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补的刹那,人已经在冲霄宗了。
露华浓推门出来看见衣襟上沾满了鲜血的殷渺渺,脸色瞬间惨白如纸:“你怎么了?”
“没事,修为太弱了。”任无为揶揄道。
露华浓不敢反驳他,掏出帕子替她擦拭脸上的血痕:“疼吗?”
“不要紧,只是身体太脆弱了。”殷渺渺端起茶杯漱了漱口,吐出了满嘴的铁锈味,“莲生别忙,我有事问你。”
露华浓站起又坐下:“什么事非要现在说?”
殷渺渺正色道:“指尖莲的事非同小可,师父已经告诉了我失忆的真相,现在我要你把你知道的事如实说来。”
露华浓怔住了,半晌,抬头望了任无为一眼,低声道:“不是说知道了会有危险么。”
“此一时彼一时。”殷渺渺温言劝道,“告诉我吧,没关系的,师父在这里呢。”
任无为放下茶杯,沉思道:怪不得有事儿他们不在枕边说,非要拖着他来,原来目的在这儿呢。
这招十分有效,露华浓迟疑了一下,慢慢道:“其实我不知道指尖莲,我只听过‘芙蓉飞燕’。”
“你从哪里知道的?”
他道:“你告诉我的。”
*
修真界有个法器,叫“鸳鸯同心镜”,听起来像是玄幻版的视频电话,但很可惜,这方世界并不存在那么高端的产品。
鸳鸯同心镜和珍萃节时拍卖用的号牌用的是一个原理,往阴镜上书写文字,同样的内容会在阳镜上浮现,因为传递不能同步,书写文字又麻烦,且不够隐秘,因而最大的用途是爱侣们互诉衷肠。
殷渺渺在去柳叶城前正与露华浓蜜里调油,临行前就给了他一面镜子,好让两人保持联系。
前两个月,她保持着三五天与他联系一次的频率,对话内容也十分简单,而后联系渐少,每次都很匆忙,有一天,她问了个莫名其妙的问题:“你可曾听过‘芙蓉飞燕’?”
露华浓自是不知,她也没有多说什么。
谁知过了没几天,又联系他道:“事情的超出了我的预期,我要毁掉此镜以保万全。若非亲眼见到我,不要向任何人提及。”
字迹徐徐浮现,不等露华浓回过神来,鸳镜的镜面碎裂,昭示着另一面鸯镜被毁,他心中一沉,知她那边许是出了变故,只好依她所言毁去手中的鸳镜。
再后来,他等来了她失踪的消息。三年后,殷渺渺归来,又过了十年,他们再见面,她忘记了所有的事。
珍萃节时,他听殷渺渺说任无为不欲告知她失忆的前因后果,为了她的安全,他决定对往事守口如瓶。
*
“芙蓉飞燕。”殷渺渺反复念叨着这四个字,“听起来是‘芙蓉飞燕指尖莲’的前半句,问题是我怎么会知道芙蓉飞燕呢?还只知道半句。”
要是她知道整句话,一定明白芙蓉飞燕是用来形容指尖莲的,不会问芙蓉飞燕,只会问指尖莲,所以,她肯定只听到了半句。
第一个问题:她是从哪里听来的,又为什么只有半句?
以及,她和露华浓提起芙蓉飞燕后没多久就毁掉了镜子——鸳鸯同心镜可以凭借一面镜子来寻找另一面的下落——这个举动定然是为了保护露华浓。
第二个问题:露华浓会因为什么而有危险,仅仅是因为知晓了芙蓉飞燕吗?
她记下两个疑问,转而问任无为:“刚才一直在说迷心花和指尖莲,段家的事呢?”
任无为道:“段熙的事也查过了,他在事发的五十年前,(离现在也六七十年了)失踪过一段时间,应该就是那个时候被夺了舍。”
“对方夺舍,是为了在柳叶城种下迷心花吗?”殷渺渺问出自己的疑惑,“这也太奇怪了吧。”
修士夺舍是万不得已的举动,毕竟别人的肉身和自己的元神很难契合,会有不少后遗症不说,夺舍的过程也极具风险,除非生死一线,否则绝不会轻易尝试。然而从段熙的所作所为来看,对方似乎是别有目的,先搜魂再夺舍,没有一走了之不说,还返回了家族,怎么看都不是临时起意那么简单。
任无为颔首:“你猜得很对,他好像就是为了迷心花,这种花成长初期必须要以无尘花露浇灌,我们查了段家库房,发现大笔灵石不知所踪,应该是被他挪用购买无尘花露了。”
无尘花露十分昂贵,通常用来培育珍贵的灵植,以段熙原本的身家肯定养不起,他会选择回到家族挪用段家的财产也就顺理成章了。
殷渺渺费解道:“他和宗门有仇?那又何必种在柳叶城?”
