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玲珑的眼睛黯了黯:“位列前三,本也不是什么费力的事情,可是,我不能这样做。”
“琳琅,你不知道,因为我刚到书院时候,尽管故意答错,可是依然比我长姐的名次要靠前,为此我和我娘受了不少罪。”冯玲珑的声音有些哽咽。
“我长姐对我冷嘲热讽,说我是抄袭作弊才得了这样的成绩,我那嫡母,她还变本加厉地克扣我和我娘的用度,不给我和我娘饭吃,这些倒是没什么,我和我娘一直都是这样过来的,纵然她们愈发过分些,我们也没什么受不住。”
“可是有一日我的嫡母将我带到祠堂,让我为作弊向冯家了列祖列宗认错,她罚我跪了一夜,可是琳琅,我确实没有作弊啊。”
徐琳琅沉思道:“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还让我在列祖列祖前发誓,日后再不会作弊,若是下次还考了前面的名次,便是又作弊了,那个时候,她就会将我姨娘发卖了,我姨娘现在并不受宠,就算我嫡母将她发卖了,我父亲也不过将她叱责一番罢了。”
“她还说,若是再作弊,就不让我再去书院了,我根本未曾作弊,她这般说,不过是警告我不要取得好名次,反正只要我拿了好名次,她都会将这视作作弊。”
“你嫡母这般颠倒黑白,威逼利诱,只不过是嫌你考的比你长姐好罢了。”徐琳琅道。
冯玲珑的眼泪已经掉了下来:“我自然是明白她的意图,所以,为了保护我姨娘,也为了能继续来书院,我便每次只能考最后几名了。”
马车已经快要行到街市上了,徐琳琅掀开车帘,吩咐车夫驾着马车往清净处行去。
徐琳琅放下车帘后又对冯玲珑说:“我让马车多转几圈,这样一来,方才给你长姐的那五十文便不够了,明日我再给她二十文便是。”
冯玲珑原本还吧嗒吧嗒掉着眼泪,听了徐琳琅的话,一时破涕为笑。
徐琳琅敛襟正坐,道:“还是和你说说正事吧,我倒是觉得,你还是将真才实学发挥出来比较好,你说说,你去了书院后,你父亲对你的态度有什么变化。”
冯玲珑迟疑了片刻,道:最开始我考好名次的时候,父亲很是欣喜,还说:“这才是我冯胜的好女儿。不过,我嫡母和长姐一听到这话脸色就变了。”
“还有呢?”徐琳琅继续问。
“我父亲还给我姨娘和我赏了好多衣裳首饰,可是……”冯玲珑的眼中又闪起了泪花:“可是在我受嫡母胁迫每每都考最后几名之后,我父亲就再不拿正眼瞧我了,对我和我娘不闻不问,就像我为皇上献计之前一样。”
“我纵然是想讨我父亲欢心,可是为了保护我娘,为了能继续来书院学习,我只能收敛锋芒。”
徐琳琅缓缓道:“我倒是觉得,讨你父亲欢心和保护你娘并不冲突啊。”
冯玲珑一怔,抬起了泪眼。
“你想想,你们宋国公府,是谁说了算。宋国公府的主子,不是你嫡母,而是你父亲啊,就算你嫡母再怎么只收遮天,她也得看你父亲的脸色行事,所谓一物降一物,你既然奈何不了你嫡母,就该哄着你父亲去管她嘛。”
冯玲珑顿时有了豁然开朗之感,从小父亲就待冯玲珑不咸不淡,冯玲珑从来没有想过要依靠父亲。
徐琳琅循循引导冯玲珑:“我们设想一番,如果你下次考试取得了第二名,你父亲会是和何反应,你嫡母会是什么反应?”
