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说是这么说,陈嫣自己才是那个兴致最好的,一会儿让人放舟,一会儿又让人将自己的竖琴拿来——这是陈嫣仿照后世竖琴试制的乐器,和大众熟悉的大竖琴不一样,是一种小竖琴。
就是大家看神话故事里天使抱在手里的那一款。
不过也只是外形相似而已,因为陈嫣也没有学过竖琴。她只是描述了竖琴的样子,然后就让工匠去试制了——确保能奏出不同音调,这就能演奏曲子了。至于具体和后世的小竖琴同不同,她是不知道的。
如今她是充分利用自己的记忆,想起什么就鼓捣什么,谁知道这会未来留下怎样的‘遗产’呢?
因为试制出来的小竖琴出乎意料地成功,特别空灵好听,再加上携带方便,所以成了陈嫣最近的爱宠。
陈嫣兴致勃勃地上了一张竹筏,其实就和后世春游的小学生没有什么分别。
竹筏上乘不了多少人,就陈嫣和两个婢女,其中一名是婢女蒙,她负责撑竹筏。另一名婢女也会撑竹筏,不过她的注意力都放在陈嫣身上,怕陈嫣一不小心就掉河里去。
除了陈嫣她们,还有另外三艘小舟,都是三人一组来着,至于其他人就留在原地看船,等着她们回来就是了。
陈嫣点了点另外三艘小船的人,笑眯眯道:“我们自己人竞渡一回罢,最后行船在最前的,回头拿彩头!”
说着便把指头上一个珍珠戒指摘了下来,用罗帕包着。其他人会意,也纷纷从身上拿东西做彩头,陈嫣身边的婢女大多宽裕,此时拿出来的,最次也是光鲜亮丽的锦绣手帕,更大方地直接就拔了头上的簪子。
罗帕包了一堆东西,陈嫣将其交给了留在原地、不会水的陶孺儿:“孺儿拿着,瞧瞧这回谁能拿彩头!”
陈嫣这一行引起了术水旁其他练习划船的女郎的注意,纷纷伸头打量。
这一行人看着都眼生也就算了,最关键的当中被人拥簇的陈嫣,翠眉雪肤、顾盼生辉,一颦一笑都是《诗经》里唱的‘手如柔荑,肤如凝脂’‘螓首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望见之后令人久久不能回神。
乡人淳朴,有人便在水边唱起《神女赋》,其中有大段描述神女美貌的句子,此时算是耳熟能详的金句了。一人唱起,其他人便能跟着唱。
有人将采来的野花投向陈嫣所在的竹筏…女人欣赏起小姐姐的美貌时,往往比男人更加热情。特别是在这个时代,这个全民追捧颜值的时代。
这个时代,直到魏晋南北朝时期都不乏相貌出众者游历山川,被人当成是仙人的故事。陈嫣生的貌美,身边的侍女颜值也很高,排场也非同寻常,还这样眼生,是大家都没见过的。
不少的妹子都把这个陌生的小姐姐当成了游历河川的神女…她们是真心的。
陈嫣也是有虚荣心的,怎么可能毫不动容!簪了一朵粉色芍药在裙带上,弹奏小竖琴,为水边歌咏声伴奏,直到竹筏轻轻一点,离岸边越来越远,直到拐了一个弯,水边盛景都看不见了,这才停下手。
想想刚才情景,陈嫣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婢女蒙笑着道:“乡人少见识,又淳朴,从未见过翁主这般仙姿玉貌…不过翁主本就恍若神仙中人,若奴婢不是朝暮服侍翁主,恐也以为翁主是仙人了。”
这话里有多少真心,又有多少是奉承就要自己体会了。不过不管怎么说,好话谁不愿意听呢?所以陈嫣始终是笑意盈盈的。
此时正是顺流而下,竹筏轻快,水上风自来,真是十分舒适了!
