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后,对面的少女便款款一礼,转身缓步离开。
只留下李牧将军一个人酒意全无,站在原地沉思。
“对了。”走出几步远后,明夷又停下脚步,扭头多说了一句,“明夷再姑且为自己辩解一句,就连路边的三岁稚子都知晓魏国地处华夏之中,北地胡人不论得失,都与魏国毫无关联。反倒是秦国,也要和赵国一样要防备义渠、林胡、匈奴、楼烦等诸部胡人。”
秦赵血仇,赵人对秦人恨之入骨,秦国又何尝不是?
所以,由不得李牧不多想。
明夷一路向前走,唇角缓缓勾起一点笑意,迎面刚好碰上了身着黑衣的秦国使者,居中被团团围绕者正是嬴政。
因为刚才的事,明夷心情不错,就连再碰到嬴政,都可以按耐住弄死他的欲望,继续摆出完美的微笑来。
明夷率先优美的行了一礼,平静的微笑道“修禊日一别,许久未见公子政了。”
那些秦国使者们见明夷如此说道,都以为她与自家长公子关系甚好,纷纷热情地让出道路来,让他们可以面对面。
对面,眉目间天生带着三分冰冷阴霾的少年面无表情,心中因为姬明夷所摆出的友好微笑又多出几分警惕。
嬴政目光缓缓在明夷脸上巡逻一圈,平静的说道“不知那日我送姝女之礼,如何?”
“甚好,李牧将军府上衣食俱全,所居甚是舒适,我只住了几日便回驿馆,反倒有些想念呢。”明夷笑得更加清风细雨,暗示了自己什么苦楚也没受后,又平和开口道“那日与公子相谈甚欢,没想到公子却提前离开,后来又听说公子即将回秦,实在可惜。”
“时不待你,让姝女失望了。”嬴政冷淡的说道。
如果不是秦国来了使者,作为一个可以欺凌的秦国质子,姬明夷恐怕早就找上门来了。
嬴政身旁一个俊朗英武的华服少年心想,这位长公子政一向冷漠寡言,没想到却与眼前这少女关系如此好,这二人年岁相当,说不准彼此之间正有一段知慕少艾,只是公子如今将要回秦,没几日彼此再能见面了。
公子心中一定很惋惜。
这样想着,少年好心插话道“分别在即,不若我去备酒浆,让公子与友一叙。”
嬴政“……”谁和她是友了?
嬴政说道“不必。”
明夷看向那少年,微笑问道“不知小郎是……?”
俊朗的少年抱拳一笑,露出洁白牙齿,“在下蒙恬。”
明夷顿时因为这个名字而高看他几眼。
“你是否还有个弟弟叫蒙毅?”明夷问道。
“姝女怎知?”蒙恬微微惊讶道。
“秦国的蒙骜将军是天下少有名将,这样的将门之家,我自然会知道一二。”明夷说道“不知今日怎么未见公子丹?”
“与你何干?”嬴政目光冷淡的说道“只可惜我要回秦国,分别在即,如今无空闲再赠你大礼,不过时日漫长,总有机会,对否?”
明夷对他的潜台词视若无睹,继续说道“可惜不能再见了,公子丹容貌俊美,总让我想起诗句——山有扶苏,隰有荷华。不见子都,乃见狂且。想必子都那等美男子,便是长公子丹这样。”
嬴政冷漠的听着,不明白他想说什么。
“不过子都也只空有容貌了。”明夷紧盯着嬴政说道“此人样貌俊美,却愚蠢自负还小气,他因为些许小事而怀恨在心,阴谋伤害颍考叔,自己却落了自刎之下场,呵。”
同样样貌俊美的嬴政“……”
嬴政本来一直很喜欢这四句诗,现在被姬明夷指桑骂槐的一说,突然觉得这四句诗怎么听怎么不顺耳。
不知内里的蒙恬在旁边顺口接话道“子都为人刻薄,心胸狭隘,落得那等下场不稀奇。”
“前车已覆,后未知更何觉时。希望有人也别落得不得好死下场。”明夷从容说道。
“你只会耍口舌之利?”对面少年广袖一甩,眼中有隐而不发的怒火,冷笑着用低沉声音说道“虽然我要回秦,但当日之话言犹在耳,我必不相忘。”
“去往秦国路上坎坷,愿公子一路顺风。”明夷同样微微冷笑道。
蒙恬左看右看,终于后知后觉的发现二人之间哪里是故友重逢,分明是针锋相对。
拖延嬴政回秦国的时间,能成功最好,不能成功……不能成功她也没什么损失。
不过是同平原君夫人和李牧将军说了几句话而已,还全部都是实话,便是秦国使者就在当场,也找不出大问题来。
明夷所求不高,只要嬴政能比正常状态晚一两个月回国便可。
——五月丙午,庄襄王卒,子政立,是为秦始皇帝。
而现在已经三月初了。
如果《史记》的记载没有出现谬误,那么今年五月,嬴政他父亲——当今秦王就要病逝了。
而到时候,一个回国的长公子可以继承王位,而一个在外的质子就绝无可能了。
就好像当今楚王在秦国为质时生下的长子昌平君,还不是一直归不了楚国,所以楚王才立了悍当太子。
如果没有记错,嬴政在历史上还有一个弟弟长安君嬴成蟜,长大后为了夺取王位而发动叛乱。
希望这位长安君可以给力点,一举登基为秦王。
第24章
宴会结束以后,明夷跟随龙阳君回到驿馆,然后穿过长廊,敲响了师弟屈渊寝室的木门。
“笃、笃、笃……”
敲门声响起,屈渊打开寝室一看,见到正手举一盏油灯站在门口的明夷后疑惑道“师姐何事?”