冯玲珑循着徐琳琅的话说下去:“他本是一介武夫,最崇拜读书人,若是我能考个好名次,他必定欢喜极了,像我献计时候那般看重我。”
“至于我嫡母,方才我也和你说过了,她是要诬陷我作弊、发卖我娘和不让我去书院的。”
徐琳琅继续道:“那你父亲若是得知你作弊会作何处理。”
冯玲珑也是聪慧之人,只是长久被嫡母欺压,便当局者迷了。
此时,冯玲珑顿时茅塞顿开:“我父亲最是爱惜颜面,肯定不想出现这样的事情,若是有了这样的丑闻,我父亲定然要细细调查一番,我根本就没有作弊,所以他根本不会查到什么,就算他有了疑惑,我考一次好名次他不相信,考好多次他总会信了。”
“我没有作弊,那么我嫡母便没有理由不让我去书院,若是我嫡母要将我娘发卖,我求一求我父亲,我有了这么好的名次,看在我的颜面上,我父亲也会护着我娘的。”
冯玲珑握着徐琳琅的手:“琳琅你真是太聪明了,是我之前被我嫡母吓傻了,竟然没有想到这一层。”
徐琳琅一笑:“若是你取得了好名次你嫡母要发卖你娘,甚至都不用你去求你父亲,你父亲自己就会拦着不让的。你取得好名次,就是他的荣光,他自然会尽力让你更好,给他带来更多的光彩,所以,他是不会让你娘被发卖从而使你蒙羞的。”
冯玲珑的眼泪簌簌的往下落:“琳琅,你说的这番话,便让我拨云见日了,日后,我再也不会藏着掖着了,纵使我嫡母为难我,只要我行的正走的端,就不惧她。”
徐琳琅拿出帕子给冯玲珑擦了擦眼泪:“所以啊,以后就不要将才华藏着掖着了,放心的考第二名了。”
冯玲珑抬起头来:“说句大话不怕你笑话,其实我也能考头名的。”
徐琳琅狡黠一笑:“我也说句大话不怕你笑话,你自然是能够超过蓝琪瑶和李琼玉的,不过你超不过我。”
冯玲珑目瞪口呆的看着徐琳琅。
徐琳琅一笑:“怎么,就许你之前收敛锋芒还不许我之前不露圭角啊。”
冯玲珑知道徐琳琅绝非众人所想的那般不学无术,但是也没想到徐琳琅能考头名。
不过冯玲珑却又对徐琳琅的话深信不疑。
徐琳琅又拿起帕子擦了擦冯玲珑泪痕未干的小脸:“得了,今日哭也哭够了,以后就别哭了,听说哭太多就把福气哭没了。”
冯玲珑郑重的点了点头:“我以后再也不哭了,我要强大起来保护我姨娘。”
徐琳琅也和冯玲珑说了一些在濠州时候发生过的事情和来了魏国公府以后发生的事情,听的冯玲珑惊奇不已。
徐琳琅相信冯玲珑的品性,知道冯玲珑断不会说出去。
冯玲珑握住了徐琳琅的手:“我是个庶女,过的委屈些,也说的过去,可是你是嫡长女啊,却还要受这么多磨难。”
徐琳琅看着冯玲珑,目光真挚:“宋朝方岳的《别才子令》中说“人生不如意十之□□,可与人言无二三”,若能得一挚友,说上一二,已是幸事了,我遇到你,已是幸运,倒是不觉得磨难辛苦。”
马车转了好几圈,终究是行到了魏国公府门口,徐琳琅正欲下车。
“等等”冯玲珑喊住了徐琳琅:“把多走那几圈的马车钱给我,反正我长姐也不知道多走了这么多路,我便偷偷收了,别让你占了我们宋国公府便宜。”
徐琳琅利索的跳下马车,向冯玲珑做了一个鬼脸:“就不给。”说罢,带着阿筠进了府。
回到府中,徐琳琅陷入了沉思。
救冯玲珑于水火,不只看上去那般简单。
无意中,徐琳琅的目光扫过了她和冯玲珑一同购置的那些料子普通样式却很是别致的衣裙,脑中有了主意。
第37章 三十七
徐琳琅细细思量了一番,觉得自己帮冯玲珑的计划倒是可行。
冯玲珑并没有多少银子,可是她一向的衣着打扮,虽然不富丽,却很是别致,能用不多的银子便把自己打扮的清丽,可见冯玲珑挑衣服首饰的眼光还是很不错的。
如今,既有冯玲珑这眼光不错的人,还识的了宋三娘那样能做好看衣裳的人,且徐琳琅名下还有徐达悄悄给她的一间南市街上的铺子呢。
如此得天独厚的条件,不开间成衣铺子,实在是可惜了。
徐琳琅打算叫上冯玲珑一起开一间成衣铺子,徐琳琅并不缺银子,实则无需再多置办一项产业,这也是完全为了帮冯玲珑了。
冯玲珑若是没有银子,徐琳琅便打算先借给她了。
徐琳琅和冯玲珑都是官家小姐,自然不能抛头露面做生意,这倒根本不是问题了,将成衣铺子记在舅母的名下,另外再寻了有经验的掌柜的,可不就能够开门做生意了吗。