唯一可惜的是河水清澈,却不能戏水…在后世,这么清冽干净的河水可不多了。
虽然不能戏水,泡泡水还是可以的。回程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晌,正是一日之中最热的时候,陈嫣耐不住热,便除了鞋履,脱了罗袜,撩起一截裙摆,在竹筏边上坐了,将小半截小腿浸在了水中。
船上两婢女都当是没看见一样…此时可不是宋朝以后的时代,那个时候风气保守,女子穿着连脖子、手腕都不能露。若是让人看了脚,那更是了不得了,说不得就要嫁给这人了…
现如今,虽然开始逐渐讲究起各种规矩,女子束缚开始增多。但总体来说是一个变革期,有的人家女子教养极严,而有的人家仿佛上古时期。上古时期是个什么风格,唔…大概就是野合也不会遭人指责的时代,孔子就是他爹和他妈野合生下来的。
大的风气上还是上古遗风较重,规矩严格只是极少数人而已。
更何况陈嫣也不是什么真正的古代人,平常行事常有‘非常’之时——真说起来,这个时代有几个女子可以像她一样到处乱跑的?不都是被拘在家中的吗?
身边的人习惯了她如此,如今不过是玩玩水而已,毛毛雨都算不上。
陈嫣再一次感谢这个时代,虽然也是古代,但至少比那些女子被彻底束缚住的时代好太多了!
赤足踢踏了几下水面,在热天里也是一种享受了,陈嫣忍不住笑了起来。手上拨弄着小竖琴,也没有认真弹奏什么曲子,都是一些乡野小调,偶尔还有一些对此时的人来说十分陌生的旋律。
大概是后世乐曲吧…不过后世乐曲谱曲规则与此时的不同,或许在此时的乐人听来,简直不成样子,近似乱弹。不过谁管呢,好听就够了!陈嫣也不是弹给别人听的,她本来就是为了愉悦自己!
“蒙,你累了吗?不然换我来试试看吧?”陈嫣看着婢女撑船,也有点手痒。也是一个人自娱自乐,风景看腻了,有些无聊起来。
婢女蒙摇了摇头:“翁主还是别打这主意了!撑船可不是好玩的,一个不小心就倾覆了…到时可就糟了!”
不同于眼睛看起来的简单,实际上撑船是一项很需要训练的技能。技术不熟练,很可能弄了半天也是原地打转转。而竹筏又不同于一般的船,技术不到位的话,竹筏倾覆,又或者把自己撑到水里去,再正常不过了。
陈嫣不是不懂这个道理,也没有强求,只能依旧坐好,有些无聊地重又拨弄起小竖琴来。也因为无聊,脑子里回忆起一些曲子,选了一首比较应景的就开始弹奏。只不过听音成谱到底只是个神话,至少陈嫣的达不到那个水平,所以拨弄竖琴也是断断续续的。
虽然是断断续续的,但因为陈嫣一直在努力回忆乐音,所以是十分投入的。
旁观者看来,她专注于弹奏,但又有一些漫不经心,弹一弹、停一停,这种美而不自知的傲慢姿态实在是一种折磨——身边婢女是见惯了她的,但此刻也被她慑住,呼吸也屏住了。
还没有等到外力打破这一瞬间的美丽,竹筏转了一个弯,经过了一小片树林。
专注于划船的婢女蒙‘咦’了一声,显然是看到河边有一正在临河擦脸的男子。
颜异抬头的时候正好看见女郎弹奏乐曲,怔了怔。临水而坐的女郎裙带飘飘,纱罗轻浮,颜色比女儿家的胭脂还要艳丽,仿佛看一看都能烫伤眼睛。河水濡湿了裙带,浸透在水中,映红了一半的小河。
下意识伸手去抓,并没有抓住红裙带,倒是抓住了一粒金玲铛。
这是原本缝在飘带上的小铃铛,金子打造,并不比绿豆大。压裙摆的功能没有,大概是就是风吹飘带的时候能有叮咚作响声…
颜异手上捏着金玲铛,小小的一粒。正好和竹筏上的陈嫣看个正着,原本弹奏丝弦的陈嫣手不自觉放下了。睫毛颤了颤,飞快地垂了下来,头也低下。但很快她就后悔了,迅速抬起头来。
这时的竹筏又行了一截,陈嫣只能回头去看。
她不知道自己此时回头有多美,阳光洋洋洒洒落下来,仿佛是一场盛大的金色花雨。她一句话不说…或者说本就不用说什么,眼睛里的多情足够说明一切——她就在那里,等在那里,等人向她走过去。
陈嫣说不出让人停船的话,那一刻的人是想不到什么的。她下意识地摘下了系在裙带上的花朵,扔了过去。这并不是之前那一朵了,而是新摘的、正新鲜的一支,花苞半开半闭。
相比起盛放,这是另一种美丽。
第222章 淇奥(5)
时间是很有意思的存在, 有的时候永恒像一瞬间,有的时候一瞬间又像是永恒。
“公子?”僮仆自然也注意到了经过的小竹筏,但因为角度的关系,没有看清小竹筏上的人。见自己眼一错,自家公子手上就多了一束鲜花,心中须臾间想通——不是他聪明灵巧, 而是这种事经历了太多了!
