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反应极快,深吸口气闭住,果不其然被水中吸力一卷,人就倾倒,浑身浸了水。
所有人都在往她这里赶,但水流是阻力,有个兵卒托了她一下,把她往岸上推,自己就被卷开了。
另一头东来勉力趟河而来,山摇中河水倒吸,他好不容易近前,只来得及扯了一下她的衣袖,就又被吸卷回去。
神容被这一扯稳住了身形,但阻止不了水流吸力,人迅速随流漂出去。
偏偏那片滑下来的山石砸落入了河面,她不知又被哪个兵推了一下,这一下太用力,她顺力被卷往另一头,砸下的山石和溅起的水花已将她和他们隔开。
一阵急速的吸卷,漫无目的,直到挨到岸边,神容两手紧紧抓着茅草才停了。
她松口,急急呼吸两口气,差点就要脱力,好一会儿才缓过来一些,费力地上了岸,虚软地挨着棵树坐下。
浑身湿冷,但她第一件事是拿出怀里装书卷的锦袋看了看,还好锦袋可防水火,只要没丢就好。
她又放心收回怀里,这才拧了拧湿透的衣裳,一口一口缓着呼吸,一面没好气地想:幽州的山脾气真不小,跟幽州的人一样,难驯得很。
但她还会镇不住不成,现在还不是安分了。
河水的确已经平静,再无动静。
她转头往被卷来的方向看,一怔,那片山岭竟已不在视线里了。
水的吸力太快了,只这片刻功夫,居然就漂出来这么远。
不见东来也不见那群兵,他们可能还在那一头。
神容看了眼天,就快过午时,几个时辰一晃而过,她得赶紧去与他们碰面。
那片山岭地风已泄,就如一个人的坏脾气被捋顺了,她出来的目的已达成,这就够了。
身上的胡衣又拧了拧,这胡衣厚实不贴身,倒是好事,此时也没起风,不至于更冷。
神容提起力气起身离岸,穿过一片山林,才看到了那片山岭的一个岭尖。
原来是被河流带着绕了个向,难怪看不见了。
她推算了一下距离,循着方向过去,忽然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连忙止步,避去树后。
远处一队披头散发的男人骑马而来,手提大刀,是关外的兵马。
神容转头就走,一面想起那几个兵的话,果然一路往前会遇上关外敌贼,她现在就已经被水卷来前方了。
只能在林中快走,身后似乎一直能听见马蹄声。
神容就快用光仅剩的那点力气,终于走出林子,到了一条土路上。
路上正有一行五六人的队伍缓缓经过,有马有车,马背上还有货,看起来像是一支走商的。
马车里探出一个皮肤黑黑的妇人,穿着一袭绣彩的胡衣,朝她招手,好像在唤她过去一样。
神容听见身后马蹄声似又近了,咬了咬牙,只好快步过去。
马车竟还停下来等她,那妇人伸出只手来拉她,一面笑着对后面说了句胡语。
关外主要是奚人和契丹人,容貌与汉人相似,只语言不通,这个妇人说的不是契丹话,是鲜卑话,应该是奚族人。
长孙家祖上也有鲜卑血统,神容能听懂一些鲜卑话,她听懂了这妇人在对她身后说:“这是我们的人,一直等着她回来呢。”
神容一下被拉上车,迅速往后看一眼,后方那队披头散发的兵马已经追到了跟前,听了妇人的话才停了。
妇人又说句胡语,队伍里一个行脚的奚族男子过去给他们递了点碎银,那群兵马收了钱,这才调头走了。
马车瞬间就动了起来,走商的队伍上了路。
神容去看那妇人,微微欠身致谢。
妇人似乎是队伍领头的,笑眯眯地看着她,指指她身上的湿衣裳,用胡语问她怎么了。
神容为了不暴露是关内来的,故意指指自己的唇,摇头,装作不能说话的样子。
那妇人露出恍然大悟的神情,继而笑得更深了,从身侧拿了一块胡毯递给她。
神容接了,披在身上,两手拉在胸前,虽然她今日特地穿了胡衣,绑着发辫也像个胡女,但刚刚躲开那几个兵马,不代表可以松懈。
妇人又很热心地递来水囊,拔开塞子,还有热气。
神容身上正冷,但摆了摆手,装作不渴的样子。
妇人便将水囊放下,递来一块胡饼,又笑着请她吃。
神容看了一眼,还是摆手,虽然她确实早就饿了。
妇人便不再递东西给她了,只是打量着她笑,仿佛十分满意的模样。
神容趁机朝车外看一眼,没再看到那片岭尖,不知道走出了多远,看眼下情形,也不好随便停下,怕再遇上那些关外兵马。
只希望他们不会去那片山岭处。
她一边看车外,一边又看天色,思索着在哪里下车合适。
忽闻车外多出了人声,好像是到了什么城镇的模样,马车也不再颠簸了。
但那些声音只一晃而过,马车好像一下变快了,神容甚至一只手扶住了车门,才不至于摇晃。
对面的妇人还笑着用胡语说了句:“没事,放心。”
车许久才停下,像是直接拐入了什么地方。