再者,徐琳琅还知道一个重要人物。
代徐锦芙刺绣并绣寿图的那位绣娘,彼时还名不见经传。
徐琳琅知道,那绣娘为徐锦芙代绣,也是迫于生计的无奈之举,但凡是有才能技艺之人,谁不想凭着自己的本事扬名,可那位周绣娘,迫于眼前的温饱,只能是牺牲长远,为徐锦芙代绣了。
徐琳琅打算把一个既能解决温饱又能扬名的机会送到周绣娘面前,就看周绣娘如何抉择了。
翌日,棠梨书院,休憩的时候。
徐琳琅没和冯玲珑一起吃点心,却将冯玲珑拉到了僻静处
“琳琅你拉我出来什么事啊。”冯玲珑问徐琳琅。
徐琳琅问道:“你觉得宋三娘做的衣裳怎么样啊。”
冯玲珑答道:“自然是极好看的,要是有了好料子,她做的衣裳,要比锦衣阁的衣裳还好看呢。”
徐琳琅也不藏着掖着了,道:“我想雇了宋三娘,我们两个一起开一间正经的成衣铺子,赚了银子,你我一起分。”
冯玲珑瞪大了眼睛,惊异于徐琳琅怎么会有这样的想法,当今商人地位低下,达官贵人们就没有去做如此低下行当的。
冯玲珑道:“若是开了铺子,那可就是商人了,商人是不能穿绸缎衣裳的。”
徐琳琅一笑:“我们不过是出银子和分银子,并不参与做买卖,怎么能算得上商人呢,你若是缺银子的话,就好生想想,若是不缺银子,就当我没说这个话。”
冯玲珑笑着拉着徐琳琅:“我怎么会不缺银子。”
冯玲珑的嫡母每月只给冯玲珑的娘亲和冯玲珑十几辆两银子过活,王公贵族家开销极大,这点儿银子只能勉强维持。
冯玲珑母女二人,并不敢买贵重的衣裳首饰,这倒是不打紧,可是,因着银子不够,冯玲珑的娘生病的时候,都不愿意抓药和请大夫。
王姨娘的咳疾就是三年前得了风寒没银子去请大夫留下的病根儿。
若是赚了银子,这些问题都能迎刃而解了。
冯玲珑毫不怀疑宋三娘的手艺,若是宋三娘正儿八经开间成衣铺子,做些名贵衣裳,这些衣裳十有**会在应天府内风靡起来。
冯玲珑心一横:“好,琳琅,我愿意,只是,要出多少的本银呢。”
徐琳琅说自己可以先借银子给冯玲珑,待到成衣铺子见了银子,冯玲珑再还给自己便是。
徐琳琅这般安排,便也完全是为了帮冯玲珑了,就算是铺子不挣银子,徐琳琅也没有打算让冯玲珑还银子,说是借,实际上也是为了不让冯玲珑难堪了。
冯玲珑却道:“琳琅,我知道你是想帮我,不过你也不用给我借银子,我和我娘,还是有压箱底的的银子的,只是我和我娘要商量一番了。”
当日,冯玲珑回了府,和王姨娘商量了一番,竟然是商量通了。
王姨娘虽然柔弱胆小,却并非迂腐之人。
第二日下学,徐琳琅去宋国公府寻冯玲珑并看望冯玲珑的姨娘。
这还是徐琳琅头一次去别的府,依照礼数,徐琳琅是该先去拜见冯府的当家主母,也就是冯玲珑的嫡母、冯城璧的生母孙氏。
徐琳琅让门口的小厮去给冯玲珑的嫡母通传。
过去宋国公夫人孙氏处通传的小厮很快便回来了,对徐琳琅说到:“徐大小姐,我家夫人今日身体抱恙,小姐无需多礼,直接去百花苑找玲珑小姐便是。”
徐琳琅知道,这冯玲珑的嫡母哪里是身子不爽,只是因为瞧不上她不愿意见罢了。
徐琳琅也乐得不去和孙氏行那一套虚礼,孙氏和冯城璧一般,为人尖酸刻薄,徐琳琅也不想过去与她虚与委蛇。
徐琳琅跟着引路的丫鬟往冯玲珑的百花苑去了。
越往前走,徐琳琅的眉头皱的越紧,这前往百花苑的路弯弯绕绕,很是难走,宅子极远,很是偏僻。
到了一处破旧院子前,丫鬟道:“徐大小姐,这便是百花苑了,二小姐和王姨娘就在里面,小姐进去便是。”
丫鬟说完,便匆匆离开了。
徐琳琅迈入百花苑。入目只有两间简单的房子,一间正房,一间偏房,根本不像大户人家夫人小姐的住处,倒是收拾的很是齐整。
说是百花苑,院子里不过是种一种极为普通的花草,连树都无一颗,更别提假山池塘了。
冯玲珑和王姨娘是都住在这院子里的,冯玲珑已经过了十岁,理应和王姨娘分院令住,如今却依然和王姨娘住在一个院子里。
徐琳琅迈入正屋子,见冯玲珑正在给一个靠在榻上面色苍白的病弱妇人喂药。这妇人必是冯玲珑的姨娘王氏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