从上古时起,女子若有心悦之人,总要送些鲜花水果之类。所以《诗经》里才会有《木瓜》、《摽有梅》这类篇章,所以才有往俊秀男子身上扔鲜花果品的习俗。
给自家公子扔个花什么的, 这是基操, 勿惊、勿惊…
颜异并不说话, 只是将金玲铛与花收了起来, 这便登岸了。小僮仆也不拿这当回事, 见公子似乎休息够了, 便转头去寻车夫、阿梅阿珠。
重回马车上,似乎与之前一般无二, 颜异依旧看着车窗外。耳边有两个婢女说着一些琐事,见他似乎没有听的意思,这才渐渐不说话了。
本来就该这样一路无话的, 然而…
“水往何处?”没头没尾,颜异忽然如此说, 车中的阿梅阿珠怎么会懂他的意思。
阿珠想也不想道:“不知呢?公子想知?…不过东莞县内, 多数是要汇入术水罢!”
颜异就不再说话了, 依旧看着马车外,离方才的小河越来越远,直到再也看不见。
回城之后阿梅造饭,阿珠在一旁打下手,正忙着呢,小僮仆摸进了厨房——方才宴会上,颜异这个正经客人,虽然酒水喝了不少,但到底也吃了东西,此刻还好。僮仆就不同了,本就是半大小子吃穷老子的年纪,又没混上什么吃的,此刻自然是来找找有什么能下口的东西。
吃的是没有的…因为颜异这个做主子的虽然简朴,却从不吃陈菜。再加上天气一日热过一日,厨房里存不住吃的了。阿珠只能翻翻找找,拿了几样水果先给他垫着:“爱吃不吃!”
小僮仆连忙道:“谢过阿珠姐姐!”
一点儿也不嫌弃,擦了擦便在一旁吃了起来,一边吃一边与阿珠阿梅说些闲话,说起之前宴会上的事,尤其印象深刻,叹道:“公子身边没人,若是有个能替我的,也能去找些吃的。”
欢宴之中,即使是客人身边的奴婢也有招待,不过颜异身边只有一个小僮仆,不好随便离开。
阿珠正在切菜,听了便道:“这是公子立身清正!不靠老爷夫人,也不沾那些不该沾的,所以身边才只我等几个!”
阿珠就是自家公子的脑残粉,不过她说的也不算错。颜异自从步入官场,便没有靠家里了。不论是金钱,还是权势、人脉方面,都没有!至于说违法乱纪以获利的事情,那就更不会有了。
县令的薪俸还算丰富,但也就是几百石而已。维持比较体面的生活是可以的,但要说多奢侈,不可能的。
正说话间,小僮仆想起了路上的事,便笑谈道:“说起来公子依旧是当年在临沂时就是各家女郎竞相追逐的,如今在东莞也是如此。欢宴上对公子有意的伶人不少…回程中,不过是河边洗了把脸,路过的竹筏上也有女郎掷花!”
宴会上伶人示好,这是阿珠阿梅都知道的,他们却不知道刚刚回来的路上,那么一小会儿功夫还有这么个剧情。
不过两人也没有太把这件事放在心上,想当初公子在临沂成为众多女郎心上人之时,两人还是个不懂事的小婢呢。没亲眼见过盛况,也是听说过的。这两年又在公子身边侍奉,偶尔也能见到有豪放的小娘子掷果掷花,如今多这一桩不过是寻常。
稍晚一些,飨食造了出来,阿珠阿梅端了饭食去廊下——最近天气渐热,用饭的地方便从正厅改到了廊下。
“公子,此时用饭吗?”虽然不必问,但该问的还是得问一声。
“否…”颜异在内室之中,低头看了一眼桌上的一小束芍药花,此时已经蔫了,再不复之前的洁白娇嫩。
“…?公子?”阿梅实在不懂,只是走流程的问话,怎么偏偏今天有不同的答案了。
颜异却不肯再说,找了一个之前用来装毛笔的匣子,将已经蔫嗒嗒的芍药花放了进去,‘啪’地一声盖上了匣子。
“…没什么…用饭吧。”颜异自内室而出,侧身躲开了阿梅略带探究的目光。
时间是很有意思的存在,有的时候永恒像一瞬间,有的时候一瞬间又像是永恒——这件事陈嫣很早就知道了,但是亲身经历却很少,或者说,正常情况下一个人也没什么机会有这种经历。
“翁主方才…”撑竹篙的婢女蒙没看见,但是另一个婢女是看的真真的!自家翁主给一个陌生男子扔了花!这意味着什么,四舍五入那就是爱情啊!
