…她自己依旧是个佳人,走出去别人也称赞年轻,不会说她年纪大。但她知道自己的事,偶尔揽镜自照,会发现脸颊已经不如过去丰润了,眼角也开始生出细纹来,这让她觉得惊恐!
是啊,她也已经快三十岁了!
这个年纪对于后世的女性来说,绝对称不上年纪大,但在这个时代,完全是可以做祖母的年纪了!再不济,儿女也该有几个了。走出去都是做成熟稳重的打扮…
刘姝的年轻仿佛一把尖刀,正扎在刘陵的心口,她想起自己也曾这样年轻过,那个时候她也热烈的爱着一个人——她们甚至爱着同一个人,而现在那个人要和刘姝谈情说爱了。
嘴唇抿的死紧,然后没过多久,刘陵的嘴唇松了下来…不是因为她忽然想通了,而是她明白了过来,‘一切恩爱会,无常难得久’,她的现在就是刘姝的未来,如此还有什么可嫉妒的?
都不过是彻彻底底的输家而已——刘陵其实只是不愿意用太过卑贱的形容来说自己,然而她很清楚,说得更直白一些,就是‘玩物’罢了。那个高坐在庙堂之上,九五至尊的年轻天子,只当她们是玩物。
刘彻如约而来,有一点儿迟到,不过显然没有人在意这一点。刘彻自己也不会提及这一点,他只是与刘姝坐在一起,拉着她的手:“阿姝今岁十六啊?”
“是…陛下。”
“你这个年纪的女郎,平日都做些甚?”
“也没有什么,不过是跟着傅母学学规矩礼仪,再读些诗书,偶尔有心思了做些针线活。不过针线活做的不多,傅母说了,日后自有人操持这些。”刘姝答这个问题的时候很老实,丝毫没有造假的意思。
刘彻轻轻笑了:“诗书?读什么书?”
“不过是《诗经》这些,屈大夫、宋大夫的辞赋读得多,今人的辞赋若有好的,也能在闺阁中传唱。”刘姝一板一眼地举例。见刘彻是真的对此有兴趣,便把自己读的书一一说明。
刘彻只是听着,并不发表评论。说到最后,刘姝自己先不好意思了,低着头道:“让陛下看笑话了,陛下博览群书,又有天下大贤教导,臣女只读这几本书实在不堪入眼…”
“怎会…”刘彻淡淡道。
乍一听觉得这不过是普通的安慰美人的话,但如果了解刘彻就会知道,这就是他的真实意思。他是真没有觉得刘姝读的书少就不堪入目,真要说起来她可能比很多正经读书人读的还多了,只不过读的不深入,就是略作了解就算了,不是学者做学问的读法。
女子读书,除了少数大学者人家的女儿,不然一般都是这么读的。
刘彻一下就想起了陈嫣,陈嫣当然不一样,她读那些书是从小到大读,读的深刻!比如一部《诗经》,小时候跟着老师学过了的,后来五经博士讲《诗经》,她依旧过来听。
说起来写经典中的东西,阿嫣远胜不知多少男子!
刘彻不觉得刘姝读书少不堪入目,主要原因是他根本不在意这件事——最近心绪不好,有刘姝这样一个新人,且没什么心机、颇刺激的新人陪伴,也算是略解心中不畅了。既然是如此,刘姝到底读了多少书,又是怎么读的,他当然就不会在意了。
两人谈了几句《诗经》句子,发现刘姝确实说不出什么有意思的话了,她治《诗经》的水平和普通闺阁贵女的情况差不多。刘彻叹了一口气,却也没再强求什么,只道:“时辰不早,歇息罢!”
第二日并不是早朝的日子,刘彻便在宫外呆了一夜,第二日还多睡了一会儿。如今做了天子也就是这件事方便了不少,原本做太子的时候得想着宫中什么时候下钥,得赶在那之前回去。
一旦没有及时回去,那问题可就大了!
而如今,虽然说出宫一趟并不容易,但只要掌握好技巧,知道找哪些人帮着打掩护,制造出根本没出宫的假象…他甚至能在宫外过夜!
昨夜也算是‘辛苦’了,刘彻醒的有些迟,不过并没有怎么赖床——多年这样已经成了习惯了,不会失去约束就立刻放松。
刘姝很高兴刘彻能留下来,早就梳好了妆,兴致勃勃地要去安排饔食——仿佛真是一个新婚小妻子一般。
刘彻也由着她,只是待到饔食送上来的时候,宫中忽然派人来了。
“陛下!是韩常侍递的信,嫣翁主有消息了!”宫人声音之中难掩喜色。
刘彻猛然站起身:“果真?”