“不知道。”任无为慢悠悠地捧起茶杯,“这件事唯一的知情者可能是你,但是你失忆了,与其问我,不如你自己好好回忆回忆。”
殷渺渺:“……”她瞄上了露华浓,“你记得多少?”
露华浓仔细回忆道:“其他也没什么了,只是说事情很棘手,会有点麻烦,除了‘芙蓉飞燕’,没有其他值得留意的事了。”
殷渺渺长叹口气,把话题绕回来:“说了这么多,伤害莲生的人是谁?是夺舍段熙的那个人吗?”
任无为道:“他肯定是跑了,段熙的紫府里空荡荡的,至于是不是他动的手还不好说,但既然是冲着指尖莲去的,很有可能存在关联。”
指尖莲极其稀有,一般人听都没有听过,是偶然见财起意的可能性不是没有,只是太低了。
殷渺渺沉吟着,突然灵光一闪:“等一下,师父你刚才说,段宅的所有人都被迷心花给吃了,对吧?”
“对,迷心花的茎根是一种妖兽,食人为花提供养分,怎么了?”
“那么,为什么段熙的尸体完好无损?”殷渺渺抓住了至关重要的线索,谨慎地梳理着思路,“假设当时他没有和我动手,那么按照原本的计划,迷心花开后他要怎么在无孔不入的紫雾中保全神智?
“以及,他当时为什么要来追杀我呢?师父你想一想,当时段宅死了那么多人,事情肯定瞒不住,与其追杀我,不如早点毁尸灭迹逃离更划算。
“但是对方非杀我不可,甚至不惜追出这么远的距离,那么有可能是因为我得知了夺舍之人乃至他同伴的身份,所以必须灭口……这样的话,对方会不会渗透进了宗门里?”
任无为被她的猜测吓得倒吸了口冷气。
“另外有一种可能,芙蓉飞燕指尖莲,一滴荷露似仙泉,夺舍之人要保留自己的神智,会不会服用了指尖莲的荷露,所以段熙的尸身才没有被迷心花吃掉?而我得知了‘芙蓉飞燕’的线索,在看到指尖莲时就猜到了它的重要性,所以……抢了跑了?”
任无为:“……”你还真敢猜啊!
殷渺渺更倾向于第二个猜测,继续道:“指尖莲可以消灭迷心花,他们自然非找到我不可,等我失踪回来,他们肯定想知道我把东西藏在哪里了,所以一直注意着莲生,前段时间发现他将琥珀佩戴在身,以为我是真的失忆,随手将东西送出,这才会有他被害一事。”
任无为思索起来,殷渺渺的猜想固然大胆了些,但前因后果都能说得通,未尝没有可能。
露华浓道:“要验证这个想法并不难,只要你能找到被你藏起来的东西就行。”
第122章
世界上最大的敌人是谁?自己。要找到被过去的自己藏起来的东西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这件东西还未必存在。
殷渺渺把自己的储物袋翻了个底朝天,连片叶子都没找见。
任无为从震惊到接受到不相信,转而变成淡定:“全在这里了?看来是没有,让你乱猜吓我一跳。”
“也不是都在这里。”殷渺渺迟疑了一下,“还有一件旧衣服。”
法衣里有不少暗袋,指不定情况紧急就随手一塞呢?
露华浓不知为何,瞬时敏锐:“衣服呢?”
呃,这就很尴尬了,裙子送给卓煜留在凡间了啊!