“闭嘴!”陈嫣外强中干。
然而别人不知道她是外强中干,虽然她平常和身边的婢女没有特别分明的上下尊卑,甚至很少说重话。但这些经过悉心调教才送到她身边的婢女们,早就训出了敬畏之心。她和颜悦色的时候她们也跟着凑趣,可要是她敬告一句,婢女们是绝对不敢探究的。
现在就是这样,婢女又没有读心术,哪知道她是外强中干,还是根本不欲人知道方才的事情呢?既是如此,自然是什么都不说了。
一日春游,完满结束,显然大家都玩的心满意足,一路上船里都是欢声笑语。陈嫣自然是所有人的中心,也有人玩的不满足,撺掇道:“翁主,这两日再出来玩罢!五月初五当日才是真竞渡…”
话没有说完,已经拿可怜巴巴的眼神看陈嫣了。
“五月初五竞渡,来观竞渡的人多吗?”陈嫣却是清了清嗓子,没头没尾地问了一句。
婢女不解其意,但还是道:“自然是多的,因是各家女郎竞渡,也有富贵人家的女郎…寻常难得见,阖县上下谁不来看热闹?”
陈嫣‘哦’了一声,显然是心里有数了,出神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自己走神了,连忙道:“去、去罢!左右也无事,那日出来玩也无妨。”
回到红溪庄园,陈嫣才落地,就有人求见。陈嫣其实有些心不在焉,但还是见了。
其实没什么事,就是酿酒作坊的事情。原本红溪庄园就有一个酿酒作坊,但规模很小,仅仅用来自给自足而已,根本没有对外出售的量——这很正常,除了红色染料,红溪庄园其他的出产绝大多数就是满足一个自给自足而已。
过去这样是可以的,现在却不能够了。
陈嫣来到红溪庄园的目的,至少明面上的目的是为了推广养鸡养猪这样的事。养这些家畜家禽什么的对于普通小农户之家肯定是一件好事,算是多了一个进项呗。
但养这些东西一开始是要投入成本的,不要说成本低,随便省省都能拿出来。那是以现代的情况揣摩古代了!生在现代的人很难理解什么叫真正的赤贫!真正的赤贫是真的能饭都吃不饱,整天琢磨的就是怎么多活一天,能吃上一顿饱饭就是最大的幸福。
而这样的存在,在这个时代到处都是…甚至身处其中的人并不觉得自己的生活有什么问题。
有些人觉得古代遭了灾的百姓将朝廷发的粮种吃掉是傻,却不知道如果有办法谁会这样啊!不过就是没办法了而已,吃了还能多活一阵,不吃就真是等死了。
所以现在推广养家禽家畜,第一,要在最开始的时候给农户下定金!这就像是前几年陈嫣做丝绸生意的时候的做法,先给农户下定金,等到收生丝的时候直接拿货,顺便把下一季的生丝定金也下下去。
这样一个做法让她必然得压一部分本钱在这个生意里,算是减少了一部分流动资金,但这个做法的好处也是很明显的!她明明是丝绸生意上的新人,虽然凭借着优质多样的染绸配方、烘茧法,她在丝绸生意上有了很大进展,但依旧只是‘入门’而已!
毕竟丝绸生意实在是太成熟了,里面的地盘早就被一些先到的人瓜分的一干二净了。各种赚钱的法门也被开发了出来,根本没机会钻空子。
而现在就是凭借预下定金的方式,她迅速进一步掌握了原材料市场——她派人深入乡里,联系宗族长老,说明了预下定金之事。可以提前拿到钱的做法显然让极度厌恶风险的小农经济经营者喜欢,立刻便铺陈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