妇人先下了车,朝神容招手,脸上还是那般满意的笑。
神容朝外看了一眼,是一间院子,院外是一条不宽的街道,街上胡人酒肆林立,应是到了附近的一个小城里。
她揭开胡毯下了车,到了这种地方也好,也许更方便东来他们找来。
那妇人指一下院内的屋子,用胡语道:“进去坐吧,这里面可是个好地方。”
神容看她一眼,见她脸上又露出了那般满意的笑来,心中动了动,点头,往那屋子走。
走到一半,立即折身往院门跑去。
妇人忽然尖利地叫起来,神容身后一下追来两道身影,一左一右架住她就往回拖。
那是两个高壮的胡女,简直像男人一般有力气。
神容被拖回去时,身上已经彻底没有力气,疲惫饥饿几乎耗空了她,实在无法挣脱,直接被拖回了那间屋内。
接着眼前一黑,她脸上被遮上了一块黑布。
……
滴答滴答的声音在响,好似是漏刻声。
神容迷迷糊糊醒来,眼前有朦胧的烛光。
耳边一个女子的声音在说话:“唉,这是遇上牙婆子了,这关外的牙婆子可非我朝那样的,都是直接偷啊抢的,才不管是不是伤天害理呢。”
神容一下清醒了,撑着床坐起,依然是一手立即去摸怀间。
一个女子挨过来:“找你那书么?不用担心,他们叫我搜你身,我一看就一本《女则》,有什么好搜的,又给你塞回去了。”
神容已摸到了,看向对方,那是个眉眼细细很有风情的女子,穿一身轻纱襦裙,梳着乐人发髻。
她开口问:“你是汉人?”声音有些嘶哑。
对方盯着她看了看,大喜:“说了这么久没回音,差点以为你是胡人,还好我猜对了,你与我是一个地方来的。”
神容又打量四周,这只是一间简易的住房,有一个妆奁在,才能看出是住女子的。她的身下是一张低矮的床席,铺着一层艳丽的胡毯。
她瞬间就厘清前因后果了,那个妇人竟敢卖了她。
那女子看她脸色不悦,轻笑道:“说来真是奇特,你是唯一一个被牙婆子卖来还好端端的,我见过之前被骗来的,都半死不活了,你一定聪明,没吃他们的东西,也没喝他们的水。”“若非出于无奈,我根本不会上她的车。”神容咬了咬唇:“待我出去再问她……”
“算账”两个字还没说出来,她忽而一怔,连忙起身去看窗外,却发现窗户推不开。
尽管如此,窗外的天黑了她还是看出来了。
“我昏多久了?”她回头问。
女子叹气:“昏一日了都,你一定是吃了些苦吧,我给你灌了好些米汤呢,衣服也是我给你换的。”
神容这才顾上看身上,果然已经换上了一身胡衣,五彩斑斓的。
她咬唇,糟了,过去这么久了,山宗还在关城那里等她。
“怎么了?”女子问她。
神容坐回床席,面沉如水,一言不发。
女子凑近来,挨着她跪坐:“我照顾你时就在想,看你一身贵气,可别是出身二都,如今听你口音,应是长安人士无疑。”
“嗯。”神容心不在焉,此时也没有心情理会别的。
女子朝她跪坐端正了,见礼,自称也换了:“贱妾也是长安人士,曾出身长安教坊,会弹箜篌,名唤杜心奴。前些时日自国中往边关采乐,在易州地界遇上一群关外的商人,他们说请我来这里奏乐,我来了,岂料他们竟不放我走了,所以你我一样,皆是被骗来的。”
神容淡淡说:“那又如何?”
杜心奴笑了笑:“你有所不知,这地方其实是个销金窟,销的无非是酒和色。我看你似乎出身不凡,或许是会一些宫廷乐舞的,不如与我配合一番,今晚博个头彩……”“想都别想。”神容直接打断了她的话。
早看出这地方不是什么正经地方,但叫她去献舞,做梦不成?
杜心奴一愣:“你不愿?”
神容轻哼一声:“他们不配。”
杜心奴这下算是彻底确定了,这的确是位贵人,否则不会在这境地下还能临危不乱,更别说还能说出这番话来。
她瞄了瞄神容,试探着笑道:“说起来,我曾有一次在北疆境外落难,也遇上个贵人,跟你很像,不过她要好说话许多,也好配合,好似月亮似的,你不一样……”
神容转头看她。
杜心奴顿时讪笑:“你像日头,这天上哪能缺了日头呢是不是?”
神容现在没心情与她说这些,她只想安静地想个法子离开,冷淡道:“你就是再编故事也休想说动我。”
杜心奴语塞,心想这贵女看着明明年纪不大,眼睛也太毒了,什么心思都逃不过她眼睛似的,无奈叹息一声:“今晚会有附近的贵客来,据说要挑人带走的,我本想着这是个好机会,所以才想叫你与我配合的。”
若非见她生得明珠一般,岂会想到这念头。好不容易等她醒才提了。
神容忽然看她:“你说什么?”
杜心奴差点又要愣住,还以为自己说错话了。
神容眼珠动了动,忽然站了起来:“那好,跳!”
杜心奴没料到她竟又改了主意,高兴道:“你同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