眼看徒弟后院起火,任无为爱莫能助,拍拍屁股走人:“师父还有事,你慢慢找。”
殷渺渺:“……”想念闭关中的师哥。
任无为走了,露华浓却没有死揪不放,睨她一眼,自顾自进屋去了。
殷渺渺坐在屋里沉思。这些年来,她陆陆续续她梦见过往事,然而都是苍雾林里的记忆,关于冲霄宗的都没有,更不提和失踪有关的真相,消失得一干二净,有意去回忆,大脑却是一片空白。
她怀疑这部分记忆是被自己刻意舍去的,听起来不可思议,但对修士而言并不难做到。
为了便于理解,姑且将修士的意识世界具象化为洋葱:由外而内,一寸明堂,伤之失忆,二寸灵台,损之劳神,三寸紫府,一旦有损害,恭喜成为修真界的植物人。
而将这个洋葱横着切开,那么又能发现,以元神所在的紫府为核心,呈现出了一个多重的同心圆,再添上“性格”“情感”“思想”等点缀,这就不像是洋葱的横截面了。
像是一个星系。
元神是太阳,是恒星,所有的记忆、感知、神念全都因元神而诞生,失去了元神的肉身只是行尸走肉,而思想介于明堂的记忆与灵台的神识之间,所思所想是小行星带。爱恨憎恶的情感很难定义,源于记忆,最后却沁入元神,也许类比成彗星也无妨。
正因为如此,人的意识世界,又被称之为“小宇宙”。
25、小宇宙:四方上下曰宇,古往今来曰宙。天地间有大宇宙,人身内有小宇宙,大宇宙与小宇宙互相映照感应,即是“天人合一”。
修士锻炼神识,神识是一种力量,非要比喻的话,可以粗浅地想象成是引力,当可以操控引力的大小时,自然就能让这个近一点,那个远一点。
殷渺渺猜想,当她被袭击时,肯定将一部分的记忆藏了起来,应当是藏在了灵台与紫府处,所以神识恢复了之后,将记忆拽了出来,推回了原位。
然而,情况紧急,她无法全部藏起,只好选择最为重要的内容。毫无疑问,对于某个人最重要的是记忆是自己的来历:我是谁,我从哪里来。
她知道自己是殷渺渺,是穿越者,哪怕细节记不清楚,只要知道自己的身份,心里就不会慌乱,不会迷惘。
其次,她保留的是这具身体的来历,凡间郡守的女儿,已国破家亡,这点信息就够了,所以她的梦里没有太多幼年的场景。最后,是心底最珍贵的回忆,苍雾林里的时光。
这些记忆被藏了起来,而其余的都被她忍痛舍弃,被外力无情地摧毁。
它们消失了,没有了,哪怕她绞尽脑汁去想也不可能找得到。
只是,记忆消失了,不可名状的感觉仍在,感觉不在明堂,感觉是一种潜意识,也许遍布整个小宇宙。
都说空穴来风未必无因,既然感觉在,她就该好好找一找,也许会有意外地发现。
要藏起一片树叶,就把它放进树林里,要藏起一滴水,就把它放进大海。储物袋里原本有几个玉盒,收了些不怎么名贵但挺好看的灵植,(估计是路上顺手弄来打算送给美人的),殷渺渺首先怀疑自己把指尖莲混了进去。
她把所有东西都倒出来,逐一分辨,连花苞茎干都没有放过,全都剖开来检查了一遍。
露华浓:“……”暴殄天物。他顾不得吃醋了,坐到她身边把被她摧残过的灵植筛选一番,还有得救的赶紧抢救一下。
夜色降临时,殷渺渺终于检查(糟蹋)完所有的灵植,一无所获。
“猜错了。”她伸了个懒腰,愁眉苦脸。
露华浓袖手挑灯:“今晚休息吗?”
她摇摇头:“你去睡,不用陪我。”
露华浓没有逞强,他的身体不比过往,想要多陪伴她些日子,就必须注意休养,最好按照日出日落的自然规律,天暮睡下,清晨起身,如此才能在世上留久些。
何况,他现在时时陪伴在她身旁,不再患得患失,心中安然,性子跟着平和下来,拈酸吃醋成了小小的情趣,而不像是过去大喜大悲,伤神又伤身。
“我再给你沏壶茶。”他泡了一壶浓茶,又切了个果盘给她,“想不出来就不要费神了,兴许不去想就反而找见了。”
“知道了。”殷渺渺吻了他一记,“你早些休息。”
露华浓抱了抱她,转身回屋去了。
书房里重归宁静,窗外风吹过,月色笼罩的竹影摇晃。
殷渺渺托着腮思量良久,翻出了自己的笔记本,要说有什么东西是只有她自己能找到的,非这笔记本莫属。
它的存在也的确很特别。
闲聊时,她问过任无为这本笔记的来历。