虽然问了这一句,其实也不过是白问。没等递信的宫人再说什么,他已经大步流星地往外走了。衣袍扬起一个小角——刘姝想要说点什么,挽留刘彻,或者别的什么,但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刘彻已经消失在了小院中。
刘姝追出了院子,但依旧什么都没来得及说,只能看着马车远走。
原地站了一会儿,刘姝仿佛入定了,待到回过神来,第一反应就是让人备车,去找刘陵。
“堂姐…堂姐,嫣翁主是何人?”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刘姝已经失了王主的仪态,但她现在显然并不在乎这个。
刘陵怔了怔,说实在的,她本以为刘姝会再等一段时间才知道这件事呢。
刘彻对陈嫣有意这件事就是一个公开的秘密,但真的知道的也没有多少,且大多集中在宫中。至于长安其他贵家,也不过是身份高的、能时常接触到宫廷的,才能模模糊糊有个影子。
刘姝从衡山国来,就算曾经打听过一些事也不太可能知道此事。
“从哪里听来的?”刘陵面带微笑问道,她自己或许都不知道,她的笑容里面带着一些恶意的东西——她的理智告诉她,她不应该嫉恨刘姝,更不应该想着如何坏了刘彻和刘姝的好事。但是个人感情不是这么想的,不止一次,她想要划花刘姝那张脸!
并不是她对刘姝那张脸有什么怨念,纯粹只是想要折磨刘姝泄愤而已。而想要折磨一个女人,有什么比让她毁容更加简单直接的呢?
“听陛下身边宫人所说…”刘姝也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格外没有底气,直觉这个‘嫣翁主’对她来说是一个很大的威胁。
刘陵微微点头:“若说从宫人那里听说她,确实不难…所谓嫣翁主,就是不夜翁主了,不夜翁主你总知道罢?”
这肯定知道了,陈嫣在长安的知名度还是很可以的。就算陈嫣当初‘独霸未央宫’的时候刘姝正年幼懵懂,所以没什么记忆,如今来到长安也应该有一点儿印象才对。
“不夜翁主乃皇后娘娘女弟,听说…听说她去齐地了…”刘姝不太确定地道。
刘陵笑了,左右看了看才低声道:“那不过是哄外人的罢了,其实不夜翁主是偷偷离开了长安——什么人都没带,悄悄走的,如今天子与皇后都忙着寻她呢!”
“为什么…?”为什么要偷偷离开长安?这是刘姝不能理解的。就算不乐意呆在长安了,也大可以大大方方离开啊。她是听说过这位翁主名号的,所以知道这样做对她来说只是小事一桩而已。
听刘姝问到此处,刘陵笑容更盛…她显然是想到了很有意思的东西。这些东西伤害到了她,现在也会伤害到刘姝,而她喜欢看到刘姝因此受伤的样子。
她的声音比平常说话还要温和,缓缓解释道:“这件事便是秘辛了,可别随意对外说——陛下爱慕不夜翁主,想纳不夜翁主入宫,然不夜翁主心中不愿意,于是便有了离开长安一事。”
不管刘姝的脸色变化,刘陵却是接着往下说了:“咱们这位陛下啊,若不是他,我还不知咱们老刘家还会出情种。待别人都寻常,看着再宠的后妃也难得另眼相待。唯有这位不夜翁主,真是无一处不体贴。”
“早些时候就喜欢的,偏偏没有纳入宫中,不就是担心不夜翁主不乐意入宫?椒房殿陈皇后是不夜翁主亲姐,姐妹关系亲近,不会愿意有这种难堪之事。只是不知发生了何事,天子到底还是袒露了心声。”
“如今这位不夜翁主离了长安不假,却也把天子的新拴住了,也不知人寻回来后该是怎样的宠爱。”
说到此处,她还故意道:“说来陛下如此喜爱不夜翁主也不是没有缘故的,她…若是陛下真要真心珍重一人,也只她配了。”
刘陵说这些话的时候心也在滴血,但她就是管不住自己,非要这样说。看到面前刘姝的脸色变得惨白…忽然就开心了。
第218章 淇奥(1)
公元前132年, 元光三年, 琅玡郡,东莞县。
梅雨一直下,细丝绵绵, 好像看不到尽头。
县内一处房舍, 是典型的此时小富人家的宅院, 前后两排房子,围城一个‘日’字型院子。以砖石筑房、黛瓦白墙、青石铺地, 不见奢华, 但打扫的干净, 此时梅雨绵绵当中显得清净舒爽。
绵绵细雨中, 能不出门就不出门了, 街道上十分安静。忽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一个披着蓑衣、头戴斗笠的人影出现在小院门口, 拍了拍门,大声道:“阿珠,来开门哩!”
不多时,一阵踩水声,黑色两扇小门便开了。是一个头梳单螺髻、身穿浅红色袍服的年轻女郎, 看她眉眼气度,似乎是富贵人家婢女之流。但再一看, 又有些像良家出身的小家碧玉。
身上没披雨具, 只是脚上穿了一双带齿木屐, 防着湿了鞋子。开门来,便道:“怎么去得这样久?”