如果无事,姬明夷从来不会主动找他。
“有一件事情希望师弟相帮。”明夷说道“师弟可还记得前不久与你我结怨的秦燕二国公子。”
“记得,怎么了?”屈渊说道。
“师弟常在外交游,若有消息得知秦国使者何时出发回国,是否有延迟,请尽早告知我。”明夷说道。
屈渊眉头微微迷茫的皱起,不解道“为何如此做?”
“秦国已经来使迎接长公子回国,他们若是得势,岂非不利于你我,因此还是拖延赵政回国之日为妙。”明夷说道。
屈渊精准的抓住了她的话中漏洞,说道“就算是拖延段时间又如何,还不是迟早都要回秦国,何必做此无用功。况且赵政若是得势,也是在秦国得势,到时远远避开便是。”
明夷不知该怎样解释这至关重要的几个月,一时间找不到理由开口说服,忍不住忧愁地蹙起眉头。
见师姐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屈渊犹豫片刻,冲她招了招手,做了个挤眉弄眼的鬼脸。
明夷附耳过去,不知他想说什么。
“同师姐说一件事,千万莫传出去。”屈渊说道。
“快讲。”明夷说道。
“有密报传来说秦王病重,即将不久于人世。秦国除却这个在赵国为质的长公子赵政以外,还有一子名为成蟜。”屈渊神秘兮兮的小声说道“师姐试想一下,如若在这时送长公子回秦国,那这二子必然会因王位而斗,引起秦国内乱。”
明夷面色淡然中透着三分凉意,询问道“此话是谁同你讲?”
单凭屈渊的脑子不可能想到这些。
“师傅同师叔龙阳君闲聊时我听到的,师叔还要推动公子政尽快回秦国。”屈渊说道。
计划永远赶不上变化。
听完后,明夷指甲平静的掐碎了陶土所制烛台。
自从秦国使者进入赵国以后,这一月的邯郸注定不太平。
针对秦国长公子赵政回国之事,朝臣们分左两派。
以刚刚回邯郸的大将军李牧一派认为不可放其回国,对外说出的理由是赵国尚有质子在秦国,而秦国却想将他们的质子带回国。若此先例一开,其他国家若派来使者也迎接自己国家的公子回国怎么办?那各国结盟、互相交换质子岂非成了笑话?
秦国使者表示这是秦王长公子,身份尊贵,岂能一直留在赵国,在这里长到十三岁已经很过了。
大将军李牧表示既然如此,那你们就把秦王的次子——长安君嬴成蟜送到赵国来,什么时候送过来,什么时候把你们的长公子接走。
秦国使者立刻表示这哪成啊,要不我们先送长公子回国,之后再请示我王,看把谁送过来。
大将军李牧表示除非答应这些条件,否则休想带走人。
……
正当两方人马吵的不可开交之时,第三派强势崛起。
当今赵国太子一个姓郭的侍从站了出来,表示这是与秦国和解的大好机会。
长平之战都是十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执政的还是上上任秦王,如今不论是秦王还是白起,都早就死了。
所以,所以也是时候翻过这一页了!
虽说秦赵血仇,但是如今秦国势大,忍一时之气是有必要的,把秦王留在赵国的妻子和孩子送回去,必然能让秦王与赵国开始重新友交!
也免得如今天天担心受怕,深怕哪天一睁眼,发现秦国军队又陈兵境外,再来一场长平之战、邯郸之围。
驿馆内,明夷听完后气的手指头都哆嗦了一下,微微咬牙问道“是谁这么“聪明”,提出这种好建议!”
这究竟是哪个奇葩?
简直就是神助攻,把嬴政往秦王的位置上又推了一大步!
“据说那个侍从叫做郭开。”屈渊说道。
明夷抱着最后一丝微弱希望问道“不过是区区一个侍从而已,说出的话,应当不至于在朝堂上掀起风浪。”
“难说,这个郭开极受当今赵太子信重,他的话,赵太子必定会慎重考虑。”屈渊说道。
而赵王病重,如今朝堂上执政的几乎都是赵太子了。
屈渊走后,明夷想起了这个郭开是什么人。
郭开、郭开……这不就是那个未来秦国灭赵的主力军。
秦国攻陷赵国,最大功臣不是带领大军攻赵的王翦,而是深受两代赵王信重的相国郭开。
这厮的战斗力堪比春秋时期吴国的伯嚭,以一己之力逼得廉颇出奔魏国,在两军对峙的时候又诬陷主将李牧造反,然后派了两个草包接管大军,又偷偷暗杀李牧。
两个绝世名将就此被ko,于是战场上再无人是秦军一合之敌,大军长驱直入邯郸。
兵临城下时,郭开又忽悠当时的赵王迁直接投降,不要再抵抗。
于是赵王就这样离开了还有一圈内长城防御的邯郸,捧着和氏璧和请降书出门投降。
就这样,当年秦军围攻了整整三年都攻不下的邯郸,被轻描淡写、毫无损伤的内部击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