穿蓑衣戴斗笠的也是个女子,不忙着说话,只是道:“先进屋再说。”
这所小院分为前院和后院,前院住着僮仆、车夫,厨房、柴房、车马房等等也在这里。后院则是主人居住,主人房、厅、客房安设在此处,婢女们也住在这里,方便侍奉。
前院后院都是一样的砖石,朴素清爽,但后院到底是主人居住,有主人生活的痕迹,很多生活情趣便体现了出来,朴素之外还有一份淡雅。这一点从院中一角扶疏的花木、檐下泛着青色的竹帘…这些细节都可以看出来。
没穿雨具的女子走的尤其急,穿过一道过道,闪入后院之后迅速躲到了檐下。就这样,身上不免还是沾到了一些雨水,正用手帕擦脸擦头发。望着天上连绵不绝的雨丝,皱着眉头道:“这雨何时才能住啊?”
穿了雨具的女子此时也走到了檐下,摘下斗笠,却也是个极清秀的女郎。
女郎手上是一个大竹篮,里面装了蔬果米粮之类。放下后她才开始解蓑衣,摇摇头道:“谁知…若不是雨不停,买这些米粮哪会这么久…许多来城中买卖的乡人不来了。”
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女郎道:“阿珠,公子今日可回?”
正擦着头发的女郎似乎有些不高兴:“这如何知?阿梅姐姐又不是不知,公子不爱说县府的事!”
“是啊,不爱谁。”名叫阿梅的女郎因此叹息一声,到底说不出别的什么,只道:“都这个时辰了,我去煮些菜蔬来。”
两人正商量此事,忽听前门又是一阵响动。阿梅侧耳听了听,应该是有人叫门。便道:“我去罢,木屐还没脱呢。”
说着也不披蓑衣,只重新戴上斗篷,便往外走。
开了前门,只见是徐功曹家的僮仆,那僮仆见了阿梅赶忙作了个揖:“阿梅姑娘,这是我家夫人让送来的,这些日子雨不停,城中买卖菜蔬都难,故令小人送来这些。”
说着也不等阿梅拒绝,一溜烟儿就跑了,让阿梅想开口都没有机会。见不见了小僮仆的身影,也只能叹了口气,将放在门口的东西提了回去。
阿珠见了这些,点点头道:“又是徐功曹家送来的罢?姐姐别皱眉头了,虽说公子教导须得行事谨慎,可这样的往来如何避?真要是避了,倒显得公子不通人情…这些菜蔬可比之前那些好,各种都有,还有一只宰好的鸡!”
阿梅有些心不在焉,听了阿珠的话,下意识解释道:“徐功曹家在城外有小庄子,家中所用自有供给,自然从容。在济南时,家中也是如此。”
两婢女说些日常,又一起去厨房造饭——这小院中只有两人居住,车夫僮仆什么的都随主人出门了,所以一向是早早吃饭、早早锁门闭户。
且说这样的小院,又只住着两美婢,本应是容易出事的。但因为左近都知这是东莞县县令的私宅,无人敢无礼,所以倒也没什么可担心的。
两女郎第二日早早起床,首先看的就是天色…结果当然是大失所望,雨依旧没有要停的迹象!
“唉!”叹了口气,阿梅也只能去打扫屋子。等到阿珠也盥洗完毕,两人便坐在屋檐下做一些针线活。一看都是些男人的衣裳鞋袜,并不是为她们自己做的。
正做着,外面又传来拍门声。这次是阿珠去开门了,才开门就见门口站着的是个熟人,阿珠满心欢喜:“原来是三公子!徐功曹从乡中回来了?”
其实阿珠并不怎么关心徐功曹,只是家主人是和徐功曹一起为了修渠之事去的乡里。徐功曹去的时候带上了自己的小儿子侍奉,也是带着学东西的意思。现在徐家三公子回来了,岂不是意味着自家公子也回了?
徐三公子生的一副老实相貌,极像他父亲,才十六七岁,尚未娶亲。平日见个年轻女郎都要脸红,似阿珠这等容貌可人的就更害羞了,连忙低着头道:“阿珠姑娘莫急,县尊与家父还在乡里,不过早则今晚,晚则明日,总要回来了,特让在下先回来,与家中说一声…”
阿珠哪里还在意他后面说了什么,听到说家主人要回来了,已经忙不迭千恩万谢过。等送走了徐家三公子,提起裙子便跑,回到后面大声道:“公子要回了!”
相比起阿珠的活泼,阿梅一惯稳重的多,然而乍一听这消息,也是满脸欢欣!
与此同时的东莞县乡里,一处乡野中。有披蓑衣、戴斗笠的一行人正四处眺望,一般乡人一看便知,这必不是乡中人。
“颜大人,此处是极好,若是渠从此地开出,绕过小青山一带,这一片下地都会变上地…”一个身材宽厚,与徐三公子有七八分相似的年长者,大约四十出头,正指着眼前一片田地与旁边一人说着什么。
“唔…”听话的人没有说好,也没有说不好,只是在最后点了点头。也不知道是表示赞同,还是单纯地告诉对方自己知道了。
原本说话的那人便是东莞县的徐功曹了,所谓功曹,总领一县事务,放到朝堂上,是类似丞相的角色,实打实的二把手。能让他恭恭敬敬汇报工作的,也就